总是听朋友们说,怀念故乡的红根菠菜。
听了,一笑。我也很怀念呢。儿时,霜降前后,奶奶才种菠菜,正好春节前后食用。气温低,它不是竖着长,而是趴着长,也叫“土里趴”,“趴菠菜”。菠菜喜水,要勤浇。
到了时候,连根拔起,清洗的时候要多冲洗根部。随随便便一炒,就好吃。我喜欢吃菠菜的根部,甜津津。人的口味,千差万别,我说菠菜根好吃,有些人却不喜欢,说土腥气重。
倘若舍得,用腊肉炒菠菜,会更好,有咸香味。
菠菜的原产地在伊朗,七世纪时就已传入中国。它的根部红色,也叫它“红根菜”。红色的根部,也像鹦鹉的嘴巴,有的地方叫它“鹦鹉菜”。乾隆皇帝说的更具体,说菠菜是“红嘴绿鹦哥”。
现在的菠菜,是四季蔬菜。热菠菜涩口,我总到了冬天才会买。炒出来,不再是奶奶的菠菜味道了。
曾祺老人,是散文大家里头,最会做菜的,写过很多吃事。老人家总说,做菜要有想象力,要捉摸。
眼下,正是吃菠菜的时节,正如老人说的那样,不老不嫩。我买回菠菜来,学着做那道“拌菠菜”。
菠菜焯熟,切碎。在盘中抟成宝塔状。宝塔状,我抟不好,抟成家乡禾场里的稻草堆,应该也行。塔顶放好生姜末和蒜末。好酱油,醋和麻油调汁,淋上去,推倒,拌匀。
老人说,用好酱油,我深谙。菜的味道,酱油有决定性的作用。
尝一口,香,比炒着好吃。再品,没有老人说的妙。老人说,里面要加香干粒,我没加。城市里的香干,我久已不吃了。难道没加香干,味道差那么多?当然,我不曾吃过曾祺老人拌的菠菜,也不知道到底差多少?反正就是觉得,没有他文字里写的好。听说能佐酒。听说吃过的人都说好。听说试做者,无不成功。
每一道工序都是严格按程序来的。我想,问题或许出在香干上。金圣叹曾对他儿子说:豆腐干和花生米同嚼,有火腿的滋味。豆腐干,就是香干。可见它在食物搭配上的重要性。
没有好的香干搭配,这道菜,在我这儿,算是失败。如此说,仍有点不甘心。再夹一筷子尝,还是觉得:不过如此。
后来又听说,菠菜拌粉丝,多加蒜汁,味道也不错。
梁实秋老先生也写过菠菜,那是北方的菠菜。说是挑大棵的,放在大太阳下晒成干菜,吃起来有嚼劲有豆味,包饺子包子时,做馅,有特色。
随园老人的《随园食单》里写菠菜,说是加酱水和豆腐煮,杭州人叫“金镶白玉板”。又说民间有语:菠菜豆腐虽贱,山珍海味不换。可见,菠菜地位之高。
关于菠菜,还有一个很有意思的传说。说有一个富翁,吃多了山珍海味后,吃什么都食不甘味。于是他发了一个悬赏公告,说谁能做出一道让他胃口大开的菜,就重赏白银一千两。
有一个厨师揭榜,并做出了一道菜。菜品小巧玲珑,白里透红,吃在嘴里有回甘,有嚼劲。富商非常高兴,赏了厨师一千两银子,并问这道菜的名字。厨师随口一答,“画眉舌头”,是用一百只画眉鸟的舌头做成,故奇鲜无比,不可多得。厨师离开富商的宅院后,众人又追问,他才道出实情,说是用菠菜根做的。
清晨六点,和爱人一起出门。走在路上,迎面一辆摩托车过来,后面绑着大篮子,里面装着鲜嫩的菠菜。
往前走没多远,地上静静地躺着三棵菠菜。这菠菜很灵醒,没有泥巴也没有腐叶,一定是从刚才那辆摩托车上的篮子里蹦出来的。
我很想捡起来,不一定是为了什么,就觉得该捡。但我是出门办事,不方便带着这三棵菠菜。再说爱人在身边,他会冤枉我是占小便宜的心作怪。
三棵菠菜有什么用?
又走了几步,转弯处,绿光一闪,又有两棵菠菜躺在地上,加前面三棵,那就五棵了,我迅速地算了算,脑海里浮现出一碗汤。
这次,我觉得应该捡起来,然后退回去再把那三根也捡了。我是这样想,但没有弯腰。
再往前,又有三棵菠菜。
我又想捡,但我想,前面的三根菠菜,两根菠菜,或许都已被人捡走。既然前面没捡,这个就更不必捡。
后来又看见三棵菠菜,两棵菠菜,这样就一共有十三棵菠菜。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一盘菠菜。
这时,我反倒不想捡了。过来一位奶奶,我想让她捡起菠菜,并沿着我刚才走的路径去把其它那些菠菜都捡了。可我张不了口,怕说不清楚,也怕奶奶捡了这个,而前面的菠菜已经没有了。
想着想着,就走远了。那十三棵菠菜,最终怎样,我不知道。
有一次,和卓子弟聊天,说起菠菜。他说曾祺老人写的这道菜,在北京很有名,用杯子扣成圆柱体状,名曰:青春永驻。
我听到这四个字时,不觉得它是菠菜做成菜的样子,而是从地里拔起来洗干净的样子:红红的饱满的根部,幽绿的纤长的身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