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是上海市人民政府决策咨询基地余南平工作室领军人物、华东师范大学政治与国际关系学院余南平教授,在上海发展研究基金会与上海外国语大学上海全球治理与区域国别研究院于近日合办的“当前国际经济形势及对我国的影响”内部视频会议上的演讲。
俄乌冲突这一事件是近代史上的重大历史事件。这一事件的结果会影响方方面面,比如,美西方集团对俄罗斯开展制裁后对全球供应链就产生了成本上升的影响。除此之外,它产生的另外一个层面影响就是世界越来越趋向于向集团化方向发展。原来是在全球互联网结构下发展全球价值链,每个国家都是节点;而现在就可能变成分布式结构的互联网。集团化是指几个分布式的局域网各自循环,当前已经具有相互切割的趋势,但全球价值链的整体切割仍是缓慢的过程。
从生产制造端看,突发的疫情对于我们而言,的确是给了我们两年多的一个窗口期,它使得我们在过去两年对美出口,尤其去年我们对美、对欧、对东盟的出口增长非常迅速。原因在于,美国在构建联盟和价值链切割的过程中,在产业领域受到了阻碍。美国本土具备恢复制造端的资本和技术,但是缺乏合适的劳动力,其在短期内实现对制造业的支撑显然是不可能的。多年以来,美国劳动力市场形成的供给结构已经不适合发展制造业,缺少受过专业训练的工人,这使得从奥巴马任期内就开始倡导的制造业回流困难重重。因此美国试图在世界范围内寻找替代中国的产地,而印度原本应该是美国的首选,但是这两年以来印度也受疫情影响,波折不断。虽然,印度人口众多,但其工业生产体系仍在建立中,使得我们国家有了两年多的缓冲期。
从全球金融市场来看,美元的超发,包括冻结俄罗斯资产的行为,使美元遭遇了一定的信任危机,但美元指数依然上涨,目前位居100以上的高位,而其他主要货币都在跌,金融市场认为世界上目前还是找不到比美元更好的资产。而俄乌战争进一步推动了美元非避险功能,助长了美元的强势。从舆论这个角度来说,西方显然认定中俄是一个集团或准集团,原因在于中俄之间事实上的经济基础存在,使得俄罗斯敢于采取这样大胆的行动。暂且将乌克兰危机的历史根源放在一边,当前西方已经形成共同的“政治正确”认识,即不制裁俄罗斯就是政治不正确。而为了制裁俄罗斯,就要做出适度的牺牲。目前的政治态势是将安全排第一,把经济往后靠。比如,德国一开始反复表态不能切断俄罗斯能源供应,而现在则转变态度说可以切断,但需要时间和各国的协调。当然在此次危机中,整个欧盟承担了制裁俄罗斯的最大成本,无论是政治、经济、还是安全上的。虽然欧元明显走弱,但欧洲也坦然面对了。
从能源供应端来看,当前全球面临的主要问题是能源结构性的不平衡。西方在短期内拿出这么多能源来填补俄罗斯的供应缺口,显然是不现实的。即使美国加大开采液化天然气,或在中东等其他地方寻找替代能源,也需要时间。但是在政治正确的压力下,西方人觉得付出代价也是可以接受的。而在这种情况下,就使得这个全球价值链出现了新变数,具体是指欧洲潜意识上已经把我们开始划入另一个阵营。在寻求欧洲新能源产业链建设上,并没有特别加强与具有组件优势的中国企业合作。
从战略竞争端看,美国目前也在重新评估印太战略。我认为在印太战略处理上美国正在进行转向。对于东盟而言,当然不愿意失去两方的市场。从市场结构上看,中国和东盟在争夺美国市场上是竞争的关系,具有相互替代效应,而如果从产业链角度讲,中国与东盟存在一定的上下游关系,投资、设备和配件、附件生产方面中国与东盟都有复杂性的嵌套关系。美国目前的转向也很清晰,对印度抱有的较高的产出期望,可能暂时落空,因此,美国要抓紧时间拉拢东盟,其中最重要的是推出了印太经济框架,我认为这是美国在反复评估后的一个新动作。在原本的美国印太战略框架中,美国遗漏了韩国。最近,拜登访问韩国和日本,希望构建紧密关系。而韩国目前的政治倾向恰好本身比较亲美,而且希望对北朝鲜采取相对比较强硬的态度。在这种背景下,美国肯定会抓住这个机会,通过印太经济框架逐步扩容,强化其在印太地区的经济基础,这个可以看成是美国在TPP以后重新设计的框架。从战略角度来讲,美国的谋划比较长远,虽然,对于这个框架的运作结果还要看未来。但是,我认为美国已经改变策略,其采用了模块化策略取代大多边的集成战略。
模块化的概念可以这样理解:类似于安卓操作系统结构,这个操作系统的整体架构是由美国设计,里面的各类应用软件只要符合美国的操作标准就可以进行灵活组合。进一步从供应链。或者全球价值链的角度讲,美国可以通过印太经济框架将制造业向亚洲倾斜,印度无力承担的部分可以由东盟国家分结构承担。而东盟国家的角色显然是不同的,从全球位置来看,新加坡目前已经成为金融和资本,技术研发角度最有利的区域,未来会有大量研发中心乃至亚太总部可能会往新加坡迁移。但是,新加坡的容量决定了它无力承担这么多的制造业,它的杠杆作用仅体现在金融、服务业、高端研发上。那么未来越南就可能从中更多获利,人口较多,并且正好处在工业化的上升期,因此,其可能在印太战略经济框架中成为日本和韩国的下游,承接美国的大量订单,同时自身也完成初级产品订单。越南的情况也可以拷贝到印太经济框架其他参与国家。
从市场范围和空间角度看,当前在美国市场售卖的产品里面,有很多都是来自洪都拉斯、秘鲁等一些制造业水平较差的国家,从服装行业来看,其面料水平与中国仍有距离,但是美国宁可降低品质,也要分散采购。将全球价值链本身做了一个带有意识形态背景的切割。全球生产包括原材料产地、制造国和消费国三块,从原材料角度讲,美国和欧盟都想要把俄罗斯彻底从这个全球能源市场踢出去,俄罗斯可以供应自己的朋友,但是西方世界并不接受俄罗斯的供应,所以将来能源供应链是区域割裂的,而全球制成品可能要忍受价格的上涨,这就是意识形态背景的市场结构。
我认为印太经济框架是美国对印太战略的转向后的市场空间扩张。再放到大一点的悲观角度来讲,如果将来的全球化要按照两套生态体系进行,那么这个中间地带或者说有交集的地带就会发生在东南亚。从冷战的经验来看,市场范围和空间非常重要。美苏冷战时,俄罗斯和前苏东地区大约有3亿多的人口。而欧洲和美国,连同其控制下的亚洲、美洲市场有十多亿人口,大约有1: 4的这么一个体量水平的内部市场再循环。因此,博弈和竞争结果页是显而易见的,市场空间越大,为技术进步提供的研发机会也会越大,体系循环也越有效。因此,未来印太经济框架与我们将聚焦于市场空间和范围的竞争,这是真正的核心问题。
从地缘格局上看,美国在过去的两年中的“印太战略”推进中,明显冷落了东盟,而现在东盟美国特别峰会刚刚结束,美国拿出1.5亿美元,让东盟国家自行探讨如何合作。虽然这个金额被国内许多评论嘲笑,认为掀不起大浪。但不能忘记了,美国的真正诱惑在于其广阔的国内市场和强劲的购买力,当然还有资金与技术,这对东盟国家来讲就是选择道路的问题。国内许多人目前看不上拜登团队,认为他们不会有什么清晰的战略。但事实上,当前拜登的团队在战略谋划和执行力上并不弱,其模块化战略运作也开始成熟起来。比如说澳大利亚、加拿大不怕跟中国决裂,那就选政治与安全模块;日本、韩国技术强,就参与技术合作模块;越南、马来西亚、泰国等需要市场,又不想得罪中国,那就选经济模块,美国并不要求所有国家都进行政治站队。因此,从未来的价值链的结构来讲,这是一个很有效的切割且对中国有杀伤力的做法,这等于说从政治、经济、技术、意识形态进行了模块化联盟再组合,可以形成生态和系统性优势。
另一方面在于欧盟,欧盟本来就试图推进战略自主,想打造自己的未来高端竞争性产业链。而此次正好借俄乌冲突机会,将碳减排和欧盟能源独立的双向目标结合了。近段时间,欧盟发布了新一轮的太阳能计划,包括对海上风电计划加大投资。而在这个产业链的设计中加入了一条“强迫劳动”条款,其目标就是暗指中国的新疆,因为新疆生产大量的太阳能硅片,也是中国较大的太阳能配件生产基地。而欧盟是否会进一步对新疆产品有一定程度的保留,当然还有待于观察。但无论如何,我认为全球价值链的鼎盛高峰期已经结束,无法在当下的环境中更加进行深化或者细分产业,只能区域化和本土化的重新部署和整合。全球价值链将会向分布式网络收缩、在全网功能下降的趋势下运行。值得注意的是,在此次俄乌冲突中,美西方联合起来针对俄罗斯的能源价值链进行打击,试图在全球能源价值链中屏蔽俄罗斯这个网络节点,禁止俄罗斯的售卖,这相当于实施了网络节点屏蔽式的网络攻击方法,也是一种具有杀伤力的新手段。
因此,从当下的现实情况来看,疫情反复带来的影响使我们面对的压力明显增大。此次国内疫情散发,包括上海疫情的影响,对整个经济打击最大的还是中低层老百姓的消费能力,许多中小型实体制造业、服务业企业在疫情期间倒闭,重建和恢复的过程需要时间和信心。现在单独依靠国内基础设施建设,虽然可以拉动一部分的GDP,但是无法改善本质上的消费驱动力,目前贷款也下跌严重,老百姓不愿意花钱,而国内全部恢复正常后,是否能够再像以往一样乐观地工作或消费,尚需要进行观察。现实地看,在闭环中实现复工复产是有相当难度的,这对经济内循环的考验极大。产业链与供应链的运行与教学完全不同,比如说你今天有特殊原因不能上课了,跟教务说调整时间,这不影响什么。但是生产流程是一分钟都不能停,一个配件不能少的。因此,疫情对生产的阻断问题还是比较严重的。海外订单并不会不等人,目前有些订单已经开始急速往东南亚转移了,主要还是因为疫情的不确定性依然存在。而这与我们以往碰到的金融危机局面,包括美国对华贸易战碰到的问题完全不同。
必须要重视的是,目前全球合作意愿的下降,比如说今年的G20峰会就难以再找到共同的主题,各国对共同维护经济增长的意见不一,各国共同发展数字经济的标准也不同,对话空间极具萎缩,最后也可能只能看自己的循环体量了。而对中国来说,如果不能马上恢复正常生产,且进一步采取扩大开放的策略,那么我们的外循环就会遇到大问题,并反过来影响内循环。我一直认为,客观地看,经济博弈美国并非不擅长,对美国来讲就是一个市场杠杆和让利的问题,以往在全球自由市场实践中比较困难。但现在通过政治与安全借口,美国可以将市场变成了一种定向的购买补贴工具,即便有一定经济的代价也要打击竞争对手。而通过此次俄乌冲突后的美西方对俄罗斯制裁,包括美国通过对乌克兰的援助法案,都可以看到美西方还是秉持了政治正确并可以承受一定的经济成本,这是国际政治的目前现状。因此,可以认为,美国的对华竞争战略经过两年多的摸索,已经开始逐渐成形了,其通过模块组合来有效打击,产生一个强大的反华和遏华生态,联盟中的每个国家都在其中承担一部分,美国只要扶持这些国家,就是在削弱竞争对手。而在这个结构中,眼下最大的问题就是日韩和欧洲在高端技术上与中国价值链切割。以往日韩、欧洲和中国有深度的经济利益捆绑,而现在因为各种原因变化,中日韩的技术合作在减少,同时欧洲新产业链对中国也在挤出,这对于我国的技术进步是重大打击。因此,当务之急就是恢复正常的生产和生活状态,营造一个扩大开放的空间和环境氛围,而窗口期一旦失去,对我国的未来影响会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