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载于《财新周刊》2016年第38期

美国著名商业史学家钱德勒(Chandler，1977)认为，经济的运行状况可由中间商逐利的动力和绩效所反映。中间商从生产中分离出来、从事专业化交易，有很早的历史。笔者归纳中间商在西方商业经济史中的作用，使用超边际方法研究他们从分工中出现的经济起因。

丰富的史料表明，欧洲中世纪商人对利润的追寻激发了贸易范围的扩大，使得分散的地区不再像过去那样孤立和封闭。法国史学家布罗代尔（Braudel，1982）指出，13世纪英格兰从事农产品交易的中间商，来往于城乡，协调市场供需。诺奖得主诺斯及其合作者(Northetal，1973)强调，商贸增长是早期荷兰经济的主要动力；正是频繁的商业活动，农业、工业和消费者才得以紧密联系起来，而商人所构成的交易部门还推升了生产部门的效率。

美国的商业经济也有类似经历。据阿尔比恩（Albion，1939），纽约港19世纪上半叶崛起和兴旺，源于外贸商、佣金商、代理人、拍卖商、经纪人、批发商和掮客们的大量涌现。而在阿瑟顿(Atherton,1971)看来，美国中西部开发时期的交易服务，渗透到建筑、金融、农产品和制造等行业，传统的自给自足结构在商业活动的密集冲击下瓦解，该地区随之加入相互依存的分工网络中。中间商建立和不断完善的分销渠道，对美国经济增长产生了正效应。巴吉尔（Barger，1955）由统计数据发现，随着美国人口规模从1870至1950年的扩大，分销行业的相对人数更大幅度的增加了，劳动力从制造业向服务业的转移相当明显。与此同时，交易模式、商人行会、城市分层等组织结构相继形成。

专业化交易是伴随经济组织变迁的一个重要现象。然而，中间商的出现却离不开分工演进这一必要条件。商业史学家肖（Shaw，1912）用图示直观描述了从直接贸易到中间商协调的间接贸易的转变过程。他指出，在易货时代，生产者与消费者直接交易，没有中间商。随着中世纪城镇市场的出现，手工业有了一定的专业化，生产者也扮演着零售商的角色，将产品直接出售给消费者。而当市场范围扩大，分工变得很有必要，手工业变成了固定的行业；手工业者不再从事销售。在这个阶段，商人以市场组织者的身份出现在分工网络中，他们从生产者手中购入产品，然后出售给消费者。

波特和利夫赛（Porter和Livesay，1971）的研究表明，随着殖民时代美国制造业的非专业化转变为19世纪上半叶的充分专业化，批发商也凭其高效率的专业分销网络，从贸易中获益，同时对美国经济增长发挥了重要作用。琼斯（Jones，1937）有关1800至1860年美国内贸商的著作显示，商人的分销系统，取决于特定时间和地点下的市场环境、运输条件和通讯状况。当市场规模很小，运输和通讯条件不够完善时，分销系统就相当落后。

美国19世纪中后期运输技术的创新大幅降低了物流成本。普萨泰里（Pusateri，1988）强调，蒸汽船舶和运河网络激发了美国商业的专业化，推动了统一大市场的形成。而20世纪50年代中期的集装箱化再次验证了技术进步的力量。莱文森（Levinson，2006）认为，当集装箱化融入原有的水陆运输体系时，崭新的运输方式从此改变了全球的生产模式和贸易格局。在此之前，企业自备卡车、船舶或火车把原材料运往工厂，然后经过一系列的生产工序制造出成品；随着集装箱化的出现，物流效率提高和运输成本降低，生产者再也不必亲自承担物流后勤业务，从而能够从事专业化生产。但弗里曼（Friedman，2004）认为，市场制度是交易实现专业化、推动分工的更重要的充分条件。科恩（Kohn，2001；2003）对欧洲工业革命前的经济动因做了有益的探索。他认为，中间商目的是赚取利润，而追寻利润就会带来贸易扩张，但交易费用会影响利润，从而影响市场规模和商品种类。随着贸易的扩张，中间商在特定的贸易活动中将变得更加专业化。

然而，若界定科恩所指的交易费用为单位交易费用，则能更清晰探究中间商与分工的内在关系，因交易费用易混淆为经济中的总交易费用，但单位交易费用却是指每笔交易的平均代价（换面看即为交易效率）。笔者吸收前人的洞见，从分工经济与交易费用的冲突入手，应用超边际均衡方法，探索了中间商存在的充要性。笔者模型显示：中间商是由制度和服务效率的充分改进所推动的专业化和分工的产物；中间商的出现还与生产和交易的学习成本有关，也会随技术进步而加速；制度和服务效率的改进也导致了迂回交易取代自给自足和非专业化的直接交易，并带来生产效率提升、交易规模扩大、市场种类增加、贸易依存度加深、人均真实收入提高。若扩展模型的分析，则可对服务经济的兴起提供新颖的微观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