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强:话说《史无前例的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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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强  

在美国鹰派眼里,共产党中国是“冷战结束之没有最后胜利”。南有巴基斯坦,北有朝鲜,中国崛起,威胁美国安全。颠覆共产党政权,中国必将走向分裂。

铁桶包围的战斗已经打响。石油﹑铁矿砂涨价,纺织品制裁,人民币汇率市场调节一把尖刀,直逼心脏。美国拉扯日本“入常”,用朝核危机替日本核武装说事,日本趁势咄咄逼人。2007年香港特首换届,中国共产党17大;2008年北京奥运会,台湾实施新宪法。内忧引爆外患﹑外患激变内忧的各种可能性剧增。

主讲人:王小强(经济学家。1996年获英国剑桥大学政治与经济系博士学位。曾任中国农村发展问题研究组副组长、中国经济体制改革研究所常务副所长等职。现为中国经济学奖专家委员会成员、香港中文大学中国文化研究所名誉研究员。)

时间: 2007年4月29日星期日下午3:00

地点:北大资源宾馆三层1308室 乌有之乡书社

(本文根据讲座录音稿整理,已经主讲人审阅。)

主持人:大家好,欢迎大家来到乌有之乡,参加今天下午的这次活动。这次是我们组织的一个内部交流活动,很高兴请到著名经济学家王小强先生,给大家做这次交流。这次主题是王先生2006年的一本书,叫《史无前例的挑战》。

中国面临着内忧外患,怎么分析这些问题?未来我们的前途命运如何,这是大家所关心的问题,针对这些问题,我们组织这次交流。王先生的观点在这本书里头有系统的介绍,我想大家对这些问题感兴趣的话,可以更深入地了解,看一看这本书。恐怕今天到会的朋友们,未必都看了这本书,所以我们开始交流之前,先请王先生做一下简单介绍,就他这这本书的内容、观点、思考做一个介绍,然后展开讨论。下面我们欢迎王先生给大家做一个介绍。

王小强:谢谢乌有之乡,使我有这样一个机会,和大家一起交换意见。我原来想是我要说的,都已经写在书里了,希望大家坐在一起交流,不是我一个人在这讲。但是,程序上,总得先有个引子。为此,我先简单介绍一些补充想法。

第一我想说说,这本书,我基本上就说了一件事,就是美国需要敌人。这是我在美国生活经验当中的一个强烈的感受。美国是一个极其特殊的国家,作为一个国家,没有统一﹑主导的文化。最早是1986年,金观涛去美国回来,得出一个结论,说美国没文化。那时候,很少人去过美国,我也没有去过。所以,我当时不太理解他这个意思。等到我生活在美国的时候,我就感受非常深。美国是个移民社会,一百五十多个国家,可以说全世界每一个国家的国庆,美国都庆。因为美国人都是从各个国家来的。你比如说中国城就特别典型,十一是我们中华人民共和国这些人在中国城里庆,双十是国民党庆,青天白日满地红。谁钱多,谁庆得欢。在美国,庆得最厉害的是以色列。美国人从不同国家来的,也分堆居住。纽约有钱人比较多,纽约的犹太人就特别多。有一次我去纽约,看见花车游行非常隆重,我说这是怎么了?就像美国国庆似的那种花车游行,后来说是以色列国庆。

这样就产生一个问题,就是说不同文化背景的人,来到美国以后,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讲理是讲不清的,只好六亲不认,法律治国。我在美国,对它这个法制社会体会特别深,就是任何事情没有例外,一律按照法律办事。这是我亲身体会,你比如说我在美国读书,那个时候是从学英文开始,然后读硕士、然后接着要考博士,甭管你年龄多大、过去干什么,反正一律按分说话。这对我就很痛苦,因为很多东西我都学过,只不过是把英文的变成我中文原来理解的这些知识。所以,我就不愿意在美国读下去。在美国两年,我虽然都得了A、也因此拿到奖学金了,最后我还是选择去英国。英国同样是资本主义国家,法制社会,可是任何事情都有例外。你比如说,我如果在美国读博士,没什么可说的,甭管你年龄多大,原来干的是什么,一律是考试、评分,该怎么着怎么着。到了英国以后,我就提出来,我说我能不能不上这些课了,直接进入写论文的阶段﹖这些学术委员会的委员们一开会,根据我的简历说,这家伙在国内做了多年调查研究,写过什么什么,出过什么什么书,特别是有些还被翻译成英文,有根有据,合情合理,可以特殊对待,上课﹑考试全部免除!

后来我写博士论文,《摸着石头过河—中国的价格改革和企业改革》。当时我给剑桥大学的政治和经济系的学术委员会写了很长的一封信,我说我在国内做了多年研究,我对中国改革带了一脑子问题,我不愿意按照一般博士论文的规格,花三年时间,选一个小题目,然后翻来覆去浪费我三年时间。我希望利用这段时间,在改革思路上清理我自己在过去实践中积累的一般性问题。我心里说了,我的资格应该是带博士生的!你就是不同意,我不要这个博士学位,也不会浪费我三年时间。因为博士学位,它是一个教育过程,是假设你没做过研究,所以需要一个教育﹑训练过程。这封长信,英语不好,但是写得诚恳,发自肺腑,经过他们学术委员会讨论,又通过了!就是说我可以不仅不上课、不考试,而且可以按照我的想法,超出博士论文的固定规格,随便写!我的论文题目非常大,我的博士论文是两篇文章,一篇是《中国的价格改革》,一篇是《中国的企业改革》。那时候,我曾经给老朋友,美国的哈佛大学的帕金斯教授写过一封信,问他对我的论文提纲有什么建议?他从美国回信说,你这个题目可以做二十个PHD,他说没有听说有你这么做博士论文的!因为一般博士论文,一定是做一个很特殊、很具体的题目,然后把这个题目里里外外全吃透,让人提不出反驳意见,论文才容易通过。而且,怎么做,像八股文的起承转合一样,是有一定规则的。第一段写理论综述,现有理论对这个具体问题进展到什么程度;第二段分析别人的理论碰到什么问题;第二段展开写你的贡献是什么等等;最后是结论。我的论文附标题是“批评科尔奈和萨克斯的改革理论”,反对他们的“休克疗法”,当时,1991年,哈佛大学教授科尔奈的《通向自由之路》,在所有美英大学,是理解东欧和前苏联国家“转轨”的必读书;哈佛大学教授萨克斯,过去是南美国家﹑如今是波兰和俄罗斯“休克疗法”的“总设计师”。我的博士论文,用中国渐进式价格改革和企业改革,和两位西方改革理论主流全面论战,写作结构完全从论战需要出发,根本没有考虑一般博士论文的固定格式。这在美国学术界,是根本不能想象的。到英国,又可以例外,别人不行你行(我的博士论文,1998年,英文麦克米兰出版社﹑中文牛津大学(香港)出版社出书。不信,你们可以去查)。所以我说,通过我的这种切身体会,美国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国家,没有统一文化﹑只能靠法制勉强维持的国家。任何一件事情,在咱们国家也是这样,包公办案子,先说法,法完了说情,情完了说理。为什么能说,因为我们有一个共同的文化系统,有一个共同的是非观念﹑价值观念。所以,就算大家都得依法办事,但是同时还可以有各种各样合情合理的特例。这个特例的基础,是共同的文化基础、共同的是非基础﹑共同的价值基础。美国社会缺乏这个基础,美国三亿人口上百种不同文化价值观念,如何凝聚立国,实在是任何其它国家根本没有大难题。二战期间,所有日本裔美国公民不问青红皂白,统统关进集中营,就是最好的说明。

美国这个社会如何凝聚?正好我在那的时候是伊拉克战争,就是第一次海湾战争,给我非常强烈的印象,就是美国人的爱国主义绝对是疯狂的,非理性的,超出了一般理性的范围。从这个意义上说,我这篇文章、我这本书,主要论证的就是美国这个特殊社会要想凝聚立国,要在比任何国家都严重得多的,种族纠纷、贫富差距﹑信仰分歧﹑价值分歧基础上,找到一个一个比较共同东西,勉强凝聚成一个“普通”国家,只能是爱国主义。美国的爱国主义教育,爱国主义宣传,爱国主义情绪,有意无意拔高到你在英国看不见﹑在中国看不见﹑在日本看不见﹑在德国看不见,在任何一个国家都看不到像美国这样强烈的爱国主义。而这个爱国主义要可信,要有根据,需要什么呢?需要一个对美国足够强大的敌人,需要这种现实的威胁。看看美国历史就知道,战争没有一天停止,独立战争﹑南北内战﹑墨西哥战争﹑菲律宾战争﹑一战﹑二战﹑韩战﹑越战﹑冷战……。这些不间断的战争,既是在外部为美国人在世界范围谋利益,也是缓解内部纠纷的内政需要。

我这本书一个重要的一个分析主线,主要是从这个角度展开的。就是在冷战结束以后,美国需要找到一个新的敌人。咱们讲话,外交是内政的延伸。美国需要敌人,是她特殊社会的内政需要,不是简单地说,我们之间存在什么不理解,中国想和平崛起,你美国闹不明白。有双方之间的理解问题,不简单是这个理解问题,是它从自己社会内部的内政需求产生的对外部的一种反应。这是我认为我这本书,具有学术贡献的一个成果。这个成果,来源于我在1989以后去美国、去英国,和我过去去过不同国家的这种切身体会。

说到这里,想补充一点。我现在正在准备出一本《投机赌博新经济》。如果说《史无前例的挑战》,提出美国需要敌人的社会原因;《投机赌博新经济》则揭示美国需要敌人的经济原因。这个也比较直观,大家也容易理解,就是美国今天的制造业,大概在17%不到20%的这个状态,许多消费品的制造生产,早就已经转移到发展中国家了,转移到日本、转移到台湾,现在转移到中国,比如说彩电、冰箱﹑服装﹑鞋类﹑自行车﹑打火机等等。与此同时,美国的制造业高科技化了,就是现有的还保留的这些制造业都是高科技化了。高科技化的同义语是什么呢?就是军工化,就是说美国的制造业,已经可以说基本上都是与军工有联系,大多是生产设备不让转移到国外的﹑甚至产品也不让往中国出口的这部分,还留在美国。如今,美国贸易部管制的需要申请出口许可证的有两千多种技术。这些技术,在广义上构成美国制造业军工化的经济基础。

运转这个经济基础,运转到2001年,格林斯潘一年时间十一次降薪,带着全世界的中央银行利率逼近零了。在这个时候,宏观调控已经无法刺激美国经济的时候,正好来了一个911,从那以后,一个阿富汗战争,一个伊拉克战争,一个全球的反恐战争,打得美国的财政从盈余重新恢复到赤字,美国经济全面复苏,带动全球经济复苏。所以,可以说,美国军工化的经济本身,需要爱国主义,需要敌人,需要战争。什么是美国的制造业,就是这些大军工﹑大石油巨头。当然,有兴趣可以深入展开分析。我们研究部梁晓写过美国军工振兴对经济复苏的作用;我在《投机赌博新经济》强调美国的经济繁荣需要军工繁荣。咱们老说高科技,所谓高科技,根本不是中关村这点“.COM”!真正的高科技,从人类历史以来到今天,所有的科技、所谓的高科技,都是从军用转为民用的。我推荐大家去看亨廷顿的书。美国的高科技发展,实际上,说直白了,就是发展军工。一方面,美国移民社会只有靠爱国主义凝聚立国,一方面美国经济军工化只有靠军工繁荣娼盛,两方面造就了美国需要敌人,需要有一个很现实﹑足够强大的持续威胁。我们如今连自己家里的事情都忙不过来,哪里来的“中国威胁论”﹖除了我们自己<大国崛起>这样帮倒忙的,在美国,你是妖魔化也好,007﹑《一滴血》也好,各种学术分析﹑媒体夸张,总得有一个东西在威胁着他们国家安全,或者威胁着他们所信奉的自由、民主这套制度。我这本书里我引的,都不是我杜撰的,都是布热金斯基﹑亨廷顿他们的原话,那他们现在确定的两个敌人,一个伊斯兰极端的原教主义复兴,一个是中国。伊斯兰是一个比较模糊的概念,真正能够替代苏联的﹑和冷战思维能够顺理成章结合起来的,就是我们中国。朝鲜战争,越南战争,你不说是打败了、打和了也好,总归是美国没占着便宜。所以,《史无前例的挑战》这本书,说挑战,很多人看到2008年奥运会前后,内忧外患在一个时间点上“共振”的可能,这也是我强调的现实意义。藉助今天这个机会,我想强调的理论意义是,美国需要敌人,是她经济﹑社会的内政需要。不是简单的理解问题,沟通问题,再理解,再沟通,你不另外给他找一个更合适的,你还是她的需要的大敌。所以,增加理解,增加沟通是必要的;但不能解决根本问题。较量,斗争,是想回避也回避不开的。我认为,这是《挑战》这本书,从我切身生活体会得出的学生贡献。这是我准备作为引子汇报的《挑战》这本书的主体思想。

另外,我准备就今天这个机会,补充两个观点。

第一个观点是,政治本身也是利益。我们过去用政治代替经济,一切经济都是政治。今天,不要走到另一个极端,拿经济代替政治。这里有我一本《摸着石头过河拆的困惑》,最后一篇是<世界杯内外有三讲>。虽然是调侃的语气写的,只要稍微实事求是一点都能看出,我对中央提出“讲政治﹑讲正气﹑讲学习”的由衷拥护。我认为,经过30年经济利益驱动的改革开放,我们已经太不讲政治了!全球经济一体化的宣传,好像一说“利益”就是经济利益,我认为是误导。经济是政治的基础,也可以解释成政治追求的终极目标。哲学上可以这么说,但是,在历史进程中,经济不等于政治,不能替代政治。真正的危险在于,我们以为国际惯例就是做生意赚钱,人家﹑尤其是美国,从来都是讲政治的!

举个例子说,1989年底,我在美国的时候看电视。有一天布什来国会演说。布什说,今天戈尔巴乔夫给我打电话说,冷战你们赢了!就这一句话,全场议员全部起立,掌声经久不息,无数两鬓沧桑的老议员热泪磅礴,长时间都不坐下开会。气氛激动热烈得令人难忘,到今天讲起来,在我脑海里就像昨天发生的场景。所以,以后我甚至不能理解,为什么克林顿能赢了这个老布什。在看他们的这个电视直播的时候,我脑子里马上想起,现在全世界还剩四个共产党主政的社会主义国家,古巴、越南、北朝鲜、中国。而在当时,1989年底,古巴、越南、北朝鲜、都是美国法律禁止,连游客都不许去的国家。只有中国1972年尼克松访华以后,和美国实现暸正常外交关系,剩下的那三个国家都没有外交关系。所以,在那个时候,我对中国的未来产生忧虑,虽然没有现在感觉这么明确,当时心中确实掠过一丝寒意:共产党中国的今后,生存和奋斗的条件更艰难了。

今天,小布什眼看着走不下去了。连任了两届以后,再想连任,我看没有希望。小布什的任期是2009年。陈水扁也“跛脚”了,他的任期是2008年。我们今年开十七大,2008年开奥运会。这个时间表,结合刚才说的布什在国会宣布冷战胜利的一幕,我产生了越来越强烈的危机感。我就认为这些人,在这一﹑两年,就是今明两年,要对我们下毒手。我这本《挑战》是2005年底写完的,先是写了一篇长文章。2006年,连战﹑宋楚瑜都来认祖归宗了,陈水扁贪污闹得沸沸扬扬。形势不是小好,而是大好。因为实际上,陈水扁原来宣布的是2006年修宪,这个修宪闹得不得不拖延了。2006年底,《挑战》加印,我补充了几句话,像陈水扁这样牛二式的“街头”政治人物,你越让他被动,朝不保夕,他越可能狗急跳墙。结果,不幸而言中,是吧?现在这个“四要一没有”,那就是公开地、猖狂地宣布“台湾要独立、台湾要修宪,台湾要正名”,搭配一个台湾要发展。“一没有”说的是再也不存在任何模糊,就是义无反顾的台独了。所以我说,在这个问题上,《挑战》这本书的逻辑推断,至少从2005年到现在,到2007年是验证了的。我不是算命,预测,我是学术研究逻辑分析。因为台湾大选的时候,我去了台湾,一些知识分子跟我说,我们这里的民主虽然乱了点,但是基本上走上美国、英国的两党制了,能够没有社会动荡实现轮流做庄,可以非常理性地街头抗议,等等等等。后来我问,你们民进党和国民党,在岛内的社会政策上究竟有什么区别?我说两党制在美国很清楚,共和党一上台就减税,减少政府福利措施,减少公共开支,有利于资本家赚钱;民主党一上台就加大福利开支﹑教育开支﹑社会救济,有利于穷人生活。你们在这类问题上,民进党﹑国民党究竟有什么区别?回答不上来,没有区别。我说,那你们蓝绿之间,只有一个区别,就是“统独”。这“统独”可不是什么轮流做庄,那是南北战争啊!这个社会分裂的鸿沟,根本不可能像美国共和党、民主党那样稳定运作下去的。台湾社会危机到如此程度,病入膏肓,危在旦夕,怎么还自鸣得意,以为进入了什么现代民主社会了?

所以这是我想补充第一个观点是,要研究﹑要面对小布什﹑陈水扁的政治利益。不能认为美国要跟我们做买卖,或者台湾有五十万人在大陆做生意,就是中美﹑台海的全部利益所在。政治本身也是利益。我们过去说“经济是政治的基础”,我们现在抓住了这个基础,发展是硬道理,发展经济,对吧?但是,特别在所谓“民主社会”里,政治尤其不等于经济!选票不等于GDP,也不等于人均收入。咱们都学过上层基础,政治和经济的关系,政治相对独立于经济,既服务经济,同时反作用于经济。否则,美国那么多产品不让出口赚钱,而且是赚大钱,你怎么解释﹖为了赚钱,美国哄着﹑劝着﹑逼着台湾买军火。推荐看看我《摸着石头过河的困惑》里面描述的欧洲军工,“欧洲战机”让美国竞争得难以为继,硬是至今不肯卖中国。意识形态斗争,宗教信仰斗争,国际政治斗争,包括没有意识形态的地缘政治斗争,在民主社会,尤其是现实而巨大的政治利益。这也不是我在这里自作动情。《挑战》书里引用的都是布热金斯基﹑亨廷顿等美国顶级智囊的原话。你再强调和平发展,你13亿人口的统一国家,持续高速增长30年,就是对美国全球霸主地位的最大威胁。说一千倒一万,只有中国变成欧洲,分裂成为松散联盟,才是美国全球霸主地位长治久安的根本。就是说,再没有一个十三亿人口的完整国家,能够在民族国家的意义上向美国挑战,站在美国精英角度来看,这才是他们的大政治,长治久安的大利益。这个利益,比你拿多少亿美元买多少架波音,堵住几个大资本家的嘴,要大得多。因为这个利益太大,这个嘴,布热金斯基的嘴,亨廷顿的嘴,为美国决策者分析利害的这些嘴,你拿钱也堵不住。当然,波音那些资本家的嘴也不小,我们现在能堵上一张算一张。但是,不应当由此得出糊涂认识,波音那些资本家的嘴就代表美国政府的嘴。只把功夫花在这方面,很多时间效果是两面的。有的时候,如果不是大多数时候,少数资本家这张嘴越替中国说话,政治家越不敢大张旗鼓亲爱中国。因为,总统是由几千万张选票决定的。上海50万台湾商人越投国民党的票,台湾那些因为工厂投资大陆而就业不足的百姓,越可能投民进党的票。连战﹑宋楚瑜认祖归宗是好事,但不会增加台南那些深绿土著对外省人的信任。所以,美国也好,台湾也好,想当总统的政治家,一方面不能不讨少数资本家的欢心,否则没有政治捐款闹竞选;另一方面,更具有决定性意义的事情是,不能不计算选票。政治口号不对头,政策取向不对多数人的胃口,竞选花车再花哨,没有足够的选票,还是白搭。为此,我推荐一本加拿大人写的《罗斯福传》,中信出版社出的,基辛格推荐是写的最好的一本罗斯福传。好就好在展开一幅美国政治,究竟是怎么玩的历史画卷:就希特勒这样一个与美国价值观念处处格格不入的专制狂魔,罗斯福想对着干,把美国拖入二战,谋求美国的最大利益,必须费尽心机,处心积虑,政客﹑政党﹑资本家﹑媒体﹑人民群众,多种要素之间,因势利导,精心互动,最终起决定作用的还是选票 — 广大多数。这是我想补充的书里没有的一条意见。

第二条我想补充是,我说小布什要“下毒手”,不是说他准备向中国扔原子弹,与我们发动战争。因为我这书出来了以后,也听到一些议论,说如今美国一个伊拉克战争已经闹不过来了,反恐需要咱们支持,北朝鲜核危机需要中国来协调等等。换句话说,美国的重心,由于有了911,有了本-拉登,伊拉克战争陷进去了,已经没有能力再在我们这个方向开展一场斗争。从军事上说,确实如此,像老布什打第一次海湾战争,亨廷顿的书里说,摆上美国常规状态60-70%的兵力。现在伊拉克驻军14万,还要不断增兵,还有阿富汗,还有全世界要驻军,美国这个时候,确实不容易下决心,直接在军事这个意义上,在东亚再和13亿人口的中国发生全面军事对抗。我同意这个判断。但是,我提的问题是什么呢?我们这块用得着动武吗?除了一个台海危机,我书里列了几条,譬如贫富两极分化和腐败蔓延引发的“群体事件”,譬如日益迫近的金融危机,香港的民主运动,进口能源原材料和出口加工的发展模式难以为继,都不是需要军事对抗的问题。我提出的“共振时间表”,说的是,很多问题我们一个一个地说,都可以解决,不好办的是一下子都来了。一个桥梁可能能通过载重卡车,一队士兵,如果齐步走的话,这桥就塌了。我担心的是内忧外患齐步走,在2007、2008年这两年,或者2009、2010年,这段期间,趁着我们开奥运,需要尽可能创造一个和谐、和平﹑发展﹑又能体现中华民族振兴形象的奥运。这对他们来说,是一个机会。比如说李登辉就公开在刊物上说,2008年台湾共和国参加北京奥运会。

这些内忧外患,除了台海,不需要动武,不需要派一兵一卒。其中,最危险的就是金融危机。2002-2002年,我写过一篇文章,叫《投机赌博新经济的挑战》,其中有一节叫<等待中国的金融危机>。这次出书《投机赌博新经济》,已经改成<迫近中国的金融危机>一章了。2006年至今,中国股市﹑房地产狂涨,在我眼里,已经是金融危机的“前戏”了。

到目前为止,除了美元霸权,中国是全世界唯一一个,最后一块,没有被金融危机洗劫过的处女地。所有发展中国家和发达国家,包括英国英镑,包括德国马克﹑法国法郎﹑意大利里拉,欧洲最发达﹑欧盟的核心国家,都被金融危机洗劫过了。中国经过三十年的经济高速发展,积累了大量的财富,同时也积累了大量的坏账。这两个条件,是金融危机的必要条件,早就满足得让国际金融大鳄鱼垂涎欲滴了。万事俱备,只差一个人民币可兑换了。就这一点,索罗斯早就做出定语,在2000年他那本《开放社会》的书里说,如果人民币是可兑换货币,亚洲金融危机根本躲不过去。

值得注意的是,金融危机在欧洲发达国家,就是金融危机。1989年年底,苏联解体,冷战结束。1990年,欧盟六个核心国家货币实现可兑换,资本项目放开了,1992-1993年,索罗斯冲击欧洲联系汇率机制,打得鸡飞狗跳,整个欧美十几个发达国家连手,一败涂地。但是,英国也好、法国也好、德国也好,当时打完了以后,金融危机就是金融危机,英国财政大臣辞职而已。到了日本,1985年“广场协议”迫使日元实现可兑换,1989年股市崩溃,金融危机导致全面经济危机,高速增长一蹶不振,十几年时间,一直到现在也缓不过气来。到了亚洲,泰国1994年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逼迫下实现泰铢可兑换,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印度尼西亚两亿人口,苏哈托三十二年强权,经济持续高速增长,两极分化,腐败蔓延,信仰危机,积重难返。有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直接搀和,金融危机迅速经济危机,社会动乱,政权颠覆,祖国分裂,亦步亦趋。到后来就是喝凉水都塞牙缝了,海啸、地震连续不断。所以我担心的是,你说是乌鸦嘴也好,说是危机意识也好,我这本书,想强调的就是,我们这个奥运不好开。美国不用派一兵一卒,只要高盛总裁,现在是财政部长,“中国通”跟你整天高级“战略对话”,就非常危险!更何况,所有敌对势力,都盯着这场奥运呢。台独李登辉想借着奥运捣乱。前一段,我们扫荡了新疆“东突”一个恐怖活动基地。我看中央台电视节目,说为什么必须扫荡它?就是它是为北京奥运会准备的!所以,我这本书强调,各种敌对势力都在蠢蠢欲动,认为奥运会是个机会。因此,这个时候,内忧外患势必集中起来,对我们共产党的执政能力,形成一个史无前例的挑战。

我就简单说这么多。希望大家能够给我提出批评、提出意见。

2007年4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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