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韩国人来说，朝鲜有两副面孔，一个是兄弟，一个是敌人，韩国人怎么也绕不开。
朝鲜是韩国内心永远的痛
朝鲜是韩国内心永远的痛。一位韩国长者告诉我，你们中国人不能体会到朝鲜战争对我们民族的伤害——几百万人被杀戮，可是南北双方总计才几千万人口啊;社会处于无政府状态，这是中国“文化大革命”或抗日战争无法比拟的兄弟相残。去位于龙山的战争博物馆，一进门，左右两边那幅巨大油画十分震撼人心，中间用硕大的汉字写道——“破碎河山”。首尔也是千万人的大都市，但平日街面上的人并不多，没有拥挤的感觉，原来都在进行地下工作:遍地的地下室餐馆、酒吧和发达而深邃的地铁系统，可以容纳所有的首尔市民，令人想象得到北方的威胁。
后去板门店参观，更是身临其境体会到韩国人的危机感，似乎朝鲜战争还在继续——毕竟1953年只是签订了一个停战协定。离开首尔半个多小时、快进入非军事区时，荷枪实弹的士兵上车查验护照，气氛顿时紧张起来。那天我穿着牛仔裤和三一学院的汗衫，没想到还没上车就被要求全身更衣——不能穿牛仔服和任何带有标记的衣服。我只好找了位美国学生的衣服穿。开始怎么也想不通，到了停战协议签定处的真正“三八”线，遥望对面荷枪实弹而用望远镜监视南边一举一动的朝鲜士兵，才感到不是闹着玩的。走进地道，仿佛亲临地道战。朝鲜方面挖了七八条地道通往韩国，后来被韩国方面发现时佯称挖煤挖错了方向，所以故意用煤灰涂黑——其实那里根本就无煤可挖。最长的地道离首尔才40公里，每小时可以出来3万士兵，还可通行装甲车。难怪韩国方面不让韩国人来看，否则踩在地上心都不踏实——没准儿从地里会钻出朝鲜士兵来呢。板门店成为韩民族的泪泉、候鸟的乐园，半个多世纪无人踏入。门口的雕像给人印象深刻:南北双方在尽力推起正在愈合的地球……
对韩国人来说，朝鲜有两副面孔，一个是兄弟，一个是敌人。过去，毫无疑问是敌人，现在也有亲美韩国人否认北方的兄弟身份，包括我班上的韩国同学。我便反问他们，不是你们兄弟难道是我们的兄弟不成？政治宣传毕竟不能代替血缘和民族感情啊。
但不管怎样，南北关系是理解韩国政治外交的钥匙。韩国人的所思所想，便是早日实现祖国的完全统一——至今韩国仍然悬在亚洲大陆一端，半岛成为孤岛，靠空中和水路与亚洲大陆联系;只有与北方统一才能打通与亚欧大陆的陆路通道，实现卢武铉政府设想的成为东北亚人流、物流、信息流中心和IT、BT（指生物技术）等辐射地。可惜统一的钥匙掌握在大国手里，设计的各种通往北京、乌兰巴托乃至莫斯科的公路、铁路计划只能束之高阁。对此，韩国人如何不心急？
去年8月15日光复60周年前夕，《韩国时报》记者采访在韩的外国学者，问及“你认为南北统一多少年实现？”我选择了50年以后，编辑竟让我再考虑一下，重选15年～20年以后才满意。朝鲜的现实威胁和统一期待，是韩国政府和百姓的魂牵梦萦。如果韩国不再视北方为威胁，则韩美军事联盟关系就会松动。而美国为了防止这一点，便不断制造朝鲜威胁论，甚至扬言将驻韩美军全部撤往关岛、夏威夷！韩国不幸成为美国的安全人质。前不久，驻韩美军要变成地区军队，韩国不得已，半推半就被美国强奸了，还阿Q式地说，如何定义危机，关键时候一定要征得我同意才是啊；当我提及美国真会考虑你们韩国的意见吗？他们就反驳说，美国铁心做事情，你中国也拦不住啊！现在的韩国年轻人越来越明白这一点，更多地认为北方是他们的同胞而非敌人，美国才是他们的主要威胁，于是转而反美。这种情绪在近年的电影《太极旗飘扬》、《阿莫村》中得到了深刻的体现。
朝鲜是韩国的“私生子”
然而，是否废除针对北方的《国家安全法》，成为朝野讨论焦点。此法类似于台湾的戡乱时期法令，完全是冷战的产物，表明对北的意识形态斗争。去年秋，一位大学教授称金日成是民族英雄，朝鲜战争是统一战争。司法部部长竟然要法办他。而发生此事的前不久，韩国还沉浸在国际组织评其为言论最自由的亚洲国家这种自豪中。看来，言论自由还是得以讲政治为前提的。
去韩国之前，常常纳闷在中国申请避难的“脱北者”，韩国政府为什么要归还给朝鲜？看了他们的地图才知道，与东西德不同，朝鲜和韩国都是联合国成员国，但相互不承认的。宪法上是统一的。对韩国人来说，尽管他们对北方政权没有好感，但内心里认为其人民和领土仍然是属于我的，北方政权是伪政权。朝鲜领导人金正日访华时，韩国方面又高兴，又担心。高兴的是朝鲜可能模仿中国走向改革开放；担心的是中国强化对朝鲜的影响。更有甚者，担心如果朝鲜出现严重内部动荡，朝鲜方面会邀请中国军事介入;如果金正日政权垮台，中国会接管朝鲜——而按照国际法，韩国是无权这样做，因为他们是两个敌对国家。
对于中国举办六方会谈，韩国当然感激不尽。韩国上上下下最关心六方会谈了。去年9月，第四轮六方会谈达成朝鲜弃核的重要共识时，韩国的股票猛涨;而朝鲜第二天出尔反尔，股票又迅速跌了下来。这种情形，充分折射出韩国民族主义的悲剧——理想大于现实，容易走极端;同时也反映了韩国的处境:像潮汐一样，韩国心理随着朝鲜的举措而起伏。这也反过来鼓励了朝鲜不时兴风作浪。
在与朝鲜打交道时，韩国方面明显处于下风，以至于要与美国绑在一起。不说为了与朝鲜百万大军抗衡，韩国少不了美国大兵的撑腰——和我们认为的美国在挟持韩国不同，韩国人认为他们在利用美国；就是与北方谈统一条件时，南方也处于下风。比如谈及南北统一模式之一的联邦制，如果直接选举，韩国人口是朝鲜的两倍，仍然担心失去国会的多数，因为南边搞民主、好内讧，北方则团结一致。
朝鲜核问题、六方会谈字眼，我耳朵都听出茧来，很少有会议绕开这一话题的。一日，好不容易参加一个会议，主题是非政府六方会谈，心想省得又要与国际危机研究组织东北亚项目负责人彼得·贝克吵嘴——我常抨击他的错误言论，不自觉地替朝鲜说话，被他嘲笑为我在韩国“抗美援朝”，没想到说是非政府立场，谈的全是政府观点，又是老一套。
现今卢武铉政府继承了前任金大中总统的阳光政策，制定并实施对北和平繁荣政策，对北方的援助真到了不惜血本的地步:5000瓦电力，2000万双鞋子……寒冬某日，首尔一老妪冻死在家中，媒体纷纷斥责政府对北政策，把电送给北方，却掐断交不起电费的国民电源，酿成人祸。怎么办呢？谁叫朝鲜是韩国的私生子！
韩国，累了
一直想去朝鲜，至今仍无缘。所幸在韩国教书，有机会让我神游朝鲜，想象北边的情景。去过非军事区，瞭望到朝鲜士兵在北侧站岗放哨，对朝鲜的处境似乎理解了许多。
其一是饥荒。虽然也曾闻“大跃进”时期的饥馑，可面对朝鲜饿死人的消息总觉有点不可思议。来到韩国生活，在外面用餐，包括早饭和西餐，没有哪顿饭不是先上一盘泡菜的。照相前英语国家说的是Cheese（奶酪），我们说的是茄子，韩国人说的是Kimqi（泡菜）。总之，都是让嘴巴张开，没有好吃的东西怎么行？韩国人的口头禅是“没有泡菜怎么下饭？”早已迈入发达国家行列的韩国，饮食尚且如此节俭，欠发达的朝鲜饥荒就可想而知了。
其二是缺乏安全感。家住首尔警察厅对面，离外交通商部一街之隔，青瓦台隔窗相望，也就几条街区的距离，目睹游行示威是家常便饭。常常爬对面的仁王山，由于与青瓦台相连，切实体会到韩国全民皆兵的紧张感。山上有士兵守望，不过看来文弱。为维持67万的常规兵，4700万人口的韩国，要求只要身体不是太差的成年男子都要服两年的兵役，因而举国上下，半个世纪来深感“安全疲劳”，去年夏天竟酿成一士兵扫射战友的悲剧;韩国不愿与穷兵黩武的美国绑在一起，也就不足为奇了。
一日笔者与老美一道爬仁王山，路上登山者（当然是韩国人）本有说有笑，见老外来，便都不说话了。这种惧外心理，作为弱者的朝鲜何尝不是如此？想来朝鲜情形，为何勒紧裤带发展核武，恐怕也与韩民族的天然不安全感相关。至于美国要求朝鲜“先弃核，再提供安全保证”，得不到朝鲜回应就很自然了。
其三是民族性格。作为单一民族，韩民族的民族主义具有明显的悲情诉求。这些从韩古装剧普遍的悲剧结局即可见一斑。同时，在韩国旅游，常常看到“身土不二”的字样。这种爱国情结也体现在韩国产品上。平日所见所用，基本是几家大的韩国财团生产的，洋货很少。去年6月13日，参加由延世大学一学术研讨会，席间与延世大学环境与健康学院院长聊天，他的观点让我吃惊——韩国的国际化程度还不如100年前日本殖民时期。
强烈的民族自尊和安全疲劳，兼之还传出来美国大兵轧死韩国百姓的消息，韩国从倒向美国，到越来越同情朝鲜处境，希望通过接触促进朝鲜的改革开放，融入国际社会，进而放弃核武器;同时希望在大国游戏中扮演中立和平衡者角色。除了受美国和历史影响大的保守势力外，越来越多的韩国精英倾向于接受朝鲜拥有核武器的事实。
我班上的美国大兵，在韩国服役三年，却不会韩文。他告诉我，没有要求学习韩语；驻德美军最尊重驻在国，也只要求学习两周德文。曾感慨，美国再也没有《菊花与刀》这类的著作;韩国人对美国一再说，他们更能理解朝鲜的处境和用意，的确不假。朝核问题的关键是美朝对峙。不了解和尊重谈判对手，美国怎么指望六方会谈有实质性成果呢？
其实，韩国人自己生活得也很累。除了民族精神的抱负外，前有日本、后有中国的追赶，上面还压着个超级大国，何时坦然？高技术上对日本公司的劣势，研发上对美国的依赖，使得韩国经济难以自立，韩国民族也就难以自立。所以韩国人可以反日、反美，但韩国政府是承担不起反对代价的。这一点，精英人士心知肚明。（《看世界》授权天益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