萝卜的种植历史悠久,《诗经》里有记载。《诗经、邶风、谷风》篇,“采葑采菲,无以下体”,菲,就是萝卜。
萝卜,有长形、圆形、圆锥形等。萝卜,有白色、红色、绿色、紫色等。皮肉,有白色、红色、淡绿色等。
对于萝卜,民间有很多俗语。比如“冬吃萝卜夏吃姜。”比如“萝卜上市,药房关门。”比如“十月萝卜赛人参。”这么多说法,是在表达,萝卜吃了对身体好。《群芳谱》里,也写萝卜,说:“可生可熟,可菹可齑,可酱可豉,可醋可糖,可腊可饭,乃蔬中最有益者。”这么多做法,是在表达,萝卜怎么做都可吃。
“功多力胜,养生之物”。 萝卜,下气消谷,胃不好的人,可常常吃萝卜。它还可令肌肤细白,解酒醉,治晕车晕船,解煤气中毒。
在古代,萝卜叫土酥,是说它的样子洁白如酥。杨万里曾经在诗里写萝卜:“庚郎晚菘翡翠茸,金城土酥玉雪容。”意思是说,金城的白萝卜好,有玉和雪的质地。只是不知道,这个金城所指。
而我,更喜欢家乡江汉平原上的红皮萝卜。
中学的校园里,有一大片菜地,种了几畦萝卜。秋冬时节,萝卜长大了,显摆,露出一小撮红,上面簇拥着绿茵茵的菜叶。人们给萝卜菜取名萝卜缨子,老让我想起红缨枪,不知道这里边是否有关联?再大一点,萝卜露出来更多,卧在地上,恍如一个个染红的鸡蛋。真拔起来,萝卜要比鸡蛋大很多。
那是老师们的蔬菜,白天不敢扯,到了晚上,下晚自习,渴了饿了,偷偷去拔。大自然是长了眼睛的。一切都好像是故意安置,菜地边正好有野塘。洗洗吃,脆生生,甜津津。
生萝卜吃多吃急了,打臭臭的萝卜嗝。说话时,使人厌恶。熟萝卜则好。美食家清代李渔说,和初见如小人,相熟后为君子的意思差不多。莞尔,也觉得牵强。
曾经听朋友讲过一个笑话。说是一户人家,请村里的单身汉帮忙垒墙。单身汉不是很灵光,主妇就欺他,当然也因为家穷。做一天的体力活,餐桌上只有萝卜煮白菜。单身汉心里不满,逢人就说,某某家特别抠门,请人干活只吃一道菜。一天,单身汉正和人说此事,恰好那位主妇经过,她很泼辣,不仅没有赶紧回避,而是迎上去和单身汉理论,说自己那天做了三道菜。于是众人问,哪三道菜,主妇先是沉默,但经不住大家追问,就脱口而出,一碗白菜,一碗萝卜,一碗萝卜煮白菜。
喜欢家乡的红萝卜,怀念奶奶做的两道关于红皮萝卜的菜。
我的家乡,湖多河多,也就鱼多。小鱼小虾便宜,奶奶会经常买点,弄干净洗干净备用。红皮萝卜,切丝备用。
土灶的锅大,而鱼又那么小。奶奶极仔细,每一条鱼都在她的布局和掌控中煎得恰到好处,头尾不分离。多年后,我学着奶奶那样煎鱼,明白了很多做人做事的道理,也对应起老子说的:治大国,如烹小鲜。
煎好的鱼,奶奶把它们挪到中间堆着,加些生姜蒜头和辣椒,倒进萝卜丝,少量水,文火慢慢煮熟。揭开锅盖,满屋鱼香,猫儿东张西望。
小鱼煮萝卜,总有很多汤。孩子们的第一碗饭,有几条小鱼。第二碗饭,只有萝卜和鱼汤。鱼汤,养人。这话不虚。孩提时代,没有见过点心,喝过牛奶,吃过水果,但有这小鱼煮萝卜,我们照样身体好。
这道菜,如果有剩下的,就这样搁在饭架上。第二天端下来,成了鱼冻,那是另一种美味。
“蒸鲢煮鲫,比不上家乡的鳑鲏。”家乡的河里,有一种特色鱼,叫鳑鲏。传说打霜的鳑鲏,味道最好。此时,萝卜成熟。鳑鲏鱼烧萝卜丝,比起其它小鱼煮萝卜,就显得更讲究。
后来,我去过很多地方,不曾见过这样的做鱼方法。他们说,萝卜煮小鱼,会很腥。是的,只有我故乡的河流里生长的小鱼,能够这样煮萝卜,是清甜味儿,是香鲜味儿。小鱼煮红皮萝卜丝,只属于奶奶的灶台,故乡的味道。
还有一道关于红皮萝卜的菜是瓦罐鸡汤,这道菜贵重,不能经常吃到。但一年里,还是可享用几次。
散养土鸡剁成块,红皮萝卜切成块,加生姜在锅里炒,炒至水干,盛进带耳瓦罐,用木制灌耙勾着灌耳,推进刚刚做完饭的热灶里面,用灶灰焐着。三四个时辰后,拖出瓦罐。
煨那么久,萝卜并不融。但皮和肉,有些脱落。吃在嘴里,些微的粉,如北方人说的面。吸进了鸡肉的香和味,萝卜呈琥珀色,味道脱胎换骨,说不出的好。
桂叔年轻时,带着未婚妻回老家,母亲赶紧煨瓦罐鸡汤。几个时辰后,从灶火里拖出来,往碗里舀,发现一团东西,不是鸡肉,也不是萝卜。
桂叔定睛一看,是抹布。怕眼神不好的母亲自责,桂叔和女朋友大口吃肉,大口喝汤。
几十年了,每每忆起这一幕,母亲的爱,鸡汤的好,都涌上桂叔心头。
入冬时分,回了一次老家。村子里到处看,看菜园里的红萝卜有多大,看门前散养的鸡有几只。我知道,这是母亲为孩子们回来过年而准备的。
感觉这道菜,也在慢慢消逝。故乡人家,现在也流行煨藕汤。即使是鸡汤,也少有瓦罐灶火。但若老母亲还在,就会不一样。她们依然认为,土法煨制的萝卜鸡汤,土厚水深,情意悠长,是对孩子也或亲人最好的爱。
萝卜的吃法多,种的也就多。切片蒸熟晒干是一法。儿时,每到冬季,估摸着有几天晴好的日子,奶奶就会晒萝卜片。怕鸡啄,端到地头的田埂上晒,端到矮屋顶上晒。晒好了,等有腊肉的时候拿出来。先泡,和腊肉一起稍微炒炒,和煨萝卜鸡汤的方法一样。这样的味道,属于乡土可亲,属于游子萦怀。
腌制,也是法。腌制蔬菜,很有意思。同样的原材料,同样的器物,每个人做出来的味道却迥然不同。
记得有一年,我和奶奶去姨伯家走亲戚。走了很远的路,进屋的时候,姨伯正弯腰从坛子里抓腌制的萝卜,就随手让奶奶尝尝,奶奶递了一块给我。酸酸甜甜,脆脆辣辣,很可口,比奶奶做的好。时隔经年,那腌萝卜的味觉一直在我的嘴边,只是无法形容。
我喜欢做萝卜烧肉。萝卜,至素。肉,至荤。油多的使之出,无油的使之入。带肥的块块肉,先炒,再加萝卜,再炒,炒出肉里的油,加水煮。冬时,一定要加大蒜。平日里,加点葱花。这道菜,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不需要什么技巧,只多加几片生姜,就会很好吃。
萝卜菜越长越壮,越高越老时,会开萝卜花。花色淡雅,花型巧致。粉白色,比那花店里摆着的各种名花,不知道美多少倍。而且,花期很长。
开花结籽后,萝卜才是完成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