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就炒两个青菜。
偷懒,不想剥大蒜。准备就这样,随便炒炒算了。
蓦地,想起张爱玲。她说,炒苋菜没蒜,简直不值得一炒。笑了,赶紧剥蒜,认认真真炒苋菜。
端午前后,吃苋菜可亮眼睛。这句话,是我故乡的奶奶妈妈们常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
儿时,奶奶的菜园种着一大畦红苋菜。苋菜,一年生草本,三月撒种。不可能齐刷刷同时长。而是,先长起来的先扯,腾出地来,让那些细小的苋菜长高。所以吃苋菜,是一茬一茬的。
进入夏季的餐桌,几乎天天吃苋菜。爷爷奶奶喜欢,大约是那份柔和的口感吧。炒苋菜,不仅要多给蒜末,而且还要多煮一会,让蒜味融入菜叶中,消解苋菜那股特有的土腥气。
端午节时,如果蒸肉,那一定也是红苋菜打底。我在汪曾祺老爷子的书里也读到过,端午节,要吃“十二红”,红苋菜,是之一种。
我却不喜欢吃苋菜,尤其不喜欢它把饭染红。但是,我怕奶奶,她说吃了好,我就必须要吃。这让我有了一个思维,每当别人说起哪样青菜好吃哪样青菜不好吃时,就总是在心里说,一个青菜,能有多好吃,能有多不好吃。即使认为不好吃,也要吃点,那终归没有药难吃。
现在,我喜欢吃苋菜了。觉得那碗红饭,是好。觉得那土腥味,也是好。也不知道是不是吃了苋菜的原因,我的视力一直很好。到了现在这个年纪,还是好。清代写“难得糊涂”的板桥先生,喜欢吃苋菜,还写过句子:“白菜青盐苋子饭,瓦壶天水菊花茶。”粗茶淡饭,又养生又养心。
苋菜的历史非常古老,甲骨文里就有这个“苋”字。《神农本草经》里,说过苋菜的药用价值。《尔雅》里,说过红苋菜。早先,它是作为野菜被食用被药用,后来才慢慢被培育,走进人家的菜园子。它是典型的贫民菜,长得快。耐旱耐涝耐高温,虫子不沾惹它。
张爱玲对于苋菜,很是眷爱。晚年,她在美国生活,很怀念家乡的苋菜拌米饭。她说儿时,母亲和她经常去对街舅舅家吃饭,总是带一碗菜去。苋菜上市了,就一定是它。她捧着一碗乌油油紫红夹墨绿的苋菜,里面一瓣一瓣肥白的蒜被染成浅粉红,在天光下走过,像捧着不知名的西洋盆景。
红苋菜的叶子,有观赏性。叶形好看,纹路清晰,特别是那中间深深浅浅浓浓淡淡夹杂着的一些红,所以古人也叫它“花苋”。苋菜的全身均可入药,治疗很多疾病,是夏季的一道养生菜。有些地方,直接叫它“长寿菜”。清肝明目,故乡的奶奶妈妈们说的没错。
其实,苋菜,有红苋菜和青苋菜。但是人们说起苋菜,就一定是红苋菜。仿佛那青苋菜,不是苋菜似的。也或者说,没有那红色,苋菜吃起来不过瘾。我还听说,要想苋菜的味道更好,清洗它,揉三揉。
我家里吃苋菜时,通常是叶子归叶子炒,梗子归梗子炒。清理梗子,要耐得烦。一根根,剥掉外面的老皮,掐成段,用盐抓,逼出水,炒辣椒,好下饭,有乡野气息。
苋菜,长得快,老得也快。俗语说,六月苋菜,猪不吃狗不看。浙江一带的人,就喜欢老去的苋菜梗。他们不是直接炒食,而是把它糟臭后食用。
周作人,很喜欢这道菜,专门写过一篇文字。取那种又老又长的苋菜梗,切寸长,撒盐,腌制在瓦坛中,等它发酵后即可食用,生吃熟吃皆可,属于臭菜系列。家家制作,是一年间的下饭菜。
苋菜,在全国的很多地方,叫汗菜。读苋菜,写苋菜,大家不一定知道是什么。这或许是方言惹的祸,发音不标准,就读成那样了。拼音来了,也没有用。也或者说,书面上可以写苋菜,但是口头上一定要说汗菜。
这或许也是属于苋菜的一个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