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此文是针对方西峰(笔名桑叶)网文《国立河南大学之命运》等的驳文之一。原为先后发布的两文:《嵇文甫赴解放区的那段历史》、《再说嵇文甫赴解放区的那段历史》,现将两文以上下两篇合在一起,修改再发布。本文后附录五则,是1948年7、8月间《人民日报》对于嵇文甫一行人当时赴解放区相关活动的五次报导的全部资料。这些文献作为本文的附件,对于厘清事实、准确评价至关重要。
站在新的历史起点,我们深切怀念为河南大学的繁荣发展建立不朽功勋的先辈们,范文澜、冯友兰、嵇文甫,尹达、邓拓、白寿彝,一代一代河大人自强不息、百折不挠,用青春与智慧,谱写了河南大学发展史上光荣与辉煌的篇章,他们的历史功绩将永远闪耀在河南大学璀璨的星空!
——《百年母校华诞,我们盛情邀请》(2012.河南大学百年校庆,校领导致校友的邀请信
上篇 嵇文甫赴解放区的那段历史
1948年6月底,在战火纷飞的豫东战事中,笔者的祖父、河南大学教授嵇文甫及一批进步师生赴解放区。
对这一段历史,方西峰(笔名桑叶)在网文《国立河南大学之命运》(八)(在海外文心社网中)中如此描述与评价:“6月24日之前,开封城经历了前所未有的劫难。......开封历经异常惨烈的战斗、第一次解放后,解放军旋即撤出开封城,在战事极度不明朗的情况下,嵇文甫带领全家逃离了战火随时可能降临的开封,离开学校,离开了神圣的教育岗位,离开了历史系的学生。遗憾的是嵇文甫却没有给他自己标榜的‘风雨一堂’的‘济济多士’们,设法找一条躲开枪炮子弹的逃生之路。”
逃离战火,丢弃同仁,这多么可恨!在方西峰笔下,嵇文甫一行赴解放区的行动是简直是犯罪行径。
围绕1948年的河大历史,方西峰不止一次叙写中的怪异逻辑有二:其一,以是否随校南迁为据作为判定“是否忠诚于学校”之是非标准,导致唯有依照国民党政权教育部指令行动方为“与学校共患难”“忠诚于教育事业”的逻辑,从而将不依蒋政权命令随校南去苏州诬指为对学校及师生的丢弃,进而将去了解放区的嵇文甫置于“背叛河南大学”的不义之地。其二,以开封前线战火纷飞为背景,故意将在历史上具有正能量的选择----“赴解放区”,替换、涂抹为“逃离战火”。一个妄说的“逃”字,使脱离国民党统治区、奔赴解放区之行成为低下的劣行。如此逻辑,令人惊异。
历史真成了任人打扮的小姑娘?让我们离开方西峰提供的那面哈哈镜,以最直接具体的客观事实,展现历史的真景实像:
在开封第一次解放之前夕,嵇文甫就与早在解放区的旧友范文澜通了消息,在思想上做好了走向解放区的准备。
在解放军打下开封城随即又撤出的三天内,解放军以最快速度联络上的正是嵇文甫等人。
1948年夏,决定性的三大战役尚未打响,国共军事力量对比尚未发生根本逆转,蒋介石政权尚占据着中国大部,中国之命运的前景尚不清晰。在此情况下,嵇文甫一行高级知识分子奔赴解放区,在国统区知识分子中产生了积极的影响。
嵇文甫等到达解放区之日,中共中央电贺,《新华日报》在头版以《人心所向》为题发通讯,并经新华社播发;军情正急的两大野战军领导邓小平、刘伯承、陈毅等主要领导出来接见,陈毅说:"我们今天在这里相会,意味着两条战线的合流。我们用枪杆子打蒋介石,各位先生用笔杆子讨伐蒋介石,今天这两支同盟军凑到一起来了。"(见赵俪生回忆录),在此间不多日里,《人民日报》连续做出报道,此事一时成为有影响的新闻事件。
嵇文甫等到达解放区大约十天后的7月10日,在邓小平主持下并经中央批准,以河大赴解放区的约三百师生为基础,筹备成立为人民革命培养干部的中原大学,陈毅任筹委会主任,嵇文甫、王毅斋任副主任。不久后,刘伯承亲自宣布中原大学成立。中原大学在最短的时间内开学,开始为人民解放战争源源不断地培养和输送人才。
以上所述,皆属客观过程的事实。这应该是评判一切的基础。
事实极为清楚,过程并不复杂,数十年来对这一段历史的所有记述和评价都是积极的。河南大学百年校庆之际修订的新版《河南大学校史》,一如既往地高度评价嵇文甫一行人的这一历史活动。但方西峰(桑叶)出于其“打到”的特别动机,在网文《国立河南大学之命运》中,却发出了一个数十年来从未有过的奇特声音。在同一事实下,方西峰将其价值颠倒过来,嵇文甫赴解放区的行动,在其笔下成了背弃河南大学的逃跑行动,大好事成了大坏事。
事实简单,而评价截然不同。这是一个典型的价值命题之争。
嵇文甫一行人的行动,究竟是正义之举还是劣迹罪行?是该受到热烈欢迎还是该以“逃”字定性而高声谴责?难道那些贺电、通讯、欢迎、接见、任命都弄错了对象?难道刘、邓、陈等领导眼花糊涂而方西峰洞悉一切?可以肯定地说,方西峰(桑叶)说了不算。
当年亲历此事的不少人,在回忆文章中大多忆及那一段难以忘怀的经历,其中较多文章集中出现在不同年代出版的各辑《河南文史资料》中,有关开封战事,解放军如何找到嵇文甫,他们一行人是如何离城,到达解放区后的见闻,在中原大学或其他工作岗位的经历等等,都记录得清清楚楚。然而,在方西峰笔端下流淌的文字,变戏法般地将嵇文甫一行奔赴解放区的行动演绎成为逃离战火、背弃河大的行动。甚至方西峰引郭海长回忆中关于去解放区的回忆,引一句“尽量动员民主人士去解放区”的话,看似咬文嚼字地在“动员”还是“通知”上做文章,尽其所能地要贬低嵇文甫赴解放区这件事的正面价值。
2013年方西峰(桑叶)又有新网文称,曾在2004年春电话采访了远在兰州、八十八岁的赵俪生教授(他是当年和嵇文甫一同赴解放区者中的一位)。对电话内容的介绍虽然绕来绕去,但目的是显而易见的。其所概括的电话对谈“大意是”,赵先生说自己去解放区说:“不是革命是逃命。” 请注意,由方西峰概括转述的“大意”很关键,显然完全符合采访者本人的期望。其逻辑是:赴解放区之行不过是微不足道的“逃命”,且带有极大的偶然性,所以过去的那些正面叙史与评价大错特错了。于是,方西峰要揭示“真相”,伸手抹去那一段历史的鲜亮之色,再扣上“嵇文甫丢弃河大师生”的生猛结论。这就是我们在本文一开始看到的那段桑(方)氏描述。
方西峰力图掩去赴河南大学一行人赴解放区是一个政治选择的事实,抹去这批师生奔赴解放区的正面意义,竟造出一个“逃命说”。为此,她竟能想到引耄耋老人赵俪生电话中称“自己是逃命”的说法作为佐证。
在方西峰所介绍“大意是”中,似乎电话中赵先生还对方西峰说:“我的同学刘毓珩(即陈其五——引者注),是解放开封的三野的第三把手,在城外就知道我在城里,有汽车来接、有解放军保护,你爸爸(即方镇中——引者注)没有这个机会,有这个机会谁都会带全家逃离战火”。由此看,“逃命说”于她而言还有另一层示意,即无论西去解放区还是南去苏州,不过都是在“逃命”中的偶然随机事件,与个人的选择无关。依方西峰之说,嵇文甫的行动只是无政治取向的随机行为。
不过,这电话采访中十分突出的“逃命”概括,却和赵俪生回忆录中对那一段历史的讲述与氛围相去甚远。人逝无对证,电话中的“大意是”是如何被剪裁、归纳和写就,我们不能不打一个大大的问号。
直到最近,我们才在方西峰更早发于2005年的网文《河南大学在苏州》中发现了另样细节。原来,方西峰所说的电话,是赵俪生让自己的女儿转述的,那则电话的内容,说是赵赴解放区“与河南大学无关”。是否登上解放军的军车,是赵先生可以做主的个人选择(当时接到嵇文甫二儿子通知后如果不去集合不上军车,也可以不去解放区),当然与当时河南大学的领导指令无关。而在这早先的方西峰网文《河南大学在苏州》中所引赵家女儿的话语里,全然未提及后来方文中所提“不是革命是逃命”的说法。现在加上“逃命”一说矮化此行,无非是意欲定义此行“无价值”。
其实,方西峰对于历史及其资料的阐释,是随自己的意思而变的,任意得很。我们看到,也正是在最早的2005网文《河南大学在苏州》中,方西峰也曾以这样的话语概括赴解放区的那批人:河南大学“……还有抱负革命理想奔赴解放区的王毅斋、李俊甫、赵俪生、罗绳武、苏金伞、嵇文甫等一批教授”。从此文中,我们看到方西峰已经将去解放区的多样回忆资料搜集的相当完整丰富(包括已于2004年电话采访了赵俪生先生),和多年后无什差别了。对一行人奔赴解放区这件事,一样的史料,方西峰在2005年阐释是“抱负革命理想”,还是同一批史料,到了若干年之后,方西峰阐释为“不是革命是逃命”是谋饭碗的“找出路”。
当然,为了做后一解说,她后来在多篇文字中又添加了在2005年网文《河南大学在苏州》所述2004年春“电话访谈”所未提到的新内容,那就是赵先生说了,去解放区是“逃命”而已。我们质疑,这种相隔数年随意变动的记叙,前后多变,话语接续不详,其语义的确切性能让人相信?退一步说,前后语境不详的一句半句话,那怕在言谈间真有此类词语,又怎么可能改变当年河南大学一行人奔赴解放区这件事的积极意义和正面性质。人们对事物的表达方式有多个侧面,语境往往是复杂多义的,连长征不也被一些亲历此事的红军将领追忆为“被蒋介石追着天天跑”么,但这“逃命”之述丝毫不会掩去长征的意义。嵇文甫一行人西去解放区被方西峰故意指为“逃命”,并以此覆盖其真正重要的内涵。那么试问,他们为什么不追着蒋介石所指的逃命方向往南逃命呢?在三大战役之前、国民党在总体上仍然居于军事强势的情况下,这其中怎能没有选择的政治性。
请注意,这段由方西峰概括转述的“大意”很关键,她的归纳虽然绕来绕去,但目的是显而易见的。她不仅要通过“电话采访”剪裁出一个“大意”,以认定当年去解放区不过是微不足道的“逃命”行动,而且进一步的逻辑是:方镇中“如果有这个机会”很可能也会以赴解放区的方式“逃离战火”,那以后的命运就会不同了。仿佛这一切都带有极大的偶然性。
这其中的想象成份太重了。其实,每一个河大教授的背景是不同的,对根本没有现实足迹的事,有必要绕那么大圈子要一个年近九旬的老人赵俪生先生点头承认这种可能性吗!至于方西峰之父方镇中的政治倾向与去解放区可能性之间的关系,稍了解情况的人都心中有数。
赴解放区的知识分子在人员上有几多偶然性?可以说:基本没有偶然性。赵俪生先生在回忆录中透露了一个细节:他奇怪为什么解放军知道他的住址,他的大学同学、解放军将领陈其五(刘毓珩)当时就对他说“我们在城外对你们城内的事一清二楚”。三天后解放军撤走时,才可能在兵荒马乱中迅速寻到一批人离城去解放区。
嵇文甫去解放区更是没有偶然性。在1948年6月之前,嵇文甫家中已是进步学生和中共地下党员经常出入的地方。国民党六十八军的一个侦察科长甚至“恰巧”成了嵇家邻居,日日夜夜监视着在这里出入的人们。在嵇文甫寓所门外的墙壁上,国民党当局有针对性地刷上“纷杂错综的思想必须纠正”的标语(见赵丽生回忆文章)。历史学家尹达在《悼嵇文甫同志》一文中曾提及嵇文甫到达解放区时的肺腑之言“多年来沉闷窒息的生活乃告结束”,认为嵇文甫在国统区时时面对反动势力的“节节进逼,纠缠,搅扰和迫害。……我想,这正是文甫同志‘多年来沉闷窒息的生活’的基本原因。”在此处境下,嵇文甫去解放区不是有着其必然性吗。与嵇文甫同赴解放区的王毅斋教授,不也早在四十年代初就因“左倾”曾被河南大学开除过吗(方西峰本人在《命运》中提到过王的“左倾”),他赴解放区同样并非偶然。将这一去向说成是背弃和逃离,这真是一般人想也想象不出来的(当然,当年对这一行人发出通缉的国民党政权的法院法官除外)。
2012版《河南大学校史》的序言中对于嵇文甫有这样一段评价:“(他)与河大师生风雨同舟,甘苦与共。他一生追求真理,精心育人,著述宏富,堪称学界巨子,教师楷模,在河南知识界享有崇高的威望,是河南进步学者的一个精神支柱。”校史对于一个人的定位无疑是经过严肃论证、字斟句酌的。将这段话对应嵇文甫去解放区这段历史,笔者的阐释是:1、嵇文甫“与河大师生风雨同舟”之说,实际上无可置疑地否定了方西峰的“背离”“丢弃”河南大学之说;2、嵇文甫“在河南知识界享有崇高的威望,是河南进步学者的一个精神支柱”,将“进步学者”及其“精神支柱”之说与赴解放区之事相联系,笔者认为这正是他作为进步学者去解放区有其内在必然性的一个背景性表达。3、“学界巨子”一说,也从从侧面印证他在去解放区一行人中所具有的代表性、重要性。
以下是赵俪生先生回忆录中关于相关记录原文,为感受这批进步知识分子赴解放区的历史氛围,看一看是否偶然,是否围着“逃命”转,所以完整引下:
开封攻城战
1948年端午节前后的这场开封攻城战,则货真价实地告诉了我战争是什么,怎么个样。因为这次我自己不参战,而是躲在堆积了很多被褥的闷热的床底下,洗耳静听街道上的巷战,以及远远近近的炮弹和飞机上丢下来的炸弹的爆炸。
这场战争打了五六天,不到一星期。6月16日,姚从吾告诉我,他从省主席刘茂恩和驻军军长李仲辛那里得知,攻城战马上就要打响了。他当天下午就要乘军用飞机飞往南京。这天夜里,南关方向有密集枪声,人们说飞机场已经被解放军占领了。17日,市民们有些慌张,抢着打下几缸水,买下一点咸菜,听说酱园生意利市三倍。攻城战是从东面的曹门、宋门一带打响,很快攻入城内,到了相国寺街一带。19日攻打河南省政府,20日攻打龙亭李仲辛的指挥所,到21日地面战争基本平息,只剩下蒋记空军的狂轰滥炸了。李仲辛死了,刘茂恩宰只鸡用鸡血涂成受伤民众,混出城去了。22日,解放军出榜安民,布告上写着司令员陈士榘,政委是唐亮,政治部主任是陈其五。陈其五即刘毓珩,是我大学时候的同学。果然,他派吉普车把我接到他们的指挥部。我问他是如何知道我的住址的,他说我们在城外对你们城内的事"一清二楚"。这就是说,共产党的地下工作和群众工作已经做得很深入了。
24日,嵇先生(嵇文甫——引者注)的二儿子来通知,说刘鸿文同志让通知,解放军不准备长时间占着开封城,不久要撤,撤后国民党新五军要开?来,现在通知一些民主人士到解放区去。人数不能太多,带东西不能太多,因为大卡车很忙,要把国民党的武器和物资抢先运走,只能拨少量大卡车来送文化人。当天下午,在鼓楼街金台大旅社集合。
这使我们夫妇要解决不少难题。回到解放区去,心理反应是两种,一是向往,二是不能不有所迟疑,考虑到留在白区很快又九个年头了,在生活习惯上又更多地沾染了旧社会的东西,突然回到老区,是不是会不习惯?是不是会被同志们视为"异类"?来不及深思熟虑。最后,只好毅然把这个家留给了我在西安高中教的学生、河大数学系毕业生、留校助教韩靖民代?掌管处理,自己仅仅带着手底下现款300万法币折合的解放区冀钞3万(合后来的人民币300元),就动身走了。古人所谓"毁家纾难",也许就是这种滋味。
在旅馆里,看到嵇文甫、王毅斋、李俊甫、罗绳武、苏金伞、田雨三......各带家属都已经到齐了。
十轮大卡车,夜里走,白天有国民党野马式战斗机俯冲,用机关炮扫射,所以停歇休息,借以防空。第二天中午,我们停在通许的张市,晚上我们停在司马村,这里是豫、皖、苏军分区的驻扎地。27日的晚上,卡车开足马力,经鄢陵、许昌到达襄城。车上装有两挺机枪、两个战士,以防"土顽军"(地主武装)的突然袭击。卡车打开远灯,我们清楚地看到在睡梦中的河南大平原上的村庄和蓊郁的树木。
襄城已经是比较稳定的解放区,已经土改过,工商业在重新振兴之中,集贸市场上物资繁荣,不像开封死死一座围城,什么也买不到。人们把我们安排在一座基督教堂里,说大家不要走远,有首长要来看望你们。过不多久,来了,自己报名:刘伯承、陈毅、陈赓。好家伙,我们这一群知识分子真是受宠若惊了。
刘伯承方头大面,目光微微下垂。他说:"蒋介石有三怕,一怕林彪同志入关,二怕陈毅同志过江,三怕我刘伯承入川。怕也不成的喽,入关的还是要入关,过江的还是要过江,入川的还是要入川喽。"一派革命的乐观气氛。陈毅才气纵横,文采风流。他说:"我们今天在这里相会,意味着两条战线的合流。我们用枪杆子打蒋介石,各位先生用笔杆子讨伐蒋介石,今天这两支同盟军凑到一起来了。"他把知识分子跟工农兵摆到相齐的位置,这在后来那些"左"倾教条主义者听来,就是明显的右倾了,说这样的话是需要勇气和革命的自信的。陈赓一身整齐的军装,很少说话,我想这是黄埔训练和在上海长期做地下工作的遗存。
两天后,我们到达了鲁山。鲁山本是一个小地方,但在当前的形势下,它却一下子变得非常要害。中原局在这里。二野、三野的联合指挥部"前总",刚刚组班子。邓小平"总书记"的称呼,便从这里叫起来。淮海战役不久就要打响了。所以这个小小的县城,在历史上也曾经"风云"过。
以上是赵俪生回忆录中关于开封战事中赴解放区过程的全部记录。战争当然是残酷的,但赵先生回忆录中的主线是什么?以赵俪生回忆录和方西峰所说的电话访问“大意”对照看,究竟字字亲书的回忆录更好地反映其本意,还是有着强烈诱谈导向、语境不详的方西峰“电话”版本的“大意是”能反映其本意?
该怎样看1948年夏嵇文甫一行赴解放区那段历史?六十多年前,陈毅说这"意味着两条战线的合流。我们用枪杆子打蒋介石,各位先生用笔杆子讨伐蒋介石。"六十多年后,方西峰(桑叶)偏说,这是背弃河南大学师生的"逃离"。前者,热烈称赞;后者,高声谴责。是与非,明白如水,恐怕一点也不难判断。
这一段历史,原本是非清楚,性质清楚。然而,时光仅仅过了不到七十年,黑白颠倒就肆无忌惮地发生了。奔赴解放区之行在方西峰笔下就变成了“逃离”与“背弃”劣行,这给人观摩了一例相当经典的曲读历史的样式,值得认真“学习”。如此简单明了的事情尚且如此,其他复杂一些的事情又会有怎样的方氏解读?
下篇 再说嵇文甫赴解放区的历史
针对方西峰(笔名桑叶)在网文《国立河南大学之命运》中对于嵇文甫1948年赴解放区那段历史的歪曲,笔者写下《嵇文甫赴解放区那段历史》。方西峰并未停步,又写下《嵇文甫赴解放区真相——三答嵇立群》一文。对于嵇文甫一行赴解放区那段那段原本十分明朗的历史,方西峰在此前将其诬蔑为“逃离”战火、“背弃”河南大学(已超越一般的歪曲,涉及人格)的基础上,又生生制造出三个话题:
一、嵇文甫赴解放区,是“联络上”还是“被动员”?
二、在这一段历史中,谁是最重要的核心人物?
三、到达了解放区的嵇文甫,是不是“民主人士”?
嵇文甫赴解放区那段历史一点也不复杂,稍有理性的人都会明白,这是一件无需讨论的好事。而方西峰这接二连三的话题给人的感觉是:该作者太想把嵇文甫此行贬低和矮化,以至到了罔顾事实的程度。
不仅嵇文甫赴解放区被以贬污之辞“逃离战火”指控,而且,仅为笔者一句“在解放军打下开封城随即又撤出的三天内,解放军通过地下党以最快速度联络上的正是嵇文甫等人。”,方西峰就引用很长一篇郭海长回忆,非要证明不是“联络上”,而是“被动员”去解放区。方氏行文绕来绕去,曲解郭海长回忆文章的意思,能改变基本事实和基本价值吗?
甚至,方西峰还令人惊诧地生造出一个嵇文甫是“名流”还是“民主人士”的话题。新华社当年的相关报道白纸黑字,分明是正面的、积极的、热烈欢迎的,而方西峰却任意解读到反面,称行文中“不过称嵇文甫为‘开封文化教育界名流’而已。”进而发挥说,“嵇文甫要藉此当成个人的政治资本,甚至于要挂上‘民主人士’、‘左派’的招牌(笔者没有查寻到嵇文甫上述桂冠被确认的文字资料) ”。如此缠斗式论说,令人惊诧。
好吧,我们姑且把这当成严肃的话题。“民主人士”就一定不是“名流”?或者,“名流”就不能是“民主人士”?还好,论说此事可以简洁一些,因为我们还能够见到不是笔者论说而是来自足够严肃的“第三方”和新华社当年的说法:第一,近来偶尔在网上发现,《河南政报》1950年07期上刊有《无党派民主人士嵇文甫代表发言》,“民主人士”四字就在标题上。第二,更重要的是,就在当时,在1948年7月29日《人民日报》关于刘伯承邓小平陈毅诸首长宴请嵇文甫等人的新华社报道中可以读到这样的句子:“陈毅将军在讲话中,对蒋管区民主人士的努力和全国学生的爱国民主运动备加赞扬,对此次来解放区的民主人士表示敬佩。”无法想象,方西峰面对当年《人民日报》白字黑字、陈毅同志口中清清楚楚的“民主人士”四字且“表示敬佩”的话语,不知又会有怎样的新说法。
方文还漫无边际地铺张资料,大段介绍与“赴解放区”这一议题毫无关系的郭海长的父亲郭仲槐,介绍郭海长后来的境遇等,以郭后来“人间蒸发”的惊人之语,以有人对郭回忆后来发表在《羊城晚报》而非《河南日报》上作疑人偷斧式的奇怪质疑。甚至一直说到与“48年赴解放区”毫无关系的多年后的大跃进年代,远至爪哇国去了(这属另外的话题,我们有机会论析)。我们不解:毫无关系的郭海长之父郭仲槐和嵇文甫赴解放区有一丝一毫的关系吗?这也能充填为该文的大段内容?不停转移与搅混原本的论题主线,大概也是一种“手法”。顺便一提,郭海长曾划“右派”,晚年为全国政协委员;郭海长与嵇文甫的二儿子往来密切,乃至老一代人相继去世后,二人的友好往来保持终生。这些,点到为止。
仅需指出,方文对同去解放区的人,颇费心思却没有道理地地抬捧一个,贬污一个, 其用意路人皆知。对不起,1948年赴解放区的一行人,无论嵇文甫,还是郭海长,无论是民主人士,还是共产党人,都是怀着一个共同的大目标西去的,是休戚与共的一群人。如果方西峰一定要区分一下此行中谁是最具价值的人物,那就翻一翻当年的《人民日报》吧。在《人民日报》1948年夏秋的三次相继报道中,每一篇报道的标题上都是“嵇文甫”的名字(详见本节后边段落及附录。若加上筹办中原大学的报导,则多达共五次,其中四次标题上只是嵇文甫的名字)。方西峰(桑叶)意欲以云山雾罩的“分析”来矮化、遮蔽嵇文甫,其实只要瞥一眼当年报道的标题,即刻便知笔者与方文谁为荒诞。
陷入歪说的泥沼,当然有些许麻烦。还好,恰好笔者手头还有另一位共产党人、当年直接找到嵇文甫并同行护送赴河大那批教师的丁力同志的回忆(发文时的报纸编者按介绍,他曾为中华全国学联副主席)。笔者就顺手公布这篇发表在2001年6月22日《河南日报》上的回忆。回忆清楚地表明,是丁力第一个去了嵇文甫家,并直截了当地说:“解放军派我来接你们到解放区去,并请设法联络在汴的学者、名流、文化界人士同去。”随即研究了通知联络哪些人。回忆全文如下(相关内容从第三段起):
1948年6月20日我军打下开封,与敌军残部进行巷战。我奉命进入市区观察。一路上看到国民党守军尸体枕籍,遍地是血,还听到城西北角龙亭一带仍有枪炮声。我迫不及待地跑到那里,看到潘、杨二湖水面上漂满了被大炮震死的鹅、鸭。一个战士告诉我说:负隅顽抗的守敌已被全部歼灭,抓住了敌守军头目张洁和省主席刘茂恩的哥哥刘镇华(民国年间任过陕西督军和安徽省主席)。
我又急切地跑到河南大学。刚一进校区,就有一股恶臭迎面扑来,原来敌军把大学校园变成了养马场。把偌大一个学府糟蹋成这个样子,真令人痛心。我跑到图书馆,原有的40多万种藏书已散失大半。我顺手拾起一本易卜生的《社会栋梁》英译本,刚要走出校门,只见军区政治部一个通信员骑马飞奔而来,对我说:“快到金台旅社,上级说有紧急任务找你。”
到金台旅社后,见到豫皖苏行署副主任杨一辰同志。他拿出一份电报,说:“这是由豫西司令部转发过来的(可能是中共中央的来电),令豫皖苏军区火速派人寻访原在开封以及由重庆、西安等地来的高级知识分子,敦请他们来解放区。这一重大任务,军区已决定交给你具体办理。这是命令,不得延误!”同时得知,原拟占领开封的决策已因形势变化而改变(解放军旋即撤离开封——引者注)。
我接到这一命令,心想:开封战火未熄,家家关门闭户,甚至有的人还躲在地洞里,怎样去找呢?后来灵机一动,决定去刷绒街找嵇文甫教授。他不仅在学术界声望很高,并且思想进步,开封各个系统的中共地下工作者也常以不同方式与他接触。于是当机立断,径直到嵇老师宿舍门前,狠敲他的大门,并高声报出我自己的名字,但毫无动静。我又转到住所的右墙角一扇窗户下轻敲他的窗子,低声报出我的名字。(我是他的学生,因赴南京参加“反内战、反饥饿、反迫害”的请愿而被通缉,后到解放区,此事他是知道的。)忽然吱的一声,窗户开了一条小缝,隐约听到嵇老师的声音:“听出你的口音了。”随即吱呀一声大门开了一条缝,我敏捷地钻了进去。嵇老师和他的两个儿子(我的同学)紧张地站在他的书房里。我不用多说什么,此时此刻我的出现已是非同寻常了。我直截了当地说:“解放军派我来接你们到解放区去,并请设法联络在汴的学者、名流、文化界人士同去。”于是研究通知哪些人。我提出王毅斋、李俊甫、苏金伞、赵俪生等老师,还有李定中、陈方、武柏林等,特别是《中国时报》的李蕤、郭海长、刘国明等人,越多越好。嵇老师说:“李蕤已不在开封,但兵荒马乱的,怎么找呢?”我说:“烦劳两位学长(指嵇的儿子)跑跑吧!另外郭海长交际面广,可通知他多方联络亦好。”
接着的问题是,估计愿到解放区去的人很多,且有的要求带家属同行,扶老携幼,怎么个走法呢?必须解决交通工具问题。于是,我到鼓楼街一幢房子里找到粟裕司令员,报告了这件事。他戎马倥偬,日理万机,但还是耐心地听完我的话,然后喊来一个参谋问:“卡车还有多少?”回答说只有7辆了,留来拖敌人的高射炮用的。粟裕司令员说:“送人要紧,把拖不了的那些高射炮炸掉就是。派两辆车吧,就这么办!”我喜出望外,又提出:“车虽有了,但往豫西去的路上敌我占领地带犬牙交错,如遇到敌情怎么办?能否派些武装护送一下呢?”粟司令员笑着说:“这小鬼还考虑得挺周到哩!派一个班的兵力、两挺机枪护送。”又对他的参谋说:“向有关方面打招呼,协力完成这个任务!”
24日傍晚,由金台旅社出发的车子抵达禹王台附近,以嵇文甫为首的学者、名流、知识界人士包括家属在内约七八十人,受到了张国华和杨一辰、曹志真等领导同志的欢迎和接见。领导上指示我带领一个班随车护送他们去豫西。我们按既定路线行进,进入黄泛区某地,张国华同志也转移到了那里,招待大家吃了一顿饭。于是经过扶沟、鄢陵、许昌等地向豫西进发。一路上虽未与敌军遭遇,但敌机总在空中盘旋。这些学者和家属没经过这种情况,都有些惶恐。“保证安全”是我此行的最大责任,要将这眼前的七八十口(其中有老人和妇孺)平安送到远在数百里外的兵团司令部所在地豫西襄城,对于我来说压力之大可想而知。一路上,我始终与护送的战士、班长、机枪手高度集中注意力,观察周围的情况。
一路颠簸,虽然知道经过周密策划的这一路线上并无敌军,但仍怕遇到“土顽”(地主武装),万一交火,纵无伤亡,也会吓坏老人和孩子。为避敌机空袭,基本上是黑夜行车,白昼相机开动。这样总算一路平安,两日后到达襄城县,在城西一个教堂里将大伙儿安顿住下。
我立即寻找豫西行署特别成立的接待班子的驻地,并得知他们已向陈赓同志及大军区首长汇报了情况。我陪同傅涯同志(陈赓夫人)、新华社记者穆青同志返回城西教堂。我们一路上谈笑风生,傅、穆二人告诉我,刘伯承、陈毅、陈赓三位首长都会亲自前来慰问。我还得知了不少新闻,还有中央最近召集陈毅等同志前去开会的一些内容,顿感精神振奋,心情愉悦,数日来的紧张、疲惫一扫而光。
回到教堂后,宣布了首长们要来慰问的消息,使得这些行车劳顿、精神紧张疲乏的老少人们惊喜万分,欢呼雀跃,翘首以待。不久,首长们来了,我向大家介绍了三位司令员的姓名,并向首长介绍了到达解放区的几位主要学者、名流,他们一一握手言欢。三位首长坐在教堂的台上(陈毅在右,刘伯承居中,陈赓在左)。刘伯承首先讲话,除了致欢迎之意外,还很谦虚地说:我是一个老兵,讲讲目前的形势。我们不仅要逐个消灭中原地区的国民党军,而且要从长江上选择渡口过江,直捣蒋介石的老巢南京……顿时响起一片掌声。刘司令员持重徐缓、朴直深刻的讲话,给人以很大鼓舞。紧接着陈毅同志讲话。他口若悬河,从国际形势谈到国内形势,分析得深刻而明快,气势磅礴。听众啧啧称叹,纷纷低声议论:“共产党有人才啊!”轮到陈赓同志讲话时,他真诚而谦虚地说:“两位老总都讲了,我再也无话可讲。”其后是学者、教授们的提问,都得到了圆满的回答,大家其乐融融。
后来在豫西解放区成立了中原大学,这些文教界人士大部分被安排在学校里。后该校东迁到开封市,南下武汉时又设政法、财经学院,培养出众多的人才,分配到全国各条战线,发挥了很大作用。至于到豫西的文艺、新闻人才,亦分别安排,各得其所,为新中国作出了自己的贡献。
看一看丁力同志的回忆,对照我那句“解放军通过地下党以最快速度联络上的正是嵇文甫等人”(笔者所说的是“联络上”,何曾有过方西峰强加的“被指名”说法),不知还有哪儿没说对?如果还能被粘缠出什么问题(例如丁力的身份算是原地下党人还是解放区干部,丁力与郭海长到底是谁先起作用谁的作用大,是否另有人同时有什么行动等等),我们真的不必再空耗精力言说什么了。
除《河南日报》所载之外,丁力在他处还有更完整的文章提及,后来他绕道津浦线去北平,在途径济南等地的火车上,他都看到了宣传嵇文甫等人到解放区的招贴画,招贴画虽人物相貌不甚真切,但标题则十分醒目(具体日期不详,此时应是相关地区已解放),足见此事在那些日子的积极社会影响。
其实,有必要介绍那么详细并纠缠于此吗?原本大可不必。基本事实无论被方西峰如何颠来倒去地考问,某一个字眼是否准确,都无关这段历史明明白白的根本价值取向。
前些年(进入21世纪之后的年份)的八集电视连续剧《豫东之战》(此片为南京军区电视艺术中心、江苏电视台联合摄制, 曾获全国飞天奖,全国五个一工程奖。反感“奖项”者不必与笔者较真,我丝毫无意以此作为作为评判历史的标准,只是介绍情况),刻画了1948年前后粟裕将军率军与国民党军队大战豫东的那段轰轰烈烈的历史,嵇文甫的形象两次有姓名有情节地出现在电视剧中,甚至剧中西柏坡场景中朱德还对毛泽东提到“刘邓会见了开封城里的著名学者”,毛说了“他们配合的很好”的话。这当然属于影视文学创作,但反映了嵇文甫在许多年里声誉无暇的社会形象,反映了一直以来对于嵇文甫一行1948年赴解放区的积极社会评价。
嵇文甫等赴解放区到底是红是黑?到底有没有意义?是否像方西峰贬斥的那样是什么背弃河大的“逃跑”?结论是显而易见的:其一,嵇文甫赴解放区并非偶然,如本文前边所述,作为进步知识分子,他的选择背后有着其必然性。嵇文甫等赴解放区之日,三大战役尚未开始,全国绝大多数大中城市尚在国民党手中,国共力量对比尚未发生根本逆转,高级知识分子赴解放区的事情尚未成潮流。在此情况下,嵇文甫等赴解放区,应该说是一个比较率先的行动,对于国统区的知识分子产生了积极的影响。其二,河南大学赴解放区的师生虽然人数不算多,但却是有力地催生了中原大学。在筹建中原大学的过程中,筹委会主任是陈毅,嵇文甫、王毅斋作为副主任起到了积极的作用。不多日后,这所学校开始为人民解放战争培养和输送人才。这一历史,岂可一笔抹去甚至涂黑。
也正因为如此,这些年河南大学网页上“概况——历史沿革”栏在一次又一次的更新中,对那段历史始终如一地简洁表述为:“1948年,中共中央中原局决定以河南大学一批进步师生为基础在宝丰筹建中原大学”。请注意,此处使用的字眼不是中性的,而是“进步师生”。此言所表达的政治内涵和价值判断是明确的,没有任何含糊性。
方西峰(桑叶)的说法,使人清晰地感受到,面对如此一段事实清楚、是非分明的历史,作者竟千方百计要证明好事是坏事,不把这段历史的积极意义彻底推翻,变红为灰(说成很偶然的、随机巧合的、无甚意义的),乃至变红为黑(例如说成是背离河大师生的“逃离”)绝不罢休。
在六十余年前的战争硝烟中,国共两边对嵇文甫等赴解放区这件事的评判与态度的确截然不同。
当年,不仅新华社报道,《新华日报》在头版以《人心所向》为题发通讯,《人民日报》更是一个月内三次以热烈欢迎的语调对嵇文甫一行人赴解放区的行程进行连续报道,(《人民日报》先后于1948年7月9日、7月16日、7月29日的报道,标题分别是《河大教授及开封文化界名流/嵇文甫等参加我区工作》、《嵇文甫等安抵豫西》、《刘邓陈三将军/欢宴嵇文甫等/华北大学特电慰问欢迎》。)
在这些报导中,记者引嵇文甫的话:“现在让国民党再‘请’我们去‘谈话’吧!”一笔简洁的勾勒,就生动地传达出嵇文甫刚刚摆脱国民党政权高压统治和思想监控后的心情。“刘伯承、邓小平、陈毅诸将军特设宴洗尘,……表示深切慰问和欢迎后,概括介绍了中原地区的目前形势。邓政委称:……中原的全部解放已为期不远。’”邓小平表示:“目前中原解放军虽尚属初创,还处在军事斗争时期,但各项建设已在进行。现在诸位来解放区和我们相处一起,今后中原的各种建设就需要大家共同负责。……今后必会对中原人民有更多的贡献。”嵇文甫等人相继致词,“对中共的各项主张表示赞同,并希望在中共领导下参加中原解放区的各种建设工作。嵇氏等并介绍了蒋区人民民主运动蓬勃开展,特别是京、沪、平、津各地学生的英勇斗争,以及蒋介石统治的黑暗腐败和内部分崩离析的情况。陈毅将军在讲话中,对蒋管区民主人士的努力和全国学生的爱国民主运动备加赞扬,对此次来解放区的民主人士表示敬佩。”
由以上可以看到,当年中国共产党方面媒体上有关嵇文甫到达解放区的叙说,与方西峰(桑叶)所诬指的“背弃河大”“逃离战火”之说完全相反。
紧接着,《人民日报》在1948年8月份又有两次报道中述及嵇文甫等人。8月5日报道标题为《培养新民主主义建设的干部 中原筹设中原大学》,其中公布了中原大学筹备委员会的成员, 陈毅为主任,嵇文甫等三人为副主任。8月28日报道,标题中再次出现嵇文甫的名字:《嵇文甫电复华大 决心参加中原民主建设》,所说“电复”华大,是因为此前华大领导吴玉章、范文澜、成仿吾等来电表示欢迎,“盛赞他们的行动给蒋管区一切有良心的知识分子指点了正确的道路。”不多日后,赵俪生等人经分配去了华北大学,而当中原局上报中央决定筹建中原大学之后,嵇文甫留了下来。因此有了此“电复”的内容。
发生在1948年的这一切,既不是寻常的为生活“谋生”,更不是“逃离战火”“背弃河南大学”,而是由此投身于打到蒋介石政权、建设新中国的洪流。正因为如此,一年后嵇文甫作为华中解放区的十五位代表之一,赴北京参加了共商国是的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亲历了新中国诞生的开国大典。若不是如此,嵇文甫作为华中解放区的代表参加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岂不成为无法理解之事。
国民党方面则有相反的论断和举措。中国社科院阎希同同志(也是当年一同赴解放区的、日后在人民日报工作数十年的李定中同志的夫人)在其回忆《开封<中国时报>述略》中记述:在1948年,“河南高等法院于10月6日以'逃亡'罪名,对......嵇文甫......等13人发出了通缉书。”
国民党政权的法院扣到嵇文甫等人头上的“逃”字帽子乃至通缉并不奇怪,奇怪的是方西峰(桑叶)的“逃”字指责和腔调。难道嵇文甫必须听命于国民党教育部的指令?去了解放区则要认定是“逃离”劣迹?
方西峰在其他文章中,曾以嘲笑的口吻指责笔者文字中有“立场”说法是“不能理喻”,质问笔者“一件历史事件的‘真相’在今天还会有‘立场’问题的禁区”,似乎“事实”能解决一切问题,似乎“立场”已经是早该抛弃的垃圾。在此,看到同一清晰事实下两则相隔几十年却如出一辙的“逃”字腔调(国民党法院给出的“逃”字罪名和方西峰对同一事实的“逃”字指控)与当年共产党媒体的语调是那样不同,笔者倒不认为该有什么“禁区”,但还真的深感立场的存在,并且深感不是谁说“我要事实不要立场”就真的能在事实面前抽空自己的立场。
方西峰能够搜集、罗列出丰富的“事实”资料,却未必能最终能求得真理、阐明“真相”。如本文前边所指出的,纵向看,对于“1948年赴解放区”的河南大学一行人,一样的资料(包括早在2004年春对于曾和嵇文甫一同赴解放区的赵俪生先生的电话采访),在2005年被她叙写为“抱负革命理想”的一批人,到了几年之后,还是依据同一批资料,又被她叙写为是“逃命”是谋饭碗的“找出路”。不要说与笔者的认识差异巨大,连她自己都在同一事实下有着相隔几年却前后相反的叙说。或者,从一行人之内横向看,在一行人共赴解放区的同一事实下,方西峰颇有用意地颂其他人而贬污嵇文甫,这样的“巧手”之叙写不奇怪么?同一事实下怎么会评说出如此不同的“历史”?难道“资料”“事实”本身会变戏法,说红就红说黑就黑?只讲“事实”,而没有方法、立场,叙史者真的能做到?笔者看到,至少方西峰没有做到。
方西峰不是至今还在坚持说“嵇文甫去解放区不像有人包装的那样”吗,那么,请她告诉我们:1948年夏秋数十天间《人民日报》的五次报导是如何“包装”嵇文甫的?国民党政府的法院当时又是如何以通缉包括嵇文甫在内的十三人来“揭穿”包装的?
综上所述,方西峰(桑叶)关于嵇文甫去解放区那段历史的“真相”叙说及其与笔者的论辩,可以归纳为几方面的魔幻逻辑:
其一,以是否依国民党教育部的撤退安排跟着学校南去苏州,作为“背弃”还是“忠诚”于学校的评判标准,从而极为荒唐地把走向解放区的嵇文甫至于“背弃”“逃离”的不义之地。
其二,嵇文甫一行人原本是共赴解放区的进步知识分子整体,嵇文甫毫无疑问是最为重要的人物,方西峰却另有用意地有抬有贬,离间式地分化一行人,为矮化嵇文甫而寻尽说辞。不过,当年《人民日报》的五次相关报道(见文后附件),其中四次的标题上出现一行人中的唯一名字是“嵇文甫”,就最简单明白地说明了问题,可以说,也是在几十年前就预先回答了方西峰今天的涛涛话语。
其三,以“纠缠法”制造了一个是“名流”还是”民主人士”的伪问题。不过,我们在当年《人民日报》报道行文中,直接看到了陈毅当时“对此次来解放区的民主人士表示敬佩”的说法,并且在此后若干年的文献中也看到了明确的说法,结论应该是太明白不过了。
其四,脱离论题,以大量激昂文字叙述其中一些人若干年后冤为“右派”,甚至大段地讲述和赞扬同去解放区的郭海长的父亲郭仲槐。有人多年后被错误地打成“右派”,和判断赴解放区这件事的性质有何关系?郭海长的父亲郭仲槐,与一行人去解放区及其性质有何联系?一丝一毫也没有。这种不讲逻辑、将话题翻滚到天边的“漫灌法”,只能是用以掩去在核心话题上的苍白。这在严肃的辩论中实在太少见,只能理解为主观故意使然。谈其他,我们有机会认真论说。
对一个问题,如果基于某种动因先有一个预设的目标结论,例如一定要“打到”某个人,而后以此目标搜集和诠释资料,则“原生态”资料在带着个人意图的选择、剪裁与解说中,一定会被揉搓变形,远离其本真的气味和形态。最终,所谓“真相”会在故意涂抹下离真相越来越远。
本节附录:1948年7-8月《人民日报》有关嵇文甫的报导
按:以下为1948年7月9日至8月28日四十天之间《人民日报》先后五篇相关报导的全文。前三篇是嵇文甫等赴解放区过程的相关报导,后两篇是关于筹建中原大学的报道。其中四篇报道的标题,都突出有嵇文甫的名字。
附录1: 《人民日报》 1948.07.09 第1版
标题:河大教授及开封文化界名流 嵇文甫等参加我区工作
【新华社开封前线七日电】河南大学教授及开封文化界名流纷纷参加解放区工作。河南大学历史系主任嵇文甫、前经济系主任现经济系教授王毅斋、化学系主任李峻甫、教育系教授罗绳武、历史系教授赵俪生、体育教授兼作家苏金伞、音乐家嵇佑民等一行七十六人,已于六月二十四日乘解放军开封前线司令部专车到达后方。陈士渠、唐亮两将军特派员持函慰问。嵇文甫为中国著名史学家,其子媳等均执教于开封各校,此次全家十口皆同来解放区工作。王毅斋于去年五、六月的学生运动中曾被开封蒋政府军警逮捕,并遭校方解除经济系主任职务。各教授对此次解放军保护开封各学校教育机关之周密,备加赞扬。
附录2: 《人民日报》 1948.07.16 第2版
标题:嵇文甫等安抵豫西
【新华社中原十四日电】河南大学历史系主任嵇文甫、前经济系主任民主同盟河南省负责人王毅斋、化学系主任民主同盟开封市负责人李俊甫、作家苏金伞、中国时报社长郭寿长、总编辑刘国明等开封文化教育界名流及其家属七十九人,已安抵豫西解放区某地。豫西行政公署、豫西各机关团体,豫西日报社及新华分社皆派代表前往欢迎。嵇氏等对此行皆表十分愉快。嵇氏幽默的说:“现在让国民党再‘请’我们去‘谈话’吧!”嵇氏并盛赞解放军政策正确和纪律严明,他说:“二十二日晚上解放军进城搜索残余敌人时,都是轻轻的敲老百姓的门。有两个战士来叫我家的门,我的儿子出去告诉他们住的是学生,两个战士没有说第二句话就转身走了。战斗刚结束,有几个市民想分东西,都立即被解放军的同志劝止了。”王毅斋兴奋的说:“我在蒋管区就象在暴风雨中的一只小船,现在到了解放区,就象到了港口了。”嵇氏等对蒋机滥炸开封,极为愤慨。对各学校及大批学生遭受毁坏和死伤,尤表悲愤。他们说:当蒋机滥炸并引起大火时,蒋军都把学生关在屋里不准逃出。二十日蒋机轰炸五朝门及中山路一带时,开封师范及开封女师学生死伤很多,其中不少是因被关在屋里而烧死的。
附录3: 《人民日报》1948.7.29第二版
标题:刘邓陈三将军 欢宴嵇文甫等 华北大学特电慰问欢迎
【新华社中原二十二日电】河南教育界、新闻界著名人士嵇文甫、王毅斋、郭海长、刘国明等日前到达中原某地。刘伯承、邓小平、陈毅诸将军特设宴洗尘。邓小平政委代表中共中原局和中原军区表示深切慰问和欢迎后,概括介绍了中原地区的目前形势。邓政委称:整个中原地区有四千五百万人口,现已有二千一百万人口地区完全解放,其余一半地区也都有人民军队和民主政府在进行胜利的斗争,中原的全部解放已为期不远。目前中原解放军虽尚属初创,还处在军事斗争时期,但各项建设已在进行。现在诸位来解放区和我们相处一起,今后中原的各种建设就需要大家共同负责。诸位大多是河南人,且从事文化教育工作多年,与中原人民有不少联系,对地方情形熟悉,今后必会对中原人民有更多的贡献。嵇氏等相继致词,对中共的各项主张表示赞同,并希望在中共领导下参加中原解放区的各种建设工作。嵇氏等并介绍了蒋区人民民主运动蓬勃开展,特别是京、沪、平、津各地学生的英勇斗争,以及蒋介石统治的黑暗腐败和内部分崩离析的情况。陈毅将军在讲话中,对蒋管区民主人士的努力和全国学生的爱国民主运动备加赞扬,对此次来解放区的民主人士表示敬佩。
【新华社华北二十六日电】华北大学校长吴玉章、副校长范文澜、成仿吾、教务长钱俊瑞暨全体师生,顷致电中原慰问和欢迎新自开封来解放区的文化界名流嵇文甫等和青年学生。该电盛赞他们的行动给蒋管区一切有良心的知识分子指点了正确的道路,并欢迎他们在解放区的教育战线上共同奋斗。
附录4:: 《人民日报》 1948.08.05 第1版
标题:培养新民主主义建设的干部 中原筹设中原大学
【新华社中原二日电】中原解放区民主政府为满足知识青年学习要求,及培养新民主主义建设的各种干部,已决定设立中原大学。由陈毅、张际春、刘子久、嵇文甫、王毅斋、罗绳武、张会园等组织筹备委员会,陈毅为主任委员,刘子久、嵇文甫、王毅斋为副主任委员。陈毅于日前特赴该校临时校址视察,并向开封来解放区之大中学生及职业青年讲话,详论解放区新民主主义的教育方针,及其与国民党区教育的根本区别。给予各同学之印象极为深刻。嵇文甫王毅斋罗绳武等亦已于二十三日赴临时校址主持筹备事宜。又,与嵇氏等同来中原解放区之河大化学系主任李俊甫、副教授赵丽生,讲师田雨三及诗人苏金伞先生等已于二十日乘车赴华东工作。中学教员恽矞定女士及余级泉氏于同日赴洛阳医师班任教。其余亦皆已各按志愿参加各种工作。
附录5: 《人民日报》 1948.08.28 第2版
标题:嵇文甫电复华大 决心参加中原民主建设
【新华社中原二十一日电】前由开封抵中原之嵇文甫、王毅斋教授及学生等顷电复欢迎他们的华北大学吴玉章校长、范文澜、成仿吾副校长、钱俊瑞教务长及全体教职学员,电中称:“多年来我们一直向往着解放区,向往着你们。但了解到中原民主建设更需要人担任,所以决心参加这里的工作。现在中原大学已正式开始筹备,除从开封出来的三百余同学外,各地青年入学者极为踊跃。我们迫切的希望你们把华北大学的学习组织、生活经验及各种章则详告,俾资倡趋。”按华北大学全体教职学员曾于七月二十四日致电嵇文甫等,对他们表示欢迎与慰问之忱。嵇文甫与王毅斋现均为中原大学筹委会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