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云南的丽江、山西的平遥等古城进入世界文化遗产的行列以及由此带来的各种荣誉和社会、经济效益,我国越来越多的人已经开始意识到保护古城古镇的重要意义,如云南省香格里拉县正致力于独客宗古城的保护与开发,建水古城的建设也广泛引发了社区民众的参与意识,反映出一种珍视历史文化遗产的现代文明意识,正在西部边地各级政府和各民族民众中日益浓郁。
中国西部位于民族地区的许多古老城镇,与中原以汉文化观念为城市主体精神和形式构架相比,有很大的差异,它以本土和外来多元文化的交融形成突出的地域和民族特色,以丽江古城为例,它不似中原古城那样筑围墙,不模仿中原王城“方九里,旁三门,国中九经九纬,经途九轨”的城建礼制影响,而是依山就水,不求方正,不拘一格地随地势水蕖建房布街,道路亦结合水系顺势而建,整个古城结构自由活泼而充满灵气。它虽得中原建筑神韵,但又不照搬古代中原城镇的模式。在总体结构上融进了纳西人传统的自然审美观和生活的情调意趣,使其成为一个自然流畅,人与山水亲和的边地古城。古城在历史的进程中融合了儒、道、释文化和本土文化,形成独特的城市个性和地域特色。
因此,在西部谈保护和修复古城,就要深思这种地域文化特色,如香格里拉县独客宗古城的保护和修复,就需要充分考虑到这个“茶马古道”古镇在历史上由于多民族的政治、商贸和文化交流而形成的多元建筑风格和城镇民俗文化特点,而不是把它建成一个用某种“统一”的藏族文化模式来套的,与其他藏族地区无异的纯藏式古城。香格里拉县历史地形成的以藏文化为主,融汉、纳西、白等民族文化于一体的现象,其实形成了中国藏区一道独具魅力的人文风景线。
一个古城的生命力和魅力,与它的有形建筑物密切相关,更与它在历史进程和文化交流中形成的精神和文化个性密切相关,因此,我们要珍视西部古城镇的历史建筑遗产;另一方面,在保护和恢复有形建筑的同时,不能忽略了保护包括地方语言、民风民俗等在内的无形文化,许多西部古城镇的一大文化个性和历史遗产,是由这种与主流文化有很大区别的异文化特色构成的。
如丽江古城,从城镇建筑物的角度讲,历史悠久的建筑并不多,古城的大多数民宅包括木氏土司府的大部分都毁于清代咸丰年间长达18年的兵燹中。古城的魅力在于那鲜活地延续至今的多元文化、纳西民俗和完全不失历史传统,依山就水率意天成的城市空间布局和民宅结构。假如丽江古城没有了那些白发长髯的纳西老乐手,那众多身着本族服装的纳西女人,那古城人纵情谈笑时使用的纳西语和一年四季令人眼花缭乱的民族节庆,以及充满古城多元文化特点的社区民俗活动,即使古城内有很多数百年的古老建筑物,活水滔滔长流,那也不是世界所瞩目的“活着的古城”,丽江古城的灵魂是古城的民众生活和独特的地方人文精神,因此,我们在呼吁保护古建筑的同时,不要忘记更多地珍视和保护那些虽还存活在民间但在主流文化的冲击下日益衰落的有形和无形的文化。
我还认为,西部每一座古城里的历史遗产景观,已经有着一种历史和具体的人和事相融而成的人文价值和精神魅力,不应随意地改建甚至拆迁,应该遵循“修旧如旧,整旧如初”的原则。我曾经在瑞士苏黎世古城参观过不少据说已存在了数百年的老字号商店和饭馆,以及不少古街巷。美国很多城市都完整地保留着具有历史纪念意义的建筑物;在瑞典首都斯德哥尔摩古城,我被当地市民引领着观看古城满目皆是的历史建筑物,还领去参观过一座曾经是18-19世纪时作为马厩的老房子,马厩的格局和装饰都完整地保留了历史的原貌,当地市民自豪地向我介绍这个历史遗产。我想起我的家乡丽江古城曾经是“茶马古道”的重镇,过去有很多马店,但如今已经没有一个类似保留完整的马店遗址可以供人们回顾中国西部这一段难忘的历史。我非常怀念“茶马古道”上闻名遐迩的“藏客”李达三先生在丽江古城的梨园,解放后,他将这个梨园捐献给社会而成为古城民众休憩的一个社区公园——“玉龙花园”,曾经何时,这个历史遗产地悄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座豪华的四星级宾馆。我曾经痴想过,这个历史遗产地可以是融社区公园和“茶马古道”博物馆于一体的丽江古城名胜之一。
在古城镇的保护建设中,人们往往忽略了古城古镇与周围环境的关系,眼睛仅仅孤立地盯在具体的景观或建筑物上。其实,一座历史文化名城是融具体建筑物和城市格局、民众生活、社会历史文化氛围和周围的环境于一体的整体,与周围的环境形成一种血肉相连的内在关系,在西部的古城镇,这一点显得非常突出,比如,距离丽江古城20多公里的纳西人的神山——玉龙雪山,以及作为古城水源地的黑龙潭及其周围山水,与古城历史文化、古城民众的物质和精神生活都有着密切的内在联系。梅里雪山与德钦古镇、香格里拉的五凤山与独肯宗古城之间,都存在着一种内在的精神文化纽带。因此,古城的保护和建设应该有一个整体的观念,而不只是孤立地保护一座城或者某几个古老的建筑物,而对周围的环境却任意改造和开发。在距古城镇相当距离内的开发项目,都应该追求一种与古城的历史和文化比较和谐的格调,避免使历史文化名城名镇成为一座座陷于在当代都市化模式上建构而成的建筑群落包围中的孤岛。
载《中国民族报》2005,7,26,作者授权天益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