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着或固着作用(fixation)是弗洛伊德的重要概念,指由于压抑的作用,人的心理没有随年龄的增长而发展,而是停滞在童年时期。男孩强烈地依恋母亲,这种依恋是以性欲(即乱伦的欲望)为基础的。这种欲望必然受到压抑,但并没有消失,于是形成恋母情结(或俄狄浦斯情结),这种“情结”很少有人能够克服。人尽管在年龄上已是成人,在性格上却还是孩子,在情感上依附于母亲。这种现象叫做“乱伦的固着(incestuous fixation)”。在弗洛伊德看来,人如果总把自己与母亲(或母亲的替代者,如祖母、姨妈、与母亲形象混淆在一起的性伴侣)联系起来,也可以说把自己与女人联系起来,就会妨碍人的能力的发展,削弱人的独立性,使人的有意识的目标与这种受压抑的乱伦依附关系之间发生冲突,从而导致心理疾病。
弗洛伊德晚年也承认,女孩也强烈地依附母亲,而这种依恋显然不能用性来解释,但他并未因此改变他的以上基本观点。弗洛姆认为,用性本能来解释乱伦现象削弱了他的伟大发现的科学性。
在弗洛姆看来,无论男孩女孩都希望得到母亲的保护和爱,这首先是由婴儿的软弱无能的生存状态决定的,因而不能用性本能来解释。成年人渴望回到母亲的怀抱,回到婴儿状态,甚至回到子宫,是为了避免社会生活中的孤立、挫折和危险。成年人的这种愿望更强烈,因为他比婴儿更能意识到生活的艰难,意识到自身不能控制的自然和社会力量、不能预知的偶然事件、不可逃避的疾病和死亡。这种与母亲的依赖关系,弗洛姆称其为共生—乱伦的固着(symbiotic-incestuous fixation)。共生就是相互依赖,不能分开,而乱伦主要不是性意义上的。弗洛姆的乱伦概念远远超出了“乱伦”这个词本身所能包含的意义范围,因为它既包括女人对母亲的依恋,也包括男人对母亲的非性意义的寻求保护的愿望。
但母亲在绝大多数情况下要先于子女去世,这样,人就需要一个不朽的母亲形象。此外,只依恋自己的母亲,就与有不同母亲的其他人疏远了。然而,如果整个氏族、民族、种族、国家、宗教或上帝成了人们共同的“母亲”,那么,对母亲的崇拜,就超出了个人的范围,崇拜同一个母亲偶像的所有人就团结起来了。对于群体共同“母亲”的赞颂使人们的思想和行动统一起来。对伟大母亲的崇拜,对圣母玛丽亚的崇拜,对民族主义和爱国主义的崇拜,都证明了这种崇拜的狂热程度。只要对社会历史稍加考察,就很容易发现,对母亲形象的强烈固着,即对家庭、氏族、民族、国家、故土、宗教、政党等可以象征母亲的形象的热爱,是维系人们之间密切关系的坚强纽带。
对母亲的依恋在一定的限度内是正常的,常见的。每个人都需要得到母亲般的保护、抚养、关怀。如果得不到这种爱,就会感到焦虑和沮丧。当这种依附不太强烈的时候,就不会损害男人的性的和情感的力量,也不会损害他的独立性和尊严。也许,在大多数男人身上都保留着恋母成分,以至总希望在所爱的女人身上找到母亲的形象。
如果乱伦的固着十分强烈,这样的人一方面强烈地依赖母亲形象,另一方面又怀着强烈的恐惧感。越是依赖,越是害怕失去,害怕被抛弃。最残酷的事莫过于被“母亲”指责为叛徒从而失去“母亲”的保护。
共生—乱伦的固着与人的独立和尊严是对立的。依附于“母亲”的人不具备独立的人格,不能自由地确定自我,不能坚持自己的信仰,也不能自由地承担义务,总是被关在母亲的温柔的牢笼中,不允许自由,甚至不允许死去。
人必须对这种固着找到一种合理的解释,才能心安理得。常见的理由是:我是母亲所生,母亲遭受了那么多痛苦,为我做了那么多事情;我的母亲是世界上最好的,我没有理由不崇拜她、服从她、把一切都献给她。如果固着的对象不是亲生母亲,而是国家,那么,个人与国家的关系像子与母的关系一样,个人的一切都属于国家,个人的全部价值就在于把自己无条件地奉献给国家,而国家可以向你提供一切,除了独立和自由。
(选自郭永玉著《孤立无援的现代人》,湖北教育出版社1999年版,第191-193页。)
参考文献链接:http://www.personpsy.org/Info/Index/145?pageIndex=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