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识教育三问
博雅哥:李老师,请问您理解的通识教育是什么样的?您是如何在课程中贯彻通识教育的思路并且设计这门课程的?
李猛:对于老师、学生和学校负责组织教育管理的人来说,对通识教育关心的问题可能不太一样。我作为一个老师或者学者比较关心的有两点。
对老师的意义
第一,怎么能把自己做的学问与教育结合起来。
每个学者自己做学问都面临严格的专业化要求,但教本科生和研究生的研讨课不大一样。从美国高等教育的历史看,其实大学教育是融汇了分别来自英国与德国的不同传统,像哈佛这样的本科学院强调博雅教育或通识教育,而像约翰·霍普金斯这样的现代研究型大学则比较重视精深的学术研究。这两个传统在美国比较好的大学中得到了很好的结合。
博雅教育要把学术研究专业化的努力,与面向非专业且不一定做学术的本科生的教学结合起来。这对学者是个挑战。能不能从深入的专业化研究回转过来,面向本科生谈一些与他们生活关系直接的重大问题?
第二,怎么沟通不同的专业领域。
无论是做社会科学还是人文学科,专业化的结果是,不同学科之间学者的交流会比较困难。通识教育给的平台可以逼你去在这个层次上谈你研究获得的比较重要的想法,推动不同学科的学者在最根本的问题上交流,对学术的发展会有很大好处。现在中国大学体制发展的趋势使专业化的要求越来越高,但当你完成日益精细的专业化研究之后,作为一个读书人,你能否仍然保留你最初选择读书、做学问时关心的问题呢?
对学生的意义
对于初入大学的学生来说,通识教育也能使他不至于一开始就陷入专业的教科书与专业内部认为理所当然的问题里头,会留有一个比较开阔的视野。
开设课程的思路
阎老师教授的课程,是他本人多年的系统研究的结晶,甚至是整个北大历史系制度史多年研究的结晶。与之相比,现在我这门课,这个课程系列则是新建设的,还很不完善。课程设计上主要有两个考虑。
首先,能不能从古代政治形态直到现代政治社会的新问题,给同学建立一个西方政治社会思想变化的整体脉络,让他们看到一系列根本问题在古希腊、中世纪、近代英国等不同时期的不同思考方式。
其次,希望能扩大阅读文本的范围,把文学和历史文本结合进来,让大家看到政治的思考不只是哲学家或政治理论家在做,也渗透在史诗、悲剧或历史中,这样读起来,可能也会比较有趣些。
博雅哥:李老师,请问在上课过程中,您面临的主要问题什么?
李猛:这是我第一次尝试去讲荷马,第一次把荷马、修昔底德、普鲁塔克和柏拉图、亚里士多德放在一起讲。
至少有两个大的困难。首先这些文本性质差别很大,应该怎么安排,建立彼此的关联,让学者体会到其中的内在线索?我以前讲过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的政治或伦理思想,这些学说相对抽象些。但是荷马、修昔底德和普鲁塔克是有故事的,怎么把故事和道理结合起来?故事生动,丰富,但如果只是一直讲故事,这个课就会松散,缺乏精神上的向上努力,而且从我自己来说,也还是比较关心故事里面的道理。
另外,许多文本放到一起是麻烦。你一旦换文本,学生不大容易适应。因为不同的文本,有不同的文本风格,适应史诗,不一定习惯历史,风格的差异会形成进入的障碍。当然,把不同的文本放在一起的好处是,会让学生看到对于古典政治思想有多重视野,有很多思考方式,而且许多文本彼此之间会形成相当有趣的对话,比如《伯罗奔尼撒战争史》、普鲁塔克的“阿尔西比亚德生平”和柏拉图的《会饮》和《理想国》。
在我来说,我也想隔一段尝试新的教学方式。读新的东西,重新思考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关心的根本的问题,这样对我自己也是一个激发。
博雅哥:李老师,您上这门课最大的经验体会是什么?阅读经典的方式是否适于理科?
李猛:我承认经典阅读的通识教育方式,人文学科的同学比社会科学与自然科学的学生更习惯。研究科学史的学者常说,成熟的科学都是能忘记祖先的,阅读经典作品一般并不是科学的主要工作方式。比如今天研究物理学很少会去读亚里士多德和牛顿,研究几何学的去读欧几里得。
总得来说,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是围绕最新的学术研究文献建立的学科体系,教科书与专业研究文献成为阅读的主体。通识教育在理科要怎么做?这个我不太了解,可能还需要自然科学的老师和同学们摸索。
为什么要读经典
但在人文学科里,经典阅读还是主要的训练方式,即使对于许多社会科学,也有相当重要的意义。比如社会学,有诸多研究分支,但这个学科的统一性是如何建立的?相当程度依赖在经典传统与文本里比较系统的问题意识和概念体系。朴素地讲,经典阅读对于建构学科传统与形成对基本问题的理解有很大帮助。
但往深了说,更重要的是经典文本实际上往往包含了一些对于比较重要的人性问题的共同思考。
比如你会发现,莎士比亚和柏拉图的文本虽然相隔很长时间,在历史环境和语言风格等方面都有重大差异,但对于同样相隔几百年在中国的你会产生共鸣。这种经验对于理解不同的思想与文化,甚至对于思考我们今天的生存处境来说都非常重要。
你会意识到,在今天遭遇的特定历史社会处境中的许多经历,可能是人类文明在不同处境下不断遭遇的共同困境,以前的各种智慧、制度与思想的努力都与此有关,你会对理解今天的处境,有一个更深入的文明视野。
这对于今天中国来说更为重要,因为这个文明传统在近代遭到很强的质疑,但新来的文明传统直到今天还与中国人的生活有很多隔膜之处,现代中国的文明处境在今天是未定的。这才需要博雅教育给我们在面临今天的社会、经济、文化、心理等所有问题时一个更大的视野,使专门化甚至琐碎的学术研究与大的问题联系在一起。
日常生活与经典阅读
但最终对许多问题的洞察很可能是来自你在班级里评奖学金、在家里看到的父母生活等日常经验。以经典为主的博雅教育,能够提供一个将个人日常生活经验与文明背后的传统问题连通起来的交汇点。这是更大的意义,但只能落实在非常具体的文本阅读与文本问题的研究上。
一句话看不懂,可能是文字不通或具体论证的环节难以把握,但也有可能是你其实就是对日常生活中某个问题不明白,你一旦想通这个道理就会明白,苏格拉底为什么在这里以这样方式推进这个论证。
教育中最根本的东西,无论人文学科还是社会科学,一定要能够面对日常生活每个人经验中最强烈感受触动我们的东西。大学教育很容易养成一个不好的习惯,认为书里的道理不过是说说而已,而你在生活中面临的问题其实与之毫无关系。你读了书,不过是学了些答案,能够在课后论文或者考试中写给老师看,其实你自己根本就不相信你写下的那些道理。
所以要找到更好的办法让学生真正去严肃面对道理,让他觉得道理与我们的生活有关系,而不是藐视或痛恨真正的道理。一个文明没有能力让人类的智慧和你的生活发生关系,是这个文明本身的弱点。
中国过去一度对其文明的道理与生活的关系相当认同,但到了近代,觉得是因为太相信了传统中的道理,以至于没法在现代社会中幸存下来,所以慢慢会把原来文明中建立的读书、智慧和生活的关系给斩断了。现代中国得找到办法把它们重新联系起来,这种联系的方式,无论在学术上,还是在教育中,都需要许多尝试和探索。通识教育的努力,特别是通过深入到经典这个层面的努力,有助于实现这点。
但通识教育绝不是只有经典阅读一条途径。芝大有许多通识教育的课程,特别是社会科学方面的,就不是只阅读经典,关键是各种学术形态怎么能找到回到与大家生活有关系的地方。其实哪怕对于一个理科生,经典恐怕还是也是重要的,至少有过阅读人文经典的某些经历,毕竟所有人都要生活,而人文经典和人之为人无法逃避的那些问题有关。
你阅读真正的经典时,才会明白人类文明曾经达到如此的高度,如果没有与它一起思考过这些问题,你永远不会想到这个问题有这样的层次,背后有这样完全不同的世界。有过这样的经历才会觉得,上大学是值得的。
大学通识课应该一开始就给学生这样的视野,让他觉得读大学是应该的,对他的人生会有些改变。
在读书与生活之间
博雅哥:李老师,您如何理解古典君子教育与通识教育的关系呢?
李猛:二战前,大学的政治甚至经济精英,都不是通过专业训练培养的,他可能学的就是古典。这在现代社会有两个困难。
第一,无论经济政治各方面,已经有了非常强的技术化,大量的现代活动对于专业化和技术化的要求或部分,要比二战前强得多,这是现代教育越来越技术化的重要原因。这使大学越来越远离传统的君子教育。
第二,也和社会分层的变化有关。这种专业化和技术化教育基本是向社会各阶层开放的。在这之前的贵族教育恰恰是博雅教育。专业化和技术化的另一面,实际上是现代的教育体制要比以前更为平等。非贵族的中间阶层进入教育市场,希望孩子得到什么呢?还是希望孩子以后变成中产阶级。
因为中产阶级的经济社会地位并不稳定,父母大概会很担心,如果孩子读戏剧,学哲学,最后找不到工作,无法谋生。现在的教育体制中原来作为古典或博雅教育中的贵族式形态,社会基础已经没有了。
大学能开放给穷人和中产阶级的子弟,意味着一定得有应用的技术学科。但又要考虑到,就人性而言,进来这些人哪些适合学哲学、艺术和经济,跟他所在的家庭背景没有多大直接的关系。他这个人就是喜欢这个东西。正是现代教育体制在技术化与人文传统之间的不匹配,解决了自然才华、选择职业与家庭社会分层这两个不同的问题。如果都匹配了,社会流动的空间会大大减少,而人的天性也会受到很大限制。
我实际上认为,这样一个有应用学科的大学教育是给今天学哲学的人更多的空间。只不过在大学教育要处理好应用学科、技术学科、基础学科和通识教育学科之间的关系。
博雅哥:李老师,不能参与到大学通识教育中的普通人应该怎么办呢?
李猛:通识教育大概不能解决平等问题。社会上有许多人需要自我教育,但恐怕不是靠阅读经典,这里面要考虑文化程度、经济收入和闲暇时间的巨大区别。一个更平等的社会能创造更多的闲暇,给人们更多教育的机会,但不可能使所有人都读柏拉图。
博雅哥:李老师,刚才问的是课程和通识教育的问题,接下来想问一个关于您个人治学经历的问题,您为什么会从社会学的研究转向哲学的研究呢?
李猛:表面看,好像这一步跨度很大,但我研究社会学时做的是社会理论,在哲学现在做的也比较偏政治伦理,就像在这一系列课程,可能不过是第一学期和第四学期的差别,并没有那么大的跨度。
原来学的社会学关心的是现代性的问题,但要是从十八、十九世纪返回到十六、十七世纪的现代性问题,社会学的资源就比较少,大量的文本都是政治哲学或政治经济学的,我在研究现代社会的过程中,兴趣开始慢慢有点超出了社会学,就需要读一些不同的文本,这些文本写作的方式与社会学有差别。
我现在觉得,在社会学的许多思考对我后来的问题关系很大,而且对韦伯、帕森斯、卢曼这些人的问题仍然非常关心,只是我现在会有不只是社会学的视野。对我来说,研究这么多年韦伯和福柯以后,去接触柏拉图、霍布斯就会有全新的挑战。
博雅哥:李老师,在这个转变的过程中不变的问题意识是什么呢?
李猛:在这个过程中,我的问题一直比较一贯,还是想努力知道中国人面对的所谓现代的问题到底意味着什么。这个问题到现在并不是非常清楚的。我花很大精力去研究古代西方的政治思想,上这样一门课程,但现代中国的问题仍然是我个人非常关心的。只是要回答这个问题,可能要比我们想的复杂得多,要深入到许多问题的后面才能看出来现代中国的问题应该怎么去理解,怎么去探索它的各种可能性。
博雅哥:李老师,在芝大学习是一种怎样的经历?对您又有怎样的影响呢?
李猛:在芝加哥读博士,时间会搞得很长,芝大的特点,会比较鼓励学生读些超出专业的东西。相对而言,社会思想委员会的传统是回到最基本的经典去思考重要的问题。虽然许多学科也都比较重视经典,但并不是真的相信经典与今天的生活有多大关系。
芝大形成的大的气氛就是你会相信,今天你处理的问题,当年柏拉图和孔子,可能以比你理解得更深的方式处理过。这种视野和感受,会对你自己做学问或思考问题有很大的影响。
博雅哥:李老师,接下来我们想问一些更具体关于读书的问题。请问您觉得每天应该有多少阅读量比较合适呢?
李猛:并不是说读得多是学霸,读得少就是学渣。有人能一下午把一本书看完,而且掌握核心观点。这样他就看得很多,一周能读十本书,许多问题就会碰撞在一起。如果读得慢,这些问题永远搭不上。但也有人一学期都看一本书,但他确实就对问题想的特别深。每个人都有适合自己的阅读节奏和方式,这没有一定之规。
阅读能力基本是两个地方。一个是专注。你能不能专注地读一本书,尤其是很厚的书?我在芝加哥上一门课读穆齐尔的《没有特性的人》,英文版一千多页,怎么能在十周读下来呢?
如果你读不下来,很快就很厌倦了,这样就会欠缺从头到尾理解文本的能力,不能到文本很深入的地方。越是在大学阶段越要尝试去读大书。你年轻时不读,到三四十岁都没有气力了,这需要特别强的专注的精神力能够推动你去理解这个大的文本。许多时候,我们读个三、四十页,精神力就涣散了,专注不了了。其实你仔细想想,能坐下来一下读三个小时全神贯注,忘记了其他东西来思考它,一定是你和书的力量都非常强。如果始终做不到这一点,那么在精神上你没有办法进入真正的大书。只会浏览,不算读书。
第二点是,当你读这样一个文本时,你整体上能从中找出文本与你真正的关联。每个人面对一本书,关心的问题都可能不大一样,正是这不一样的地方会使他对这本书真正深入的认识。这是每个人独特的生存经验介入到这本书时发生的。日常生活中,有一个人你从来没有和他交往过,你能不能理解这个人?这和理解一本书是一样的。
但另一方面,进入和理解以后,能否对将这本书结晶出来的人生经验有思考和把握,最终能转化为你自身的人生经验?书读完以后还是外在的,跟放在书架上一样的,这没有用。读书和吃饭一样,无论吃了什么到你身上就是人肉的一部分,如果吃了以后草还是草、猪还是猪,就完蛋了。读书也是如此。
博雅哥:李老师,那应该怎样在自己的生活经验与读书之间建立起关联呢?
李猛:但是大学的存在,就意味着在你进入生活前,有一个时间能超脱生活、全无功利地去进入书本,缺陷就在于这时你的生活太单薄了,没有东西可以印证。我们为什么要去读小说?有时是因为我们自己的生活其实非常单调。当然,我个人觉得其实生活并不需要那么多,读了许多文本,稍微有些契机就会对文本和生活的关系有入口。
我就说最简单的两点。第一,几乎所有人都有家庭生活,你和父母、朋友、恋人相处时,需要的人性智慧与文本谈的许多问题都有关系。第二是政治,可能这个对男生影响大些。我本科时大家夜聊,经常谈的都是政治问题。许多时候都是情绪支配着讨论的进程,但四年下来会不会更有见识一些呢?
我觉得这些都是切入点,家庭生活和政治生活是每个人都摆脱不了的。有时你能从文本中体会到一些东西,读多了你会理解,母亲为什么这样对你。里面包含了强烈的感情,对子女的爱,某些时候也包含了人性的弱点,这些爱是和弱点连在一起的,这样的洞察力能使你更好地对待家人。这是读书有时会帮助我们的东西。
坦率说,读书与生活的关联在许多时候不是必然的。真正的大思想家或作家,他的道理确实触及到了生活,这里是贯通的。但他的生活可能一塌糊涂,如果去做政治家可能把政治也搞得很糟糕,但他的思想仍然以非常深的方式触及到最重要的问题。在文本和思想中还是能看到这两者之间的某种结合。但在现实中要能做到,就要求有些别的东西。我读到了,看到了,但也许有些东西还是做不到。
博雅哥:李老师,有同学觉得,读书的过程虽然愉悦,但读三年书下来,仍然觉得离“美好生活”很远。您对此怎么看呢?
李猛:读书与美好生活之间,仍然是有距离的。首先,好的生活不会是那么容易的,当然并不是说难到所有人都无法开始,但也不是容易到你只要读几本书就能达到,而是说不仅是靠你去看懂这几本书。我觉得我自己许多时候都做不到,对父母、家人和孩子就尽不到那么多的责任。这并不是因为觉得别的更重要,而是没有能力做得那么好。这不是读书的问题。
但是另一方面,读书里面是否包含了某种可能就根本和好的方向相违背的东西呢?读书是不是逃避生活呢?这是需要严肃回答的问题。
不论是做老师还是做学生,在某种意义上其实都是在多多少少远离这个社会和生活。老师不完全是,虽然在你们面前表现出非常好的一面,但我们也在社会中啊,有和所有职业单位一样的问题,有金钱、荣誉、嫉妒、骄傲等等各种东西。无论从事政治、做生意还是读书,对于你自己做人的努力来说,不必然有高低。只不过无论你做政治家,做企业家或管理者,还是做个老师,本身还是有好坏、高低、卓越与平庸之分。这些都是生活中最需要努力的地方,是要你有强烈的生命力才能做到的事情。
并不只有读书才是在修行,而是当你在大学读过书以后,你会知道对这些问题曾经有过这么多深入的思考。当你真的去践行、去做事的时候,会想到整个人的视野是完全不同。你只知道人生重要的是幸存和金钱,还是知道人生不只是这些,无论对于政治家还是生意人,都不一样。比如赚钱,你能知道为什么去赚钱,为什么这么多人关心钱,理解钱给人的自由、力量以及钱本身的虚妄、弱点,这是读书给他的洞察力。但这些最终都得在生活本身中完成。
你要是不敢进入生活中,那就是尼采批评的。但有关好的道理,对生活的重要意义,可能仍然要比尼采说的大些。
博雅哥:李老师,苏格拉底说未经省察的生活是不值得过的,那这种省察的限度应该怎么确定呢?您能不能对此再多说一些?
李猛:当你去省察的时候,很可能就站在生活之外了。尼采对苏格拉底的批评就在这里,你要意识到省察对生活可能的危险。
首先,当你在省察时,不能让自己变得远离生活、没有各种情感。那你的省察就没有动力的,你都觉得生活的各种东西很无聊,那有什么可省察的?省察变成这样,是因为生活对你没有太大意义,你不知道有些东西对你的价值。
第二,当你在省察和面对其他人的生活时,怎样保持自己相对谦卑的态度?你现在省察生活获得的这点小小的见识和洞察,远远不足以评判他人的生活,你首先需要的是理解,需要理解人性,这里包含了省察在生活中的位置。
我一直觉得学习哲学最大的麻烦就是这点。一个没有太多对生活的省察的人,没读过很多书,可不可能有一个健康的人生?我认为完全可能。但在有些习俗比较败坏的时代就会困难些。书是伟大的,但读伟大的书的你,不一定是伟大的,你不是柏拉图。不能有错觉,读着读着就以苏格拉底自居,觉得自己是所有时代最有智慧的人。这种代入感会让你忘记读书中真正重要的东西。
到你真正读明白,这问题就没有了,你会非常好地处理生活与情感的关系。但你刚抓住了一把刀,就会像孩子一样到处乱砍,你没想到那些没被反省的东西是无数代积累的历史、时间与传统的智慧,也许它缺乏反思性,但绝对不是没有智慧。这些东西你还不懂呢,就完全放弃了尊重,以你一己几页纸、几个小时的智慧就想跟他去搏斗,许多时候不仅是浅薄,也是鲁莽灭裂,对周围人是巨大的伤害。
你可以质问、思考和不相信,但不能完全没有尊重。要不然你怎么和父母相处啊?他们绝大多数时候可能没有你学历高,但真的生活得比你差吗?我们能过得像他们那样有尊严,对自己的子女达到他们做到的程度,就可以骄傲了。许多时候我们要比他们要自私,但又自负得多,他们做到的事情我们都做不到。
省察首先是针对自己的生活,不是评判别人的生活。如果最后你没有省察自己,都在证明你过的那些非常浅薄而卑陋的生活是正确的,别人都比你愚蠢,这是最糟糕的。觉得自己天生就比大家都高贵,不是真正健康的柏拉图或苏格拉底式的哲学要培养的心态。
欣洁 采访,文力
整理,俊强 校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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