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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发来方方《武汉日记》英文版、德文版书影。你问我对这件事的看法，我有些为难。我当然不愿意说假话，但怎样说真话，又似乎是一件令人踯躅的事情。原因是缠绕在《武汉日记》国外出版这件事中的因素太复杂了，对任何一种因素的强调都有可能造成对另一种因素的遮蔽，乃至于造成误解，我感觉很难把握分寸。尽管这样，我还是试着说一说吧！

武汉疫情期间，方方通过她的日记成为了一个符号，代表着有良知的中国知识分子（尤其难能可贵的是出自作家协会体制内的作家群体）的记录、她的观察和她的思考，这种记录、观察和思考是独具个性、非主流的，投合了人们对诸多环节中诸多事情的质疑，投合了人们听到“主旋律声音”之外的声音的愿望，为此她得到了人们的赞扬和支持。这种赞扬和支持几乎是一边倒的，尽管不能认为方方日记中所有记录都是准确的，所有观察都是真切的，所有思考都是深刻的。在那样的时候，人们需要方方这样的人，方方准时站到了那里，方方受到人们欢迎是必然的，也是理所当然的。我甚至认为，方方终于为平庸堕落的中国作家群体挣回了一点儿面子。我知道这很不容易，方方在得到公众肯定的同时，也必然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没有战士般的意志和品质，是很难把正在做的事情做到底的。方方做到底了，她应当得到人们的尊重。

然而这一切都随着一件事的发生而崩解了。这件事是：距离《武汉日记》最后一篇日记写作时间仅仅十几天以后，这本书的英文版和德文版就在国外出版了（英文版在亚马逊已开始预售，德文版也已上架预售）。我也注意到，凡是中国人可以浏览的网上，无论国内国外，舆论霎时间翻转，对方方的质疑和声讨迭起，这一定是方方没有想到的。

一件事的发生往往意味着另一件事的开始。方方可以写日记，也可以把日记交给国外翻译出版，但是她一定不知道国外出版商以及站在出版商身后的那些人，究竟想从她这本书的出版中获取到什么？她未必有这种以国际视野作为背景的清醒和警觉。如果把《武汉日记》看做一艘小船，那么，我们有理由怀疑，当方方把这艘小船毫无警惕心地划进国际水域以后，她是不是知道它将会遭遇到什么样的风险？

我不对此后将要发生什么做预测，尽管我知道将要发生什么。我想强调，我们从德文版《武汉日记》封面看到的那句话：“被封禁的日记，来自新冠危机开始的城市。”而介绍《武汉日记》的外媒文章里，则赫然写着：“作者与数百万武汉人一起忍受政府的强制隔离”，“《武汉日记》融合了怪诞与乌托邦、深刻与平凡，是对我们时代的非凡记录，也是对一个威权国家中监禁生活的独特审视。”我们是不是可以从中窥见将要发生什么呢？

即使方方在《武汉日记》中有尖锐的政治批评，我想她也一定不愿意让人对她的作品做这样的概括，因为这种概括是不准确的，是被曲解的，是有违方方写作《武汉日记》初衷的。这种曲解把《武汉日记》的出版导向了方方个人完全无法掌控的方向，简单说，成为了地缘政治斗争中西方政治宣传链条中的一件工具——这种况味真是有点儿苦涩：方方竭力不让自己成为官僚势力手里的政治工具，却无意间成为了国外敌视中国的右翼势力手里的政治工具。

任何事情的发生都有某种程度的背景因素，我们不能忽略《武汉日记》是在什么情况下得以在西方世界出版的。简括地说，中国当下以及未来一段时间，将不得不面对有史以来最复杂、最严峻、最危险的国际局面，真真是犹如《国歌》所唱“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这种局面的出现既有国际因素又有国内因素，我们收获的是一种由国际、国内双重因素导致的“国家后果”——前者，西方世界民粹主义兴起，右翼势力抬头，白人种族主义者登堂入室，导致国际政治极化，地缘政治斗争激化，实力上升的中国无法躲避也根本躲避不掉迎面而来的冲撞。后者，则由于政治改革长期滞后乃至于倒退，导致民众精神意向消极，社会凝聚力松弛，在中国发展的决定性因素（内部因素）中淤积了前所未有的政治风险和社会风险。两种因素叠加，意味着中国这艘大船在未来的航行中，必定不会是一帆风顺的，要遭遇闻所未闻的风浪袭击是大概率事件。

如果你认可我说的这些构成了《武汉日记》的出版背景，那么，我有必要进一步指出，在《武汉日记》在西方世界出版这件事上，方方过于天真也过于草率了，她做了一件自己无力掌控的事情，而无力掌控的事情一定潜藏着未知的危险——用通俗的话说，她不知道自己埋到地里的是什么种子，更不知道这颗种子会开什么花，会结出什么果子，她不知道。

怎么就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呢？我认为是对于存在的执迷狭窄了她的视野，使她看不到或者说不愿意看到应当看到的东西。我看到有人说，一般来说，出版商选择出版图书，销量和影响力无疑是最重要的两个考虑因素，方方的《武汉日记》并没有什么畅销的特性……推动它出版的势力可能更看重的是它的“政治价值”。我认为这个说法是有道理的。有鉴于此，如果我是方方身边的朋友，我会劝她说，收手吧，你的日记已经完成了历史使命，再往前走一步就是谬误了，不要再用任何形式消费它了。我还会对她说，你不是一个可以在国际水域游泳的人，你要对于这片陌生水域所潜藏的危险——不仅仅是你个人的危险，同时还是这个国家的危险，这个国家的人民的危险——有足够的估计。

任何一个中国人，都绝对不要轻视这次地缘政治博弈，不要轻视西方右翼势力、政治极端主义者、白人种族主义者借疫情之机搞垮中国的图谋，需要把所有事情都放到这个框架里面去看。我曾在《中国回不到过去了——有感于武汉肺炎疫情事件》（2020-2-6）一文中说，中国回不到过去了，或者更好，或者更坏，总之回不到过去了；同样，世界也回不到过去了，或者更好，或者更坏，总之也回不到过去了。犹如基辛格所言，这次疫情将永久性改变世界政治秩序。这固然是一个动态过程，但我们当下就应当正视中国面临前所未有凶险局面的现实，不能装作什么也没有看到。

如果我是方方身边的朋友，我还会劝她说，你需要收回迈出去的那条腿，以高尚的勇气迅速撤销对国外出版单位的出版委托。如果你仍旧珍爱你的《武汉日记》，不愿意就此放手，想让它作为一部不受时效性约束的作品留给后世，那么我建议你对这本书中那些间接使用的材料进行一次严肃认真的检视，剔除掉那些应当剔除掉的带有臆测性的东西，迅速完成一个经得住历史考验的定本，奉献给你的祖国和人民，奉献给世界，其他什么事也不要做了。慎之，慎之！

对不起，方方，这次我不能站在你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