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末的一个傍晚,长途车抵达了巴伦西亚的市中心。找到一个便宜的小旅馆以后,我们便上了街,琥珀色的黄昏天空之下,银灯刚刚点亮。
当晚就找到了广场。
在紧挨着一排矗立巍然的教堂的这个巨大广场上,有一座青铜神像吸引了我。我不熟悉古希腊或者别的西方神祗,只是估计他是农业之神。这位威严的神半倚半坐,大手握着一只丰饶之杯。那杯子似乎是用海螺或兽角做的,满杯的水果葡萄盈溢而出。环绕着这座神,八个少女裸像抱着水罐,围成一个圆圈。她们怀中的罐子倾斜着,不停泻下的水,浇灌在她们脚踩着的、刻着不同地名的脚座上。
我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雕塑。比起充斥西班牙的各式雕塑,它好像有一点特别。八个少女形态各异,或者举着,或者夹着她们的水罐。八道雪白的湍流冲跌而下,在脚座上撞成乱珠碎玉,把整座雕塑和半个广场都罩在一片水帘珠雾之中。
我们冒着水雾,一个个辨认脚座上的地名,但猜不出意思。
1
最初犹豫过,是否来巴伦西亚。
它不是一个必经之地。从地中海的一侧走,应该从巴塞罗那出发,而从马德里走,就只能走内陆的山路了——而我刚刚离开这两个起点。何况,谁也不可能走遍整个西班牙。哪怕在蒙古草原,我也只是反复踏人乌珠穆沁;就算是黄土高原,我也不过只对西海固的一些地点熟悉。那时我劝着自己:巴伦西亚不一定非去。因为,要想走遍整个安达卢斯昔日的领域,是不可能的。
但还是来了。原因有许多:朋友的家在这儿是一个原因,布罗代尔和希提都强调地中海的灌溉、这使我猛地忆起新疆的灌溉——也是一个原因。管它有没有魅人的摩尔古迹,这一回我要放慢步子,在地中海北岸的原野上细细散步。
我们的脚,结实地踩上了巴伦西亚农村的泥土。
在“山谷五村庄”(LosValles)的感觉,和在巴伦西亚城一样:虽紧挨着海,却与海隔开。这种感觉很奇特,若不是登高远眺时发现大海就在眼前,也许你根本就不会知道自己住在海边。这儿是完全内陆的、丝毫不夹杂渔捞海腥的乡下。这儿种地,绝不打鱼。由于地势有些起伏,所以一连串五个小村子,就被称作一个“山谷”。在这片起伏无限的山谷,到处都是橘子和蜜柑,家家都是橘柑园的果农。
是的,橘子,我不知道世界上还有哪儿有这么多的橘子。
刚刚走了几步,在碰到的第一个橘柑园里,我们和一些晒太阳的老人闲谈。他们讲辛苦,讲人生,也讲橘子的种植。由于他们热情地摘来橘子,我们的橘子饕餮开幕了。不是饱吃了一顿,而是吃得头晕之后发愁怎么对付摘下的一大堆时——我开始对巴伦西亚的农业,有了基本的印象。
告别了老人们,我勉强站起身来。我们的计划是转遍毗邻的五个村庄。它们埋藏在橘林深处,看着近,走着远。我登上一块石头隙望,次第伸延而去、爬上山岗又铺满凹地的橘园无边无际。
人和路,都在橘园里。接着走,就意味着想接着吃。橘子,橘子,除了绿叶到处都是橙色的橘子。落在地上的是橘子,挂在枝上无人问津的是橘子。远处密密的橙黄光点都是橘子。有一些树使我不得不停住脚:黄的橘子居然密过了绿的叶子。这样的橘树,看着它人就莫名地兴奋。好像它结下一树果实,不是为了吃,是为了让人喜悦。
攀登了二百级石头台阶,到了一个小巧的修道院。它只有一面朝向海,其余三面被橘林密密围住。看着密麻麻的橘子,我们叹口气,决定丢开矜持,就在这儿把这一辈子的橘子吃饱。
这一回自己挑选着摘,只摘最干净、最新鲜、不大不小的橘子。坐在修道院的石阶上,我一连吃了二十或是三十多个橘子。石桌上还堆着一座橘子山,而肚量是有限的,谁也没本事连吃一两百个橘子——哪怕不用花一文钱。
在其他地方,比如日本也有免费的“蜜柑旅行”,但岛国的橘园哪有这么大的规模!我想着,看着蜿蜒的水渠环绕着橘树,向着潆潆远方伸延。这是一种石质的水渠,铺天盖地的橘子原野,原来是依赖灌溉的。
望见五村庄的一个村子还遥遥正远,人就没心思再提着一大袋橘子步行了。踌躇良久,我把橘子口袋放在路口,心里想,若谁愿意提走我只有感谢——可是当我们从小村返回时,远远就看见了那只塑料袋子。它半露着黄色的橘子,没有谁动它一动。
傍晚提着一袋沉重的橘子回家。进门一看,桌上早已堆着一座山——是朋友的母亲为我们准备的。我疲惫地望了它一眼,只觉得金黄的颜色灼灼逼人。在这里,只要你爱吃,橘子可以把你淹没。
可能是被我们步行巴伦西亚的行为感动,第二天,朋友的父亲,一位八十五岁的老头开车,陪我们去著名的Moncada渠。这西班牙老头开车很疯,憋足了劲遇车必超。于是我们在心惊胆战之中,一路风驰电掣到了Moncada的渠首。
可能这是一种快要湮灭的古典风景。
—·个水锈斑驳的磨坊,矗立在一道宽宽的大渠尽头,雪白的浪花飞溅着,冲进磨坊的石屋。渠的另…面密密的都是橘子园,应该说是橘子田,金黄和墨绿反射着阳光,无边无际地向远方蔓延而去。在这种正午的阳光下,橘子很像是金色闪烁的花。种橘子确实如种花般好看,但比起花,橘子又是地地道道的美食。
八五老翁指点着——个阿拉伯式的红砖蓝瓦的攒尖小屋:Moncada的水井。我们赶快照相。他又指着—一座半淹的白房子说:这是Moncada 渠上最大的磨坊。
后来在图册上,看到胡噶尔河上保存至今的阿拉伯式磨坊。它们红砖拱顶,俨然田野古堡。而我们在Moncada看见的这一座,是晚期的西班牙式的白灰墙磨坊,它跨立在咆哮渠水之中,两侧都是橘林,是火热阳光下的橙黄碧绿。
一天下来,不是跑路、而是一些难懂的概念词汇,弄得我疲惫不堪。究竟什么是alqueda,而什么又是acequia一一我实在不能一时弄懂。我只是在眩晕之中,获得了一个大约的印象:这些词都源于阿拉伯语,尤其是西班牙浯的橘子 (narm~a)——词,来自阿拉伯语(naranj)。
农业,伊斯兰赠给西班牙的礼物——我禁不住又捉摸起这句名言。那个使大片大片的语言,都发生了借词入主和替代的时代,究竟有多么壮观的规模呢?人吃了太多的橘子,虽然没有醉,但也会产生·一种醺醺的感觉。想歇着,想喝水,懒洋洋的不想干活。我吃橘子吃得满腹又甜又酸,无心再去问橘子的故事。我也再没有精力,去弄清巴伦西亚橘子种植的规模和全貌;我顶多提醒自己留意水渠——原因很简单:我直觉从这儿有一条小路,能通向灌溉文明的秘密。我猜,要弄明白新疆的灌溉,这是一把钥匙。
但是哪怕只做一瞥之观,巴伦西亚的邻海湿地也已是无边无际。毕竟不能只是为了兴趣,就真去改学农艺。这样的农业使我感到陌生,我猜,没准我闯入了地中海周边最大的、或者最古老的灌溉农业区域。
细看这儿的橘园,小水渠宛如网织。
巴伦西亚湿地(1avega)作为地中海岸边的一处重要农业区,早在罗马时代就有了灌溉和水利。从古至今,无数的水渠把杜里亚河的水,也把胡噶尔河的水送到田里,浇在农作物的根须上。到了哈里发阿布杜拉赫曼三世的时候,这套灌溉系统被拓展成形。
这个省有两条大河。杜里亚河几乎被巴伦西亚市叠压而使用很少;而胡噶尔河则有一个王室的胡噶尔河渠道管理部门,它的所有信纸文书上都印着AcequiaRealdelJucar(胡噶尔皇家渠道),我姑且叫它渠务局。
开始,那位皇家渠务局的专家摆出僵硬的架子。但是一听说我们居然自己跑去看了 Moncada渠,他的态度骤变。
话不仅是投机,而是不管我们是否爱听、是否感兴趣和听得懂。谈到后来,他不管下班时间已到,只顾一个接——个地打开档案袋。何止随便照相,连十七世纪的用水账都给我复印了。但是我发觉,随着兴趣渐渐变得认真,我也在渐渐陷入一个深潭。这是一个学术性很强的领域;不仅需要懂得灌溉的技术,还要熟悉地中海和西班牙的历史,更要熟悉阿拉伯语和西班牙语的纠葛关系。
渠务局专家把每个出了口的词儿,都说得 ——丝不苟。巴伦西亚省有两条大河,一条是杜里亚河,——条是胡噶尔河。不不,杜里亚河是巴伦西亚市的,我们只管胡噶尔河。它的灌溉面积是二万零四百五十四公顷。
他好像看透了我对穆斯林的故事着迷,就补充说:公顷只是官方使用的单位,民间使用的单位叫阿乃嘎达(anegada),这是从阿拉伯语转变来的一个词,八百三十一平方米等于一阿乃嘎达,十—二阿乃嘎达等于—公顷。
我听得津津有味。
他接着说:此地农民只使用阿乃嘎达,渠务局去收水费,也要使用阿乃嘎达,我们有一个换算表。不管每年用多少水,不管用几次水,我们只按土地面积收水费。我们从最大的渠口azud 到最小的农家渠都管。azud也是阿拉伯语,高地的意思。还有一个阿拉伯词汇很重要:alque· ria,小村落,其实它是“摩尔的果树园”……
虽然听得过瘾,但我还是意识:这领域,不宜过度深钻。所以此刻写文章,我也是意识着少说是金的诫条,不敢把我囫囵吞枣般听来的资料都堆上去。
古老的灌溉史涉及广泛,不是我三言两语说得清的。何况,还有拗口的借词,复杂的计算,作物的更新,民族的兴衰。
我看着笔记问他:据说,开始大规模种橘子以后,用水就变得紧张了。泉水也被抽汲过度,导致水位下降。那么在种植柑橘以前呢? 比如说种植小麦或者葡萄的时代,那时情况怎样?
他说:你说的都是杜里亚河的事,我们不管杜里亚河。
抓住这个老师不容易,我追着他一连串发炮:
橘子在安达卢西亚的种植是在十六或十七世纪,甚至是在十九世纪——这么说是否正确? 也有人说,在安达卢西亚,最初橘子是被人种植于庭院欣赏,后来才把它引向原野。我觉得这个说法,与科尔多瓦大寺的橘子庭院倒是吻合,您怎么看?
在科尔多瓦,著名的大清真寺的外院,就叫做橘树之庭(Patiodenaranjos)。一株株橘树金果绿叶,给清真寺以奇妙的美感。而科尔多瓦的年代,可比十六或十九世纪早得多了。再有,橘子虽然不是圣书上著录的神圣植物,但我总觉得它也非同一般。它排在橄榄和无花果之后,紧紧挨着葡萄和石榴,难道没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吗?橘子,能不能也算做一种“含有神圣意味”的植物呢?
他耸耸肩:我不知道
我翻着页,浏览着他一本本堆给我们的大册的图表、档案、书信、资料。那些资料封皮上都印着他们渠务局的标志:一个红黄色的皇室徽章上,绣着一柄钥匙,左侧是一个女人从水罐里倾出滔滔的水,右侧是一个农夫收获着果实——我看圆圆的像是橘子。还有一幅,照的是胡噶尔河的上游,一座峭壁,俯瞰着一条巨大的水渠。那角度,那画面,简直就是和田郊外的玉龙喀什河大渠。
你关心灌溉?……巴伦西亚人对这种爱好,一般说来应该感到满意。因为不管他们自己意识到与否,他们的第一旅游资源就是灌溉系统。但他们多是些粗心大意的家伙,只会说:胡噶尔河有五条渠,杜里亚河有八条。
再追问,他们就说:你没看见广场上的雕塑么?八个抱着水罐的女孩,就是杜里亚河的八条渠。
有的人似乎懂一些,但一开头就是一堆术语。
——所以,当我听说巴伦西亚有一个从安达卢斯时代延续下来的、裁决灌溉用水纠纷的
“水法庭”时,我怎能不感兴趣。
朋友们争着说:在巴伦西亚,最有名的不是主教堂也不是摩尔城墙,不是古迹也不是特产;这儿最著名的,就是水法庭。
他们强调:“不,不是表演!……它沿用至今!你看见的和古代一样!……”
那是一个真正的安达卢斯时代的风俗。巴伦西亚成立了一座法庭,裁断灌区的用水争端。由法庭公平地分配用水,是伊斯兰时代的传统。那座法庭是真的法庭;只不过它不是政府部门,而是由不同灌区的民间代表组成的。它执行的——是一种雏形的水法,但具有巨大的约束力。
我渐渐听得糊涂,但也刚刚感到吸引。只是愈急愈不能如愿,非要等到星期四,这古怪新鲜的水法庭才会开庭。
到底是什么呢?水法庭!
周四上午,我们兴冲冲赶到雕塑广场,那儿已有大堆的人群在等候。水法庭就设在主教堂门口的台阶上,此刻那儿已用绳索隔开,里面摆着一圈皮椅子。
据说,那些皮椅子就是法庭的全部。从十七世纪以来,它们每周被使用一次。
墙上的海报上,印着一张油画。它描写了一个中世纪的开庭场面:
一个系围裙的农妇叉着腰怒气冲冲,显然是在水的分配上吃了亏。一群老者沉吟着,仿佛在听着她的申辩。老者后面有一位差役模样的人,手执一柄和《水浒》的描写一模一样的钩镰枪,尽职尽责地站着。
我兴奋了。我开始捉摸占位置的事:要是守在第一排当然可以看清楚,但那会很累。如果坐在后面的台阶上等,围观的人多了又会看不清楚。最后我们选中了对面的塔楼,它的下沿有一圈高台——我们可以先坐着等,开庭后再爬到台上看。
临近开庭时已是人头攒动。我不禁对欧洲游客暗暗称叹,他们还真是感兴趣,没有跑到别处去。
从我们靠着的塔楼里,一队黑衫银发的老绅士鱼贯而出,走向对面的主教堂台阶,走向用绳索隔开的那一圈皮椅子。引导他们的——就是那枝钩镰枪!
黑衫老绅土们就座后,一阵子人声鼎沸,什么也听不清。我焦急地等着翻译,但好像没有谁发言。手执钩镰枪的差役是个魁梧的男人,好像只有他大声说了些什么。我们好像鲁迅笔下的小孩看戏,兴奋了一场,却什么也没看见。就在这时人群乱了,接着黑衫法官们也站起来。似乎今天已经退庭?难道千年沿袭的历史画面连一分钟也不到就结束了?我们急了,立即跳下台阶,朝中心挤去。
慌乱中打听到一些信息:今天还真有一件纠纷,只是当事一方的代表正好缺席,法庭就宣布下周再议,并且闭庭。
我们挤到了中间,气喘吁吁。
那个钩镰枪正顶着我的鼻子。但我观察了 他一会之后,判断他只顾扮演威严,大概不会理 睬酷似流浪汉的我。但是,黑衫绅士中有一个 老头,刚才他被几个金发的北欧妇女拦住问问 题。我觉得他面容和善。
“请问,这法庭……什么时候……开始的?”
老头正走向塔楼。我们紧跟着,先赶快问上一句。
没想到,老头一边走,一边喃喃说出的话是:
“阿布杜拉赫曼三世……哈里发在科尔多瓦.他定下的制度……”
我激动了。因为穆斯林的时代,好像是一个似有似无的禁忌。,当涉及那个时代时,哪怕农业或者考古,不知为什么人们常常闪烁其词。我甚至一直感到,在西班牙,穆斯林时代的文明贡献的话题,似乎在被有意地回避。巴伦西亚会不会也这样呢?我确实有过如此担心。而老绅土,这巴伦西亚水法庭的民选法官,他第一句就说了出来。
我们追着他,争分夺秒想再听几句。
他的状态好像也有些神秘。他自语般叨叨着.
“杜里亚河是母亲,八条渠都是孩子……
他走进了塔楼。门关上了。
我遗憾极了——没谈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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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我们见识了一种调解用水纠纷的罕见法庭,它大约在960年,被哈里发阿布杜拉赫曼推行为巴伦西亚的一种制度。奇异的是这个制度居然沿用至今:不仅保持着实用性,而且吸引着游客的关心。
看过水法庭的开庭之后,我又来到广场上的雕塑面前。我更喜欢它了,它简直就是古代地中海灌溉文明的解说。现在我已经知道:它并非希腊或西班牙的农业神,它表达的是杜里亚河的主题。八个少女手上的水罐里,哗哗地倾泻出清澈的瀑布。是的,杜里亚河是慷慨的母亲,八条渠都是她的儿女。八个底座上刻着八条渠的名字,和水法庭的八张皮椅子上写的一样。八条渠的代表坐在皮椅子上,籍属右边水渠地区的主席领导左边的代表,左渠区出身的副主席领导右半。水法庭严格防止偏袒,不留记录,一切只经口头审理。一千多年以来,他们有效地分配了灌溉水,维持了巴伦西亚的公正。
望着雕像,我猜测着没出场的艺术家的思路。他要用一件作品概括了这座城市,但他的杜里亚河是一位男性。而据我们的耳闻,更多的人喜欢说杜里亚河是母亲。我猜,或许他想强调历史的粗砺吧。
在这里,巍峨的教堂、罗马时代的残断城墙和石桥,如同这座城市的外在的表层。而它的内部,则是其他的一些非建筑的构造——水和灌溉、奇妙的水法庭,以及其他内在的因素。
没想到,在这座城市我上了一堂有趣的课。
在安达卢斯旧地,随着步步深入的日子,有时我感到接近了一种启发。似乎是关于灌溉以及用水的启发。在黄河流域,仰韶龙山直到商周,并不给人这样的感觉。中国北方是世界农业文明的发祥地之一,但中国考古队员对灌溉问题并不敏感。
使我意识到、使我留意追求这启发的,其实是新疆的绿洲。甚至一次听着西班牙讲解员介绍阿兰布拉宫,她的这样一句解说词使我久久不忘:“阿兰布拉如果没有水,它就什么也不是”。那一刻,新疆的绿洲如一道光线,如一个影子,在我心头一闪而过。是的,它们都是在干旱中成长起来的文明。都以渠坝为依靠,,以灌溉为命脉。它们使灌溉都染上了文明的颜色;它们之间,暗暗藏着一股难辨的线,像血缘一样牢固又亲切。巴伦西亚的水渠大概起源于公元二世纪,但罗马时代出现的渠沟,被不仅是喜爱水、而是对水感到狂喜的穆斯林砌上石头、刻上花纹、浚疏拓展,使之成了一方水土的命脉。灌溉农业在安达卢斯时代由穆斯林培育丰满,成为西班牙的一种最主要的传统。所以老希提才说:“农业是穆斯林赠给西班牙的永恒礼物”。
原载《收获》2004年第0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