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史》第二十一章,标题是“书呆子”,作者阿尔维托·曼努埃尔眼里的“书呆子”是典型的“书痴”,其标志便是那副架在鼻子上厚如玻璃瓶底的眼镜。如果我们进一步发挥想象力的话,可能还可以找出诸如孱弱的体质,呆滞的表情以及木讷的口齿等等“书呆子”的外部特征。
然而,这只是长期以来,对读书人的印象累积起来的形象,或可称之为“传统型的”书呆子形象,所谓“腐儒”。真正的读书人,其实未必都如此。20世纪上半期的许多读书人,如鲁迅、胡适等人的德、才、识,已经为研究者所证明,应该说,他们的气质、知识、作风,都是今天有良知的知识人所倾羡不已的。可是,我们从历史遗留下来的照片中,仅可以看到少数人是透过厚厚的镜片观照外物的。鲁迅的眼睛一如他的文笔,冷峻、犀利,而胡适的那副眼镜,仿佛是装饰品,一点也挡不住他眸子里透出的和善与洒脱。
我还记得,大学时代,中文系的一位研究《文心雕龙》的老教授,长须美髯,一派学者的架式,可是他双目炯炯,神态英武,一了解才知道,青年时代的他曾是某大学足球队的左边锋。老教授的女儿,也许是受其父熏陶,后来竟成了乒乓球的世界冠军。
借用葛兰西的说法,我们可以把如今网络时代的读书人,归入“有机的”读书人之列。他们多数处于体制之内,为体制服务。不过,这个说法只能是就大致而言。在体制内外,尚有爱德华·赛义德所谓的“业余者”们存在。“业余”当然不一定指的是职业,“业余”的关键是心态,不为职业所累、所限,于自由的状态下,从从容容地读书,或者写作。这样做自然也无法得到现实的利益,可是,超越功利也正是成全“书痴”的条件之一。无法想象一个整天价为蝇头小利奔忙者,会有闲心读“无用”之书,而在一个功利主义盛行的时代,超越功利的代价也不是一般人所情愿承担的。
“书痴”们是不讲条件的,无论在哪个年代。他们只知道“偷闲要紧”,因为闲来无事,可以读旧书。吃喝拉撒睡读书,书是包括在生活起居之内的,生活里没有书怎么行?!eBook固然诱人,操作起来却未必有多么方便,上网看书太依赖条件了,你不能于厕上、枕上,滑动鼠标上的滚轮翻页吧。
“书痴”于书完全是私人性的,无所谓公共性或表演性可言。我常常在书店里见到“书痴”们一手捧书,一手接手机来电:
“喂,你在哪儿?”对方问。
“我在火车站。”——有意思的是,极少有人说他正在书店里淘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