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少颖，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学士、硕士和博士，现任教于西北工业大学。

何兆武先生的《上学记》，几年前看的，此书很好，对于了解西南联大生活、抗战一般人状态、解放初期知识分子思想改造中的困惑、社会风气转变都很有价值，何先生还提了自己的幸福观、对待政治的底线问题，很有启发。

1 自由是学术的基本要求，没有自由，就没有学术的进步，可以西南联大时期极端苦难但学术依然进步、人才辈出为证明。建国后统治思想被定于一尊，必然出现思想僵化和学术倒退。

2 关于幸福，幸福不是物质主义的满足感，而是发挥天性，认知世界，欣赏世界，老先生举例：临近解放时，火车不通，坐船从岳阳赴长沙，走了五天，沿途欣赏奇异美景，比坐火车有趣味得多。慢慢走，欣赏啊。歌德的态度是真正的高妙幸福观。

3 关于希望，书皮上印的就是老先生的思想：“我想幸福的条件有两个，一是个人前途的光明、美好，可是这又非常模糊，非常朦胧，并不一定是个明确的目标。另一方面，整个社会的前景也必须是一天比一天更加美好，如果社会整体在腐败下去。个人是不可能真正幸福的。这两个条件在我上学的时候恰好同时都有。当时正是战争年代，但正因为打仗，所以好像直觉地、模糊地，又非常肯定地认为，战争一定会胜利，胜利以后一定会是一个非常美好的世界，一定能过上非常美好的生活。” 认为社会未来美好，自己未来会活好，才能活下去。信念是重要的，现实是残酷的。书里对新中国的诸多曲折叹惋殊深。我想，其实人很多时候是好死不如赖活熬过来的。

4 关于人物：吴晗当二房东，老先生的姐姐租住其房子，吴很刻薄，借赶人加房租；躲轰炸的时候跑起来很没风度，而梅贻琦却泰然自若，还帮助疏导学生。叶企孙等教授建国后境遇悲惨，然而清华却仅仅给吴晗立像。吴晗的史学研究是条块分割型的，无法使人深入理解历史。吴写文章哀叹自己是名教授，抗战中还要自己提桶去井边打水，却打不上来，对名利看得过重，放不下名人架子。

5 个人际遇。老先生的姐姐里有地下党，建国后在运动中自杀了，还有个积极分子，也疯了。另外一个躲到美国。何先生一生秉承父亲教训：政治是最肮脏、黑暗、卑鄙的东西。所以爱国游行自己一定参加，具体政治决不参与。上面说了吴晗，吴晗建 国后政治上跟得紧，最后终于被政治吞噬了。叶企孙先生抗战时期派学生熊大缜到解放区帮助制造武器，熊在运动中被当做“国民党特务”枪毙，案件牵连到叶企孙，叶也被关了好几年。本科的时候知道这事，很惨，太惨了。

6 仇恨日本情结，这个不用解释。何先生讲现在对宋哲元抗日称许过多，与历史事实不符。宋其实想在日本和国民党中间，坐稳北京的土皇帝位置，抗日准备很不完善，很快把京津河北拱手让与日寇。

7 高干子弟：解放前没有人人关注高干子弟，高干子弟活动能量极大的社会风气。解放后运动多，跟着高干子弟风向转，最安全。世风如今更不堪，成了高干子弟的时代。

8 关于坐标转换：老先生刚上大学时读土木系，通理科，对文科坐标系的改变对于思想自由、学术转换范式很有思考。马克思从来没有说过五种生产方式是人类社会必然经历的阶段，这种思想放之四海而皆准，只能禁锢人和社会的发展。

9 关于知识分子：知识分子有光明的一面，也有阴暗的一面。比如胡适、冯友兰互相看不起。现在的浮躁风气整得大师辈出，通体光明。太失真了。此外，知人论世很难，比如殷海光，在大陆时反共产党，在台湾反国民党，成为政治自由主义在台湾的鼻祖，有一大帮学生弟子，深受崇敬。

10 关于混饭吃：按说何先生这么大的学者，肯定要讲一通“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其实不。老头讲“混饭吃”，总是笑呵呵。好事，忧国忧民过度了，人就累得慌了。比如谢泳他们，总是愤懑着。其实多少人根本不理你忧国忧民，弄不好，你就成了《药》里的夏瑜了，如果再有个阿义，再有个鬼头刀，你咋办？哈哈，乐活吧。这是在中国啊，没事偷着乐吧。另外，我系老师潘维说他年轻时看不起他父亲，认为他没啥学问，他父亲教训他说：“你以后就知道在中国有点学问有多难了”。他告诉我们这句话的时候，已经四十大几了，看来是真明白了。谢谢潘老师，让我们提前明白。谢谢何先生让我们知道对学术也要有拿得起放得下的态度。

《上学记》真是一本好书，没有一般大学问家回忆录那种学术气，亲切，平白如话，而富内涵。可说是滋润心田的清泉活水。

书里说老先生的口述回忆录，还有下部，遵照其意愿，暂时不出版，叫做《上班记》。呵呵，肯定更有看头。

我们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