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五十五年(一七九0),大清帝国的重中之重是为皇上庆贺八十大寿,规范的用词是“八旬万寿”。这是一场精心筹备和运作的举国欢庆,从两年前就开始发布一道道谕旨,并在全国范围內发起寻找与表彰百岁老人以及五世同堂(当然含以上)的家庭;从圆明园南门到紫禁城西华门的三十里街衢花团锦簇、莺歌燕舞,成为名副其实的宝物展示平台和戏曲大汇演;原定三天的庆祝活动延长为五天,大小宫廷宴会有不少也同时成为赛诗会,颂声洋洋盈耳。如果说与世界的联系,大约是“贺寿大道”上那些西式牌坊和舞亭歌榭,安南国王与缅甸、暹罗、朝鲜、琉球使臣相随在皇驾后左顾右盼,无不啧啧叹羡。乾隆帝弘历的感觉是那样美好,直到三个月后内阁学士尹壮图上了一道奏折,试图要他瞥一眼糟糕已极的社会现实,而惹得龙颜大怒、暴怒,经久未消。
一、万寿节后的两瓢冷水
尹壮图出生于云南蒙自的一个书香门第,虽地处偏远,但家人亲族中科举甚盛。乃父尹均为乾隆十九年进士,与纪昀同榜,同入翰林,因事免归。壮图举三十一年二甲进士,选庶吉士,散馆后为礼部主事,渐升郎中,后于三十九年考选御史。很多文章说他在那一年连升三级,成为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错,其实是六年后的事情。四十年夏秋间霸州、雄县等州县被淹,得旨赈灾,尹壮图奏请选派满汉科道十员,“前往分查验放”。乾隆帝责其“迂谬无识”“以地方官应办之事,而令科道纷纷钤制,无此政体”;并说放赈是地方官员分内之事,自有一套规定,如果直隶由科道官负责,外省怎么办?皇帝这么说是对的,而尹壮图的较真、偏执,以及对地方官的强烈不信任,已有所流露。
内阁学士简称“阁学”,掌管批本、请印,皇上御门听政时宣奏折本,职务轻简而地位清华,也兼管一些朝廷修书之事。尹壮图在此任上颇得好评,做过顺天乡试的副主考,前程可期,却传来父亲去世的消息,随即回原籍丁忧。按规定守丧三年(实际是二十七个月),尹壮图在五十五年九月返回京师。因职位有限,官员结束丁忧后通常有一个等候补缺的过程,而尹壮图回京即任内阁学士,证明皇上对他的印象还是挺不错的。
两个月后,乾隆帝那股子庆寿的喜悦尚未消散,尹壮图便上了一道奏折,对近些年颇为流行的议罪银一事提出批评,曰:
近有严罚示惩,而反邻宽纵者,如督抚自蹈愆尤,不即罢斥,罚银数万,以充公用,因有督抚等自请认罚若干万两者。在桀骜之督抚,借口以快饕餮之私;即清廉自矢者,不得不望属员佽助,日后遇有亏空营私,不容不曲为庇护。是罚项虽严,不惟无以动其愧惧之心,且潜生其玩易之念。请永停罚银之例,将罚项改记大过若干次,如才具平常者,或即罢斥,或量予京职,毋许再膺外任。(《清高宗实录》卷一三六七)
他说议罪银看似从严处罚,实则失之宽纵,为违法者留下一个腾挪的空间,如督抚犯下罪错,仅仅是自请认罚几万两银子,难免向下面勒索,即使清正者也不得不让属员资助,遗患无穷,建议永远停止。
所谓议罪银,处罚对象通常限于督抚之类方面大员,也包括一些肥缺如织造、盐政、税关监督。发现他们犯了罪错,皇上会命其自行议罪,便尔主动提出上缴一宗银两,经过恩准后予以抵销。类此只限于失职失察等一般性错误,若像王亶望、国泰那样大肆贪渎,仍是难逃诛戮。因和珅于乾隆四十五年升任户部尚书,不少人说议罪银系其在那一年创设,实则早有其例。军机处有一个特设机构(密记处)经管此事,登记、核查、汇总、呈报,程序严密,银两则由内务府开设的独立账户存储。和珅成为军机大臣后,长期兼管密记处,是一个主要的管理与推行者,而其他军机大臣如阿桂、福长安、福康安也曾经手。他们还会为那些级别不够的官员代请缴银赎罪,以和珅表现得最为积极,于是财源滚滚,实际上成为皇上的小金库。可不要以为皇帝的银子随便花,朝廷在这方面也是有规矩与定额的,而密记处经办的议罪银解决了这个问题。据称此前南巡修造行宫、这次举办八旬万寿大典,就没有动用国库的银两,而全由内务府所存议罪银开支。
尹壮图的奏折未见原件,仅就《清高宗实录》所节引的少量内容,已如一瓢冷水泼来。乾隆帝虽觉不悦,一开始尚能平静应对,在乾清门听政时专发谕旨,做了些解释。上谕说各督抚的养廉银丰厚,平日尸位素餐,故命其自议罪错,自掏腰包赎罪,其实不过偶尔行之,并非定例;说尹壮图担心引发弊端,奏请将议罪银永远停止,不无见地,却不知朕自有权衡,或重或轻,一秉大公,也并非谁都能以罚银幸免。他在最后命尹壮图指实参奏,将所涉及的督抚为何人,逢迎上司者为何人,借机勒派、致有亏空库项者为何人,一一如实写出名字来。尹壮图再次上奏,以自己从家乡返京途中所见所闻,大胆地说了点实话,也说了点过头话,曰:
各督抚声名狼籍,吏治废弛。臣经过地方,体察官吏贤否,商民半皆蹙额兴叹。各省风气,大抵皆然。请旨简派满大臣同臣往各省密查亏空。(《清史稿》卷三二二,尹壮图)
此时的尹壮图五十三岁,堪称忠勇,但以被摘录的这段文字来看,还是太书生气了。一则说话丝毫不留余地,以偏概全,将所有地方大员一笔抹杀;二则思维简单,竟然自请往各省密查亏空,完全意识不到此事的难度,也意识不到其正在向皇上泼第二瓢冷水。
读了这段话,弘历被彻底激怒,诘问“竟似居今之世,民不堪命矣”,心中应已动了杀机。他立刻开始为自己评功摆好,以数字为证:“朕临御五十五年,子惠元元,恩施优渥,普免天下钱粮四次,普免各省漕粮二次,为数何啻万万!偶遇水旱偏灾,不惜千百万帑金,初助抚恤,赈贷兼施,蔀屋穷檐,共沾实惠,凡身被恩膏者,无不家喻户晓。小民等具有天良,方将感戴之不暇,何至蹙额兴叹,相聚怨咨?”对于尹壮图所提与满洲大臣一起往各省查库,弘历称朝廷“无此政体”,也非短时间可以查清,并再次严令尹壮图将哪个省有亏空,什么人在兴叹,某缺亏空若干系闻自何人,逐一指实复奏。
二、清查是一个局
明眼人应看得出,尹壮图奏折的锋芒所指,是在朝廷呼风唤雨且热衷于推行议罪银的内阁大学士兼军机处次枢和珅。
乾隆帝之宠信和珅,当日和后世的传闻很多,乃至扯出一个死去的妃子与之长得很像云云,实则主要在于他的精强练达。和珅相貌堂堂,能言善辩,有着超强的协调统筹和贯彻的能力,善于因势利导,也善于别出心裁。即如这次尹壮图主动请缨去盘查各省亏空,皇上也知那些个银库、粮库禁不住核查,即加拒斥;和珅则建议答应其请求,如此这般,让人陪着他去查好了。于是,君臣二人联手做了一个局:特派户部侍郎庆成选带精干司员,与尹壮图一起出京,先从大同府库查起,同时以五百里急递,告知山西巡抚书麟到大同听候查办。为什么先到山西?理由也很充分—尹壮图在奏折中提到了书麟,说他在督抚中较优,但缴纳议罪银时也不免让属下资助。
庆成,一个很满洲的名字,其实姓孙,正白旗汉军人,曾祖为康熙朝名将孙思邈,祖父五福位至镶红旗汉军都统。他本人也是行伍出身,以副将从征安南,屡建战功,赐花翎和巴图鲁勇号,擢升正白旗副都统,在乾清门管事。乾隆帝对他显然比较满意,数月前命其担任户部右侍郎,主管户部的大学士和珅自也有推荐提携之力。谕旨称:派庆成等前往山西出差,沿途驿站自应提供车马食宿,并按品级支领路费;而尹壮图属于自请盘查之员,不可一体由驿道行走,考虑到其自备车马未免迟缓,可提供驿马,但不给路费。咦!竟有如此安排!尹壮图应知大事不妙。你要查,也批准你去查,至于出差待遇国家自有规定,夫复何言?
就在庆成等人带着尹壮图离京的当天,乾隆帝又發布长篇谕旨,仍是对“商民等蹙额兴叹”之说耿耿于怀,仍是大讲皇祖、皇考和朕普免天下赋税之德政,仍是谴责尹壮图连乡曲小民的知恩感戴都不如,最后说:
今已令侍郎庆成带伊前往所指书麟管理之山西省切实盘查。若果有仓库亏缺,即当追问亏缺之由,严加究办。倘有代完巡抚罚项情弊,朕必将书麟及资助之属员从重治罪。若所盘查仓库毫无亏缺,则是尹壮图以捕风捉影之谈,为沽誉邀名之举,不但诬地方官以贪污之罪,并将天下亿兆民人感戴真诚,全为泯没,而朕五十五年以来子惠元元之实政实心,几等于暴敛横征之世。试令尹壮图清夜扪心,亦何忍为此耶?着将朕办理庶务之苦心,及尹壮图莠言乱政之处,通谕知之。(《清高宗实录》卷一三六七)
弘历极擅罗织罪名,此处上纲上线,已提升到上诬君、下诬民的高度。这哪里还是办案,哪里还算得上密查?分明就是一次游省示众。此时已届隆冬,大同地处塞上,寒风凛冽,一次惩罚之旅就这样拉开帷幕。可怜尹壮图自掏路费,自出饭钱,途中忍受庆成等人的讥嘲,在山西遭到当地吏役的冷落,身心备受煎熬。
读书人读圣贤书,常会有几分自信和执拗,而绝多并不愚钝,也很容易学乖。尹壮图刚到大同就学乖了,上奏称已会同书麟等人将库存钱粮各项逐一清查,丝毫没有短缺,承认陈奏不实之咎“百喙难辞”,恳请立即回京治罪。他还说因在严冬昼夜赶行,怕得病不能回京受朝廷惩处,反而违背为臣之体。低声下气,近乎恳求,而因未接到皇上批复,庆成又带着他前往太原,盘检藩库。皇上并未解气,或者说和珅并未解恨,以其原折内涉及书麟个人,命已自太原回京的他们折回,追究书麟有否令属下资助,然后再往直隶和山东等地“切实盘验”。圣恩浩荡,思及尹壮图乃“一介穷儒”,所带盘费不会多,传谕如不够用,庆成可将自领廪给及跟役口粮,酌量分与一些。而接书麟奏报,庆成及所带司员等自入山西境后,并不支领廪给(廉洁啊),自然也无法借给老尹。
三、士可杀,也可以辱
至此,本来还有些血气之勇的尹壮图,已成为一个笑话,一道奇异的盛世景观,原来的豪壮也化为怯懦。查阅庆成的资料,这位将门之后好像人品并不坏,也称不上和珅的亲信死党,但他明白皇上的态度,加上寒冬腊月出这种苦差,对尹也不可能有什么敬重。
颇有人赞美尹壮图不惧权奸,上奏之时自是凛然无惧,此时则已知惧,追悔莫及。他在途中多次上疏,自称“倾心帖服”,恳求令他回京待罪。而皇上坚持不许返回,严令必须查下去,还在其奏折中挑剔错讹,讽刺他的学问陋劣,“即如节次奏折,桀骜讹为杰骜,孟浪讹为梦浪,今日折内之眼同又讹为衍同,别字不一而足”。以老尹的两榜进士出身,应该不会在奏折中出现这种低级错误,让人怀疑是故意“卖一个破绽”,让皇上骂几句出出气。岂知天子之怒并非那么容易消解,接庆成奏报尹壮图已知错悔悟,弘历还在谕旨中传授如何持续施压:
庆成带同尹壮图盘查各省,伊若向庆成言及“天气寒冷,驰驿远行,不能即时回京,皆因我冒昧陈奏,致相拖累,深抱不安”等语,庆成即应答以“汝此语即属昧良。奉差行役,乃臣下职分当然,虽赴汤蹈火尚且不辞,何况查办事件!设使奉旨带尔赴伊犁等处,我亦安心前往。若以驰驿道路,即已畏怯不前,何以出兵赴敌耶”。如此明白晓谕,看其如何回复,即行详悉奏闻。(《清高宗实录》卷一三六八)
这之后,庆成等人又带着尹壮图从山东查到江苏,形同犯人,还要他去问询督抚等大员有无贪污受贿,议罪银是怎么缴的,真是太羞辱和折磨人,也太过分了!
“士可杀而不可辱”,是一句流传甚广的古语,出于《礼记·儒行》:“儒者可亲而不可劫也,可近而不可迫也,可杀而不可辱也。”历史上确曾涌现过不少宁折不弯的典范,而更多的,则是在强权之下瑟瑟发抖,是咬着牙承受各种凌辱。雍正、乾隆父子都堪称饱读诗书,对儒家经典浸润颇深,而不光敢于毫不犹豫地“杀士”,且随时随地会肆意“辱士”。不必去列举二帝如何借文字狱大兴诛戮了,像胤禛命曾静师徒到各地检讨认罪和宣扬圣德,像这次弘历命庆成押着尹壮图去外省查库,都是一种出奇料理,是一种别出心裁的羞辱。今天的清宫题材影视剧酷爱表现乾隆皇帝与纪晓岚、刘罗锅的亲切关系,若是多读点乾隆朝上谕档,看看弘历是怎样辱骂二人的,也许会换一个呈现角度,更有历史真实感与可观赏性。
扯远了。
且说尹壮图已壮志全无,斯文扫地,满脑子想的是如何解套。他别无良法,只好一遍遍在奏折中赞誉皇上圣明,述说所到之处官场廉洁、库藏丰盈,述说在元旦经过扬州等地,“溢巷摩肩,携豚沽酒,童叟怡然自乐”。可怜的老尹,反复承认自己行为荒谬,也深挖思想根源,自泼污水,甚至说到自身不孝,将年逾七旬的老母留在原籍,来京任职。又让弘历抓住一条,谴责他“不但无君,而且无亲,人伦尽丧”,下令革职,要庆成将之押解回京,交刑部治罪。
五十六年二月,尹壮图回到京师,大学士九卿受命会审,尹壮图俯首认罪,遂依照挟诈欺公、妄生异议之律条,问拟斩决。大概是觉得定得太重,这些大员又表示:“尹壮图如此乖谬不敬,忠孝两亏,实堪共愤,自应按律问拟,即不立寘典刑,亦当发遣伊犁,以示惩儆。”
四、从“以颂为规”到“以谤为规”
乾隆帝历来喜欢读书人,自己也是一个读书人,继位之初曾说“朕亦一书生”,而以阅读为终身一大快事。他涉猎极广,精于总结提炼,常有独创之语词,“以颂为规”和“以谤为规”,此前未见,推测即出于这位大皇帝的独创。
五十六年二月初四,弘历再一次在谕旨中长篇大论,谴责尹壮图热衷干进、恋职忘亲、莠言惑众,曰:
……朕孜孜求治,兢惕为怀。从前彭元瑞呈进《古稀颂》,赞扬鸿业,朕因作《古稀说》,有“以颂为规”之语。今尹壮图逞臆妄言,亦不妨以谤为规,不值遽加之重罪也。尹壮图着加恩免其治罪,以内阁侍读用,仍带革职留任。(《清高宗实录》卷一三七二)
又是一番出奇料理。“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未想到最后竟如此輕轻发落。枢阁中的清正之臣如阿桂、王杰等应是舒了口气,由衷称颂圣德高亮。和珅自然不会开心,但皇上这样定了,必也是一通猛夸。
至于文中提到的以颂为规,则要回溯到十年前,即乾隆四十五年。弘历在该年隆重举办了七旬万寿,大开千叟宴,还选了一块上佳和田玉镌成“古稀天子之宝”。江苏学政彭元瑞也是内阁学士,文笔优于今日大名鼎鼎的纪晓岚,进呈《古稀颂》九章,“用意新而遣辞雅”,圣心喜悦,赏赐文房等件,并作《古稀说》以应之,写道:
……古人有言:“颂不忘规。”兹元瑞之《九颂》,徒见其颂而未见其规,在元瑞为得半而失半,然使予观其颂,洋洋自满,遂以为诚若此,则不但失半,且失全,予何肯如是!夫由斯不自满,歉然若有所不足之意充之,以是为敬天之本,必益凛且明,无敢或渝也;以是为法祖之规,必思继前烈,而慎聪听也;以是勤民,庶无始终之变耳;以是典学为实学;以是奋武非黩武;以是筹边非凿空;以是制作非虚饰。若夫用人行政,旰食宵衣,孰不以是为慎修思永之枢机乎?如是而观元瑞之《九颂》,方且益深予临深履薄之戒,则其颂也,即规也。(《清高宗实录》卷一一一二)
这一篇《古稀说》,后来镌刻在“古稀天子之玺”四侧,也被印成各种精美版本。初读之时,笔者觉得写得真好,无论境界还是文字,都可以甩前明皇帝三条街。此番再读,结合尹壮图事件重读,不免读出矫情,读出了那毫无掩饰的洋洋自得,付之一浩叹。
而不管是十年前之以颂为规,还是此次新拟的以谤为规,都不过是说说而已。谤,本义是提意见,引申为诽谤、诋毁。相传尧舜之世有“谏鼓谤木”,而晚年的弘历越来越听不得不同意见,拒谏饰非,哪里有以谤为规!好在他盛怒之余,尚未完全失去理智,也要凸显心胸宽阔,在处理时未走极端,使尹壮图逃得生天。后来的老尹并未任内阁侍读—要排队等候,还是皇上再次发话,才辗转得了个礼部主事。其是上天雨露,也是他二十一年前的初仕旧职,当年的下属翻为上司,薪俸菲薄,但老尹不敢不接,更不敢辞职。如此过了一年两个月,五十七年七月,在木兰秋狝中的弘历又提起了他,说尹壮图虽经加恩录用,又有何颜还想着升官?且丢下年逾而不管是十年前之以颂为规,还是此次新拟的以谤为规,都不过是说说而已。谤,本义是提意见,引申为诽谤、诋毁。相传尧舜之世有“谏鼓谤木”,而晚年的弘历越来越听不得不同意见,拒谏饰非,哪里有以谤为规!好在他盛怒之余,尚未完全失去理智,也要凸显心胸宽阔,在处理时未走极端,使尹壮图逃得生天。后来的老尹并未任内阁侍读—要排队等候,还是皇上再次发话,才辗转得了个礼部主事。其是上天雨露,也是他二十一年前的初仕旧职,当年的下属翻为上司,薪俸菲薄,但老尹不敢不接,更不敢辞职。如此过了一年两个月,五十七年七月,在木兰秋狝中的弘历又提起了他,说尹壮图虽经加恩录用,又有何颜还想着升官?且丢下年逾
乾隆五十五年为公元一七九0年,全球化进程已然肇端。这一年的主题词,应是战争与革命:沙皇俄国与奥斯曼帝国杀得天昏地暗,普鲁士则出兵镇压比利时独立;法国国王路易十六被迫接受宪法,新生的美国依据宪法成立联邦最高法院,皆为政体的重大变革;而英国的工业革命不断推出新成果,本年建成首座蒸汽动力轧钢厂,其与兵器升级换代的关联当不言而喻……所有这些,皆在乾隆帝视野之外。这位大皇帝较少关注“蛮夷”之事,只与中国古代帝王相比较,自诩不管是文治武功,还是享受遐龄、五世同堂,都可称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在举朝嵩呼万岁的大环境中,尹壮图上言论政是一个例外,一个小插曲。乾隆帝为此发了太多的谕旨,讲了太多的道理,动了太多的心思,读来令人齿寒。而朝中大佬咸付缄默,未见有谁出面谏止,不敢说,说了也没有用。据说纪昀曾想为之说情,皇上闻知后勃然小怒,斥曰:朕以尔文学优长,故使领四库全书,实不过以倡优蓄之,尔何妄谈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