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卡夫卡小说《御旨》之象征艺术

湘潭大学哲学系  雷定京

2017年11月21日

作为欧洲现代最杰出的现代主义作家之一的卡夫卡，其作品历来以浓烈的现代主义风格、深刻的思想内容意蕴、纯熟的象征暗示手法著称于世。在卡夫卡为数众多的作品中，最能体现其现代风格的作品非其独具匠心创造的一批短篇小说莫属，而短篇小说《御旨》毫无疑问集中体现了卡夫卡小说所具有的独特思想意蕴及结构特征。

《御旨》以精炼简洁的笔调叙述了一宗离奇甚至令人绝望的事件：“你”是皇帝的属臣，皇帝在临终之前只向你一人传达了他的临终嘱咐，但“传旨人”在历经艰险，穿越重重阻碍，终于走出了“宫中”，来到“世界的中心”，然而“世界的中心”也不过堆积的只是“高高的废墟”罢了，“传旨人”永远也无法到达“你”的身边，但“你”却“坐在窗前，梦想着得到这道御旨”。这部作品以及其娴熟的象征艺术描绘了现代人的生活图景，赋予作品中为数不多的三位主人翁“皇帝”、“你”、“传旨人”极其深刻的象征意蕴，掌握真理者传承真理的尝试、传播真理者传递真理的努力、接受真理者期待真理到来的欲望，三者在现代世界的迷宫中循环往复，消解在绝望所直接造成的无力中。

一、皇帝：掌握真理的哲人

在短篇小说《御旨》中，皇帝是最高权力的象征，也是除传播御旨的传旨人之外唯一知道御旨内容的人，如果说所谓的“御旨”，是真理与希望的象征，那么毫无疑问，皇帝则是前代宝贵经验，——即真理的直接收集者与拥有者。皇帝在生前努力守护真理，并由于某种不可知的原因，皇帝必须在临终之前才能将这道“御旨”传播给“你”，传给这“唯一知道御旨内容的人”。

皇帝作为现代前辈，作为真理与希望的唯一“拥有者”，对于“你”而言可谓是救世主般的人物，但是“你”只是“皇帝”的光辉“在极其遥远的地方投下的一丝飘忽的影子”。皇帝在临终之前将“御旨”传授给了“你”，其中暗含的深刻意蕴可以姑且解读为：皇帝是前代的先哲圣贤，是拥有智慧及真理的哲人，是能给予人类希望及光明的哲学家。而作为当代人象征的“你”，不过是“皇帝”智慧烛照之下迷惘无助、根本不能理解“皇帝”的“御旨”的“飘忽的影子”，即是说现代人未能深入深刻探究前代先贤所遗留下的著作的全部内蕴，因而在面对过去、现在、未来时，现代人只能空望着“皇帝”所在的远方，对于世界则是迷惘困惑、一无所知、绝望无力。“皇帝”的“御旨”，即哲人的真理，无法传播至现代人的手中，甚至传播至现代人手中而现代人却无法理解其中的深刻意蕴，这不能不说是一种发人深省的、令人窒息的绝望。

二、传旨人：传播真理的智者

前文已经提到，卡夫卡短篇小说《御旨》中的传旨人，象征着现代社会传播希望、光明与真理的人。然而，就是这样一批努力拼搏、顽强奋斗、冲破重重艰难险阻的人，在现代社会中也将历经各式各样的非人为的甚至是人为的阻碍，卡夫卡以隐晦的笔调向我们揭示了这样一个道理：在现代社会，向大众传播希望与真理是困难的。

文中传旨人是“皇帝”唯一的亲近者，“皇帝”贴着传旨人的耳朵，“悄声”向传旨人“传下了御旨”，可见“传旨人”是唯一亲自听见了“皇帝”昭示的人，是真理与希望的直接传播者。然而传播真理和希望的路途并不是平坦而又广阔的，尽管传旨人“十分强壮，精力充沛”，然而在传播伊始传旨人就面临着阻碍：他有时用左手有时用右手要来“分开拥挤的人群”，以“辟出一条道来”。尽管传旨人“畅通无阻”，如果遇见人为的阻拦，就只需“指一指胸脯上的太阳标记”，但这些都是徒劳，作为现代世界象征的“宫殿”就是一个庞大地拥有上千房间的迷宫，传旨人必须历经千辛万苦，拨开拥挤的人群穿过宫殿，然而“他的努力完全无用”，传旨人的穿越都是徒劳。尽管传旨人最后穿越了重重阻碍，“最终冲出最后一道宫门”，走出了宫殿，但是传旨人面临的依旧是巨大的挑战：他面临的是世界的中心，那里的都邑仍旧像是迷宫一样，而且那里堆积的是很高的渣滓，而且这里还“从来没有人能走得过去”。“皇帝”的“御旨”，即哲人的真理，经过传旨人的各种努力，也还是无法传播至现代人的手中，甚至传播至世界的中心面临的也只是很高的渣滓，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悲哀至极的、令人苦闷的绝望。

三、属臣：绝望迷惘的痴人

作为真理的接受者的属臣“你”无疑是当代人的象征。在小说中，“你”只不过是“皇帝”御旨的承接着，是迷惘、无助、茫然的等待者。“你”在真理面前只不过是“皇上”的圣光“在极其遥远的地方投下的一丝飘忽的影子”，“你”只是无数绝望无助的现代人之中的一个。“你”无疑是整篇小说中最为卑微、渺小、无助而又具有特殊使命即传承御旨的接受者，在整部小说中，“你”的形象是模糊不确定的，“你”可以使现代人中的任何一个人，现代人在无穷无尽的绝望的包围及迷惘的攻击当中依然挺立，等待者“御旨”即真理或是希望的到来，然而“御旨”的到来却是遥遥无期的，因为真理的传播者历经艰难险阻，即使到达了“世界的中心”，所见到的仍旧是“堆积着很高的渣滓”，传旨人永远也无法将“御旨”传递到“你”的手中，在无穷无尽的近乎绝望的等待中，“你”只能在夜色来临之时，忍受着黑暗的包围与孤独的吞噬，孤寂地坐在窗前，“梦想着得到这道御旨”。作者卡夫卡将现代人设定在无穷无尽的迷宫之中，将作为现代人的“你”至于绝望荒唐的冷漠世界，“你”对于“传旨人”所传递的“御旨”的等待是遥遥无期、没有希望的。“你”所昭示的孤独地等待无疑是现代人置身于冷漠的现代社会所感受到的恰如贝克特在《等待戈多》中的那般永远看不见希望的无力感，也正印证了村上春树在《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中所昭示的现代社会的冷酷无情：真理与希望的传播是艰难的，等待真理与希望的过程无疑是痛苦的，人与人之间心有灵犀般的神游与交流是困难的。“你”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劳，在现代社会中，“你”的一切的努力等待与传旨人对于真理的努力传播无疑是绝望地几乎令人窒息的无用功。

最后需要特别指出的是，卡夫卡的一大批小说都明显具有浓烈的象征主义韵味，按照罗兰·巴特式的“召唤结构”而言，读者对于卡夫卡的解读也应该是双向的且是开放而又多元的。在运用托马斯·艾略特的“细读文本”诠释小说象征意蕴的同时，也应注意德里达“结构主义”的文本结构的双向互动，也就是说在阅读卡夫卡小说的过程中应当“入乎其内，超乎其外”，在阅读的过程中结合真实的情感体验与生活经历，更加深入地解读诠释卡夫卡的象征主义意象的意蕴，在广博深厚具有浓烈韵味形式的卡夫卡作品阅读中，深刻体验作者的艺术意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