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在郊外,打新冠疫苗那天,人很多,队伍很长。在我前面的是一位老者,一看就是本乡本土的人。
这地方原属于武汉市汉阳县,地处汉江和长江汇流的三角地带,东部是江汉平原,北傍着汉江,水资源非常发达。随着城市圈的扩大,现属于武汉市蔡甸区,一派城市化。
我问这个老人,土地没有被改造之前,他家住在哪里。不问不知道,一问很奇妙。他说的地方正好就是我所在的小区。我更好奇了,问他那地方原来的地名叫什么。
他说叫“足够七村”。“七”是“吃”的湖北方言。他说过去的汉阳县,很多地方穷得揭不开锅。但他所在的村庄,地理环境上有优势,虽说临湖,但地势高,不会随随便便被水淹没,是吃得饱饭的地方。
仅仅以吃饱饭为据,就给村庄冠名,太随意了些。我是这样想的。这个决策者,文化意识有点淡薄,我是这样想的。但也说明,这地方当年有足够吃的粮食,是很荣耀的事情。
土地被征后,这个村没有了。若干年后,曾经住在这个村里的老人们不在了,后代们,肯定不会知道自己是“足够七村”的人。
他说,过去的汉阳县,路不多,渡口多,出门就得撑船划桨。去一趟武汉市区卖鱼货或者办事,得一整天划。
老人说着的当儿,我想起了湖大哲学系的魏教授。他在《发掘自身的灵性里》写到过一位摇婆。说是有一年,一位住汉阳县的同学邀请他去他家玩,要过一条河,是一位婆婆在摆渡。
那位同学告诉魏老师,说婆婆在这里摆渡几十年,从花季少女摆到白发苍苍。人们都叫她摇婆,而她从父母处得到的真名竟然无人知道了。
很年轻的时候,摇婆的丈夫去世,她靠着这个渡口,把家撑起来,把孩子们养大。她心地善良,有钱的人就给点渡船费,如果没钱,摇婆就算了。
魏教授说,听了同学的介绍,再联想到当时的场景,他有一种震撼性的认知。于是,魏老师仿照艾青的《大堰河,我的保姆》写了一首《摇婆》投到当时的《诗刊》。
魏教授说,当时这首诗没有入选《诗刊》。否则,他走上的就不是哲学之路而是文学之路。
想起摇婆来,想着摇婆曾经就在这一代摆渡,我问老人,您听说过摇婆吗?他说,听说过,听说过。摇婆已经过世了,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
我一听,不对,那位摇婆生养的是三个女儿。并马上意识到,这里曾经一度,有很多个摇婆。
摇婆的故事,并不惊天动地。是那个年代农村女人的缩影。她们的一生,只有家庭,只有儿女,只有无止无休的劳动。
今天的我,听到关于摇婆的依稀往事,想起的是,家乡一代一代的祖母和妈妈,她们就是一位位“摇婆”。在那艰难的年代,她们对儿女们说:“不管多么困苦,我要像渡船老人一样,把你们一个个安全送上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