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键:危弱之际的保岛行动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1112 次 更新时间:2022-05-25 00:39

进入专题: 保岛行动  

卜键  

咸丰十一年(一八六一)夏, 一队清军乘船从瑷珲溯江而上,进行一年一度的边界巡查,行至著名的雅克萨(俄名阿尔巴金诺)江面,发现沙俄移民居然在右面的岛上大肆垦种,立刻登岛阻拦。官兵平毁了俄民搭建的窝棚之类,也对禾苗踩踏一番,返回后报知上峰。代理副都统爱绅泰曾全程参加瑷珲签约谈判,深知对方的得寸进尺,立刻赴布拉戈维申斯克(海兰泡)严正交涉,清廷与沙俄的一场领土之争随即拉开序幕。


本文所说的岛屿, 今天叫古城岛,隶属漠河县兴安镇。该岛位于雅克萨的对面, 中间隔着约三百五十米的黑龙江主航道, 其与右岸之间则是一道江汊细流, 水波不兴。整个岛屿近似元宝形,大势平缓,土地肥沃,面积约十五平方公里,为黑龙江第二大岛。


雅克萨,本名阿尔巴津,为达斡尔酋长拉夫凯的一座城寨,位于黑龙江左岸的崖壁之上。清顺治七年(一六五0),哈巴罗夫帮伙从雅库茨克翻越外兴安岭而来,发现这座江畔小城,“城与乌卢斯中已空无人影,城中有五座塔楼,城旁有几座大碉堡,壕沟很深,在所有塔楼下面都有地道和通向水边的暗道,城周围环以一条小河,通向阿穆尔河”(《历史文献补编》,35—36页),遂加占领,并在此基础上兴筑堡垒,仍称阿尔巴津。沙皇闻知后很兴奋,打算设立阿穆尔(黑龙江)督军区,后因哥萨克在中下游连遭挫败,难以立足,便将雅克萨划归尼布楚督军管辖。此地的自然条件远优于尼布楚,殖民者招徕流犯和移民,在周边垦荒耕种,设立村屯,甚至还建了一座东正教堂,成为沙俄侵入黑龙江流域的桥头堡。康熙二十四年(一六八五)五月,数千清军精锐水陆大进,打响收复雅克萨之役,一举将该城拿下。此乃康熙帝经过数年筹备的一次军事行动,不光克复罗刹经营数十年的雅克萨,粉碎沙俄建立阿穆尔督军府的企图,也将沿江上下的沙俄据点基本扫清。由于地处僻远,清军在得胜后没有留兵驻守,而哥萨克于数月后潜回,抢修了更为坚固的城堡,增派了军队,意图殊死一搏。次年七月,黑龙江将军萨布素率部再至,进攻受阻,遂将雅克萨堡团团围住。敌军死伤惨重,一年后所剩不及十分之一,最终在《尼布楚条约》签署后彻底撤出。


两次进剿雅克萨,清军均在正对着它的岛上修筑土城,排列大炮向对岸猛轰,因而又称作红衣炮城。古城岛一名,即来源于此。康熙帝对雅克萨之役极为重视,钦派都统朋春为水陆统帅,护军统领佟宝、副都统班达尔沙为参赞,另有在瑷珲督办屯田的户部侍郎萨海,在索伦办理后勤支援的理藩院侍郎明爱、副都统马喇,加上黑龙江将军萨布素与两位副都统,可谓大员云集。前敌指挥部就设在该岛,临时军台驿道也通向这里。可以想象大战期间的繁忙热闹,而战争一旦结束,军队与后勤保障人员呼啦啦全撤,剩下的又是一座荒岛,偶尔有鄂伦春猎人路过,燃起一堆篝火。


“雅克萨”一语,意为“被江水刷塌的湾子”,崖岸壁立,而江中岛屿则弥望平衍,每年春季都会遭遇流冰的冲击。春汛严重时,冰排涌积如峰如峦,蔽岛而过,当年清军所筑炮城很快垮塌沦没。《瑷珲县志·古迹》记载:


雅克薩又名红衣炮城,康熙二十二年征剿罗刹,运用神威大炮十三尊,比及罗刹败北,我军暂住于雅克萨城地方。嗣经奉命撤防之际,请炮凯旋,独有一炮摇之坚不可动,始遗于彼。道光以前有查边者旋,称尚见此炮半陷土中;以致咸同年间有人去看,仅见炮口;而后光绪之初即无影响。昔有人云:彼已奏明敕封镇北侯矣。


这是一个与雅克萨之战相关联的传说,其中的“雅克萨城”实指古城岛。史籍中常这样真假缠结,由于曾作为攻打雅克萨的基地,岛上的红衣炮城竟与对岸的罗刹堡垒合二为一。而所称遗留原地的大炮,也只能在古城岛上才会出现渐渐被淤土掩埋的情形。清军也曾绕着雅克萨筑垒设炮,但不会把炮留在那里,也不易被淤埋。


一八五四年五月,在俄军首次闯行黑龙江的开航仪式上,石勒喀东正教堂司祭向亲率船队的东西伯利亚总督穆拉维约夫致敬,献给他一幅撤离雅克萨时带回的圣母像;船队经过雅克萨时,穆督特命停船,带领部下登遗址凭吊。而在强占黑龙江左岸之初,俄方即重点在雅克萨原址兴建移民村落,命名阿尔巴金诺。比起那些匆忙撒下的零星移民点,这里一开始就较有规模,几十户人家复耕旧有田垅,也在山林间开荒种地。沙俄当局重视的是其象征意义,而新移民却很快体会到田地匮乏,生存艰难,发现江中岛屿土地肥沃,便悄悄登岛开垦。他们当然知道这是中国的土地,起初不免胆怯,但见无人过问,便尔大肆耕种,并逐渐扩展到右岸地区。


清廷忽视边防,收回雅克萨之后没有在当地驻军,古城岛上没有固定的清朝居民,附近一带也没有卡伦和村屯。当地鄂温克、鄂伦春部落以打猎谋生,居无定所,不事农业,也造成俄人的越界私耕愈演愈烈。乾隆三十年制定巡边制度,“每年派出黑龙江城官兵,格尔毕齐河口巡查边界一次,又每届三年赴格尔毕齐河源至兴安岭梁巡查一次”,也做不到及时发现与解决问题。得知俄人私自登上古城岛耕种,黑龙江将军特普钦即命瑷珲副都统提出抗议。此时穆拉维约夫虽已离任,左岸军政长官多为其爱将:阿穆尔驻军司令为少将布谢,原为近卫军少校,曾任老穆的专差官、库页岛驻军司令;而布拉戈维申斯克的长官萨斐启也是其旧部,两年前曾随船抵达大沽口外洋面。萨斐启自知己方无理,答应约束移民不再偷越垦种,并亲笔写了一份承诺书交给清朝官员。


那时该岛既无人居住,也没有名字。特普钦在奏折中称作“黑龙江右岸地方”,“有俄人越界,在雅克萨对岸私垦地亩”(《黑龙江将军特普钦诗文集》,129 页,因俄人于雅克萨对岸越界种地严饬巡江各员加意防禁片)。瑷珲衙门奉命对俄交涉,也如此指称,未说明那是一个岛屿。这样做自也不难理解,一旦说明是岛,俄方便会找到图赖的理由。无论如何,阿尔巴金诺村民不仅没有撤出,种植面积反而扩大到近千亩,而且就连右岸的阿奇夏纳,也侵占耕种了六百多亩。


同治元年(一八六二)夏天,巡边清军再次发现盗耕,登岛干预,对方已有准备,倚仗人多拒不服从,并声称已得到上方的批准。瑷珲副都统派员去找布谢指控,回称去年的字据是别人写的,自己不知道,并说已奉有上司的明文,允许俄人前往耕种。清方追问为何违反条约,奉了谁的命令?这个老兄大约也觉理亏,支支吾吾,不得已才吐露实情:雅克萨一带山多林密,难以大面积开垦,移民请求到右岸空旷处开垦种植,已得到新任东西伯利亚总督卡尔萨科夫批准,不便阻止,只能将清方的意见转报上司。


特普钦要求瑷珲委派精干之员再次过江,指出其上司的做法属于严重违约,如果对所属人等毫无约束,甚至要他们越界胡作非为,怎么能使两国和约生效?布谢理屈词穷,只好又写了一份字据,表示“ 下年再不违约越界耕种”。特普钦将此事奏报朝廷,并说 :


奴才伏查沿江地面,自额尔古讷至黑河口三千余里,江左俄屯处处,接连不断,而江右一带多属旷地,并无人居。每年派员上下迎查,即遇有越界耕种之事,与之理论,决不听从,欲即平毁,则彼众我寡,横行阻拦,且未便以微事與之启衅。迨与该管上司持约商办,又复推脱耽延,仍将田禾乘隙收去……(《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卷十一,特普钦奏今年俄人仍越界私种已与俄酋布色依理论片)


特将军抓住了事情的关键:几年之间,沿江数千里,左岸俄国村屯接连不断,右岸中国地方则是一派空寂,增建的十余所卡伦,也因经费不足被迫裁了一半;俄方在左岸修筑了快速驿道,江上有火轮,清军则仍是百余年前的木船,因缺钱维修,能下水的不足一半。特别是雅克萨所处的上游地域,中方几乎是荒无人烟。这就是《中俄北京条约》后两岸的实际情形,追索其远因,应是清廷长期封禁大东北造成的,是以特普钦急切呼吁允许移民实边。


多年与俄方打交道的经验,使特普钦对于布谢的承诺很怀疑,奏称:“本年虽又给字据,难保下年不仍蹈故辙,似此辗转推托,实属狡诈异常。”他说会严命巡江将士“加意防禁”,也将详情咨报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希望朝廷能予以关注。


特普钦的判断是正确的,俄方明知该岛属于中国,也不愿乖乖让出已经耕种的土地。阿穆尔州驻军司令布谢,同时也是穆督设立的“阿穆尔防线”司令,近卫军出身,一贯持强硬立场。同治二年(一八六三)三月,布谢让人通知瑷珲衙门,说要派员前往齐齐哈尔的黑龙江将军衙门。新任副都统关保赶忙拦阻,并亲自到布市沟通,岂知布谢根本不听,坚称东西伯利亚总督有公文急需送交黑龙江将军,并说如瑷珲当局不提供驿马,将自备马车前往,除非将他们套上枷锁押回。第二天一早,俄方信使马列为乞等就渡江登岸,自带马匹和四轮大车,沿驿路直奔省城而去。关保觉得不便动粗,只能派人陪伴监视,一面派飞骑报知将军。


特普钦见阻拦不住,倒也镇静应对,将马列为乞邀至将军署会谈。马列为乞恭谨有加,递上布谢签署的公文(并无东西伯利亚总督的文件),“恳求在省城通商,并乞由齐齐哈尔省城,借道前往吉林,由松花江水路回国”。此类诉求历来为清廷所忌,又有明显的侦察窥测之意,特普钦以条约不载予以驳回。对方还要争辩,特普钦便拿出《中俄北京条约》文本,让他指出哪一条写着准许俄方在省城通商,遂为之语塞。特普钦态度和悦,询问有何重大事件要面商,马列为乞提出的第一条就是越界开垦,说是去年俄国村民在雅克萨对岸种地,中方派兵阻拦,而此地从前属于俄国,自然有权耕种。特普钦告知:不要说此地本来就属于中国,不可能允许你们越界耕种;即使从前归属俄国,现已立约分界,在中国界内,也应该双方遵守,不应违约。


马列为乞颇能狡辩,又说该岛与右岸之间有江汊,“所种之地,原在江汊之左,因江汊北移,始归右岸”。特普钦指出:条约以大江主流分界,俄人耕种之地既然在大江右岸,无论有没有江汊,也不管江汊有没有移动,都要以主流为限。见特普钦头脑清晰,所讲句句在理,马列为乞无话可说,转而恳请暂借该岛耕种。特普钦坦言告知:“如果与和约相符,即百年亦不相争;如与条约不符,即暂时亦不应借。”一番话堂堂正正,俄方信使只得返回,特普钦派员“伴送该俄人回行”。清廷对此做法很满意,也提醒特普钦“俄人贪得无厌,诡谲异常,现虽废然而返,难保不另生枝节,别启狡谋”(特普钦:《阻止俄酋布色依非法借马借地通商及俄人越界耕地折》)。


岂知就在此时,沙俄军队已携带枪械登上该岛,保护俄国移民大肆开垦。布谢唯恐清兵干预,派出骑兵和步兵一百多人日夜守护,不光将岛上垦荒扩大至三四千亩,还在右岸多处垦荒播种。清军前往盘查驱赶,哥萨克态度蛮横,坚称该岛归属未定,争吵不退,然后收割载运而归。


此一事件迁延数年。俄国移民越界开垦的越来越多,从上游蔓延到下游,愈演愈烈。布谢经关保副都统多次交涉,不得不承认右岸是中国土地,确属在右岸盗耕的,并不派兵保护,听任清军采取驱逐行动,唯独对雅克萨对面岛上的土地坚执不退。


对于这个无名岛屿,双方在表述时都动了心思:清方直接说“黑龙江右岸地方”“雅克萨对岸”,避免说它是一个岛屿;俄方则坚称它与右岸之间有江汊隔开,甚至胡说这条江汊就是原来的主流,将之称作“夹心滩”。这是一种有意模糊主权的叫法,竟也出现在同治二年八月初所发谕旨中:“惟夹心滩一处,该酋布色依辄以和约内并未载明,强称为两国之地……”(《清穆宗实录》卷七十六)。其中的“夹心滩”一名,应是沿用特普钦奏折中的说法,而特普钦则是转述布谢(即布色依)之言。十天后,特将军奏报与俄方交涉情况,再一次提到“夹心滩”,曰:


经副都统节次面见,该酋始则称他处之地,均听平毁,惟雅克萨对过夹心滩地方,系两国公中地址,已种禾苗,拨兵看守,不准平毁。又经该副都统执约辩论,始许饬散看守之人,并言俟秋后伊亲见该悉毕尔将军,转行该国驻京大臣,恳求将雅克萨对过地方,暂借垦种……〔《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卷二十二,977—978 页〕


请注意,以上仍是转述布谢的话,由“夹心滩”而“公中地址”,声称总督卡尔萨科夫亲许移民耕种,阿穆尔州和布市军政长官无权做出让步,还出示了一份卡督的手谕。


夹心滩,无疑是俄人想出来的一个诡巧之名,包藏祸心,为俄方的侵占提供了借口—既然被江水夹在河道中心,界约中并未明确属于哪方。先说“共管”,进而就是“俄管”,在沙俄殖民史上早有恶例:《尼布楚条约》留下的乌第待议地区,《瑷珲条约》对于乌苏里江以东地域,写明的都是“共管”,但很快就被沙俄独占。


关保拿出萨斐启和布谢写的字据,对方仍不松口,只答应将军队撤走。布谢不久后离开布市,所承诺的撤兵撤人在他处大体实行,“惟雅克萨对过夹心滩地方,查有俄人种地二百余晌,马、步兵等一百余名,各执枪刀,声言系两国公中地方,所换和约,并未指明”。特普钦如实奏报俄方的作为,称其在右岸私种之庄稼均听任踏平,“尚知说理”,接着述说其拒绝退出的该岛情况:


惟夹心滩一处,据委员探称,长约二十里,宽约十余里,滩西有小河一道,上下河口俱入黑龙江身大流,余在滩之左边。(特普钦:《查办俄人越界于雅克萨对过夹心滩地方种田不肯退让折》)


这位将军在领土之争中持有坚定立场与足够的警惕性,可还是被老毛子带到了沟里—采用其“夹心滩”之说,当也因原来的说法不够简洁。精明如恭亲王奕一开始也没留意,当年九月在对俄国驻华代办开列“界事清单”时,照录特普钦奏折中的说法:“今年七月间,俄人在黑龙江右岸夹心滩,私垦地亩二百余。”虽强调是右岸,也沿用了“夹心滩”之名。


其实布谢也承受着内外两方面的压力,心知错在己方,瑷珲官员盯着不放,而雅克萨的移民生活艰难,强烈要求越界垦种,甚至闹到总督那里。他尽量拖延避见,提出“夹心滩”“公中地”的托词,也包括暂借岛上土地耕种的请求,辗转委托沙俄驻华使节与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协商。这场领土之争很快反映到两国高层,局地争端也上升为外交争端。


接特普钦咨文后,掌领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的奕即行照会俄使巴留捷克。巴留捷克回复已发给东西伯利亚总督,如经查实,必会严办背约之人。不久巴公使因病回国,代办格凌喀反诬清军进入俄界抓人毁房。总理衙门对此事积极展开交涉,与俄国公使照会往来,反复辩论。请看奕于同治二年八月的照会:


本王大臣查此项江滩,紧靠黑龙江右岸,实系中国专管地方。缘和约统以黑龙江左右分岸,自当以江身大流为断,该滩既靠右岸,自与俄国无干……即该头目布色依亦明知系中国地方,是以前次派员与之理论,始则推脱上年字句为署任所给,伊不知情;继因理竭词穷,方允饬禁所属,下年不准越界耕种,并送给中国俄字一纸,以备将来为据。是该头目自认违约,已确有凭证,今忽为此论,显系故意狡赖,希图小利,并藉掩饰其背约之咎。似此越界私垦,藉词狡强,又复先行带兵拦阻,实出情理之外。至所称奉上司饬令耕种等语,是否奉贵国之命,抑系该上司自己主意?〔《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卷二十五,1092 页〕


层层说理,环环相扣,文字简洁有力,尤应注意的是以“右岸江滩”代替了“夹心滩”。俄使理屈词穷,只好念起拖字诀,声称要向东西伯利亚总署及阿穆尔州了解情况,然后就没了下文。


奕认为“此事倘不力为争论,恐其端一开,该俄人得步进步,无所底止,实于边疆大有关系”。两个多月后,俄国新任驻华公使倭良戛里抵京,奕再次强调争议岛屿为“右岸江滩”:“早已明知右岸为中国专管地方,不应越垦,故托言该管上司从中主使,以期掩飾其背约之咎……相应再行照会贵大臣,转行东悉毕尔总督严饬边界官,将所耕不应耕种之中国江滩,任凭中国平毁,不准再有越界私垦情事……”〔《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卷二十五,1095 页〕在这份照会中,奕措辞更为严正,也注意分寸的把握,只说当地俄员食言狡赖;对该岛的表述也更严谨,称其为“黑龙江右岸江滩”及“中国江滩”。


倭良戛里复照,答应将照会转发东西伯利亚总督,商请查办。新任总督卡尔萨科夫虽为穆拉维约夫一手提拔,但做事比前任要规范且温和许多。一八六四年五月二十五日,倭良戛里照会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告知卡督已行文阿穆尔省,要求“严行禁止本国民人,嗣后不得越界于黑龙江右岸私行垦种地址”。此日为同治三年四月十九日,奕立即复照,表示“本王大臣等同深嘉悦”,并提醒对方落实。撤出已在岛上耕种数年、开垦数千亩的移民,并非易事,但这次俄方没有食言,当年就撤离了该岛,没再发生越界耕种事件。


“弱国无公义,弱国无外交”,此言出诸北洋政府外交部长陆徵祥之口,颇能传递出早期中国外交官的悲凉无助。而仔细斟量,此语难免口号化,有失偏颇和空疏,甚至不无卸过推责之嫌。第一次鸦片战争以后,列强相继入侵,所逼签的条约无一平等,在在呈现出强梁霸凌之势;而与之相对应,战场上仍有舍生忘死的志士,谈判桌上也不乏据理力争的前贤,似乎从未有过什么“任人宰割”。古城岛的失而复得也证明:越是在危弱之际,越是需要展开积极外交,需要当事者的胆略与智慧,而公义往往就出现在坚持和苦撑之后。


古城岛今属漠河县兴安镇,岛上原有一个生产大队,就叫古城村,多为闯关东的山东人后裔。二0一九年夏天,我与潘振平兄乘一条铁壳小船渡越江汊登岛,走上数十米缓坡,满眼是望不到尽头的大豆,田间有一条笔直的水泥路,走上二三里后,两旁可见废弃的木刻楞,稍远也可见村落遗迹。年轻的村长介绍,一九五八年春季开江时,上游冲下的巨大冰块几乎扫平了岛上房屋,全村躲在稍高的岛脊上。而对岸的阿尔巴金诺村民发现后,很快告知苏军派直升机前来救援……一九八五年又出现过一次流冰灾难,古城村民被迫迁徙,但一直在岛上耕种。横穿过古城岛,便是黑龙江的主航道,远远望向对岸,依稀见一群俄罗斯妇女儿童在游泳野餐,江水淙淙溶溶,岁月静好。



    进入专题: 保岛行动  

本文责编:陈冬冬
发信站:爱思想(https://www.aisixiang.com)
栏目: 学术 > 历史学 > 中国古代史
本文链接:https://www.aisixiang.com/data/134092.html
文章来源:本文转自读书 2022年1期,转载请注明原始出处,并遵守该处的版权规定。

爱思想(aisixiang.com)网站为公益纯学术网站,旨在推动学术繁荣、塑造社会精神。
凡本网首发及经作者授权但非首发的所有作品,版权归作者本人所有。网络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并保持完整,纸媒转载请经本网或作者本人书面授权。
凡本网注明“来源:XXX(非爱思想网)”的作品,均转载自其它媒体,转载目的在于分享信息、助推思想传播,并不代表本网赞同其观点和对其真实性负责。若作者或版权人不愿被使用,请来函指出,本网即予改正。
Powered by aisixiang.com Copyright © 2024 by aisixiang.com All Rights Reserved 爱思想 京ICP备12007865号-1 京公网安备11010602120014号.
工业和信息化部备案管理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