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高祖刘邦的正妻吕雉,于刘邦称帝时册封皇后,刘邦死后,太子刘盈即位,史称惠帝。在位七年后死去。吕后临朝称制,代行帝王之权,成为庞大汉帝国的实际主人。身为女人,统治大汉帝国八年,直至寿终正寝。文明初始时,无文字记载的母系氏族社会不论,自有文字记载以来,她算得第一位君临天下,执掌至高无上权力的女人。
女人是否可以执掌权力,做政治领袖,在现代文明的社会里,这不是一个问题。环顾全球,女总统、女总理等女性政治家所在多有,她们在政治生活以及国务活动中的卓越表现和迷人风采令世人叹羡。可是吕后活在中国公元前二世纪,那是一个秦始皇及其后继者秦二世残暴昏庸,天下无道,诸侯蜂起的时代,所谓“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鹿”者,家天下之皇权也。逐“鹿”者如饥狼饿虎,舍生忘死,对“鹿”穷追不舍,互相撕咬杀戮,力不逮者或落荒而逃,或死于非命,或投靠力强者,甘为鹰犬;最后只余刘、项两家,分称汉、楚,鹿死谁手,不可知也!汉楚两家,灭秦时实为盟友,秦灭后,汉楚相争,兵连祸结,经年不息,最后,吕雉的老公,出身微贱的“泗水亭长”刘邦胜出,他建立了大汉帝国,江山自此姓刘。
既然建立了家天下的刘氏王朝,到手的皇权就不容他人觊觎,所以,对于公开或潜在的对手必须逐一消灭。吕雉嫁给刘邦时,寻常一民女也,灶前为炊,下田耕作,操持家务。但自刘邦起兵,纵横天下,她的生活就发生了改变。到了刘邦称帝,她被封为皇后,就参与了王朝的政治斗争。这种斗争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保住家天下的皇权不被人夺去。为此,就要杀人。史书上称吕后:“为人刚毅”,就是说,她不是一个柔弱的女子,而是心肠狠,能决断,有魄力,这种性格在血腥的政治斗争中向最黑暗最凶恶的方向发展,人性之恶达于极致,其狠戾和凶残超越了人伦的底线。综观她对人迫害和残杀的记录,可以说她是历史上最毒辣、最凶狠、最残暴的女人。
一 异姓王
吕雉的人生分为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她生活在秦帝国的末期,适值刘邦微贱时。他的丈夫当着“泗水亭长”,这种职务甚至算不得“吏”,相当于后来的保甲长之类。刘邦不务农事,在外面饮酒赌博,浮浪闲荡。吕雉为农妇,需下田劳作。史书记她带孩子在田间劳作时,恰有一相面先生经过,说她和一对子女皆有至贵之相。这种话,我们只当它是后人的附会。但说明那时她和普通农家妇女并无区别。刘邦后来被项羽封为汉王,和项羽争天下,身在军旅,四方奔窜,顾不得家,吕雉和太公在家乡,被项羽掠去作人质。项羽兵困窘急,欲烹太公逼刘邦退兵。刘邦回答项羽说:我俩当初结盟攻秦,义如弟兄,我爹就是你爹,要把他煮汤喝,别忘了分我一碗。此时刘邦老婆吕雉也在项羽手中,性命危在旦夕,在囚禁中惊恐忧惧可以想见。项羽虽然在攻城略地时手下无情,有嗜杀残暴之名,但遇具体情境,时有不忍之心,尚有一点贵族情怀,自觉此事不地道,终于罢手。由此,太公、吕雉等刘邦的家人在兵荒马乱中还是保得了性命,在项羽兵败弃城后得归刘邦。这时的吕雉人生动荡不定,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和常人无异。
刘邦称帝,吕雉封后,这个女人已非往日农妇,她的身份至尊至贵,开始行使权力。直到刘邦之死,是她人生第二阶段。这时期,她主要是维护并巩固刘氏的家天下,帮助刘邦剪除异己。她刚毅、果决的性格显示出来,而它的另一面,则是狡诈和残忍。她帮助刘邦杀过两个人:即淮阴侯韩信和梁王彭越。
先说韩信。应该说,没有韩信,就没有刘邦的家天下,他是刘邦的主要军事统帅,司马光评价说,韩信“首建大策,与高祖起汉中,定三秦,遂分兵以北,擒魏、取代、仆赵、胁燕,东击齐而有之,南灭楚垓下,汉之所以得天下者,大抵韩信之功也。”韩信手握重兵,南北驰驱,攻无不克,所向无敌,对刘邦忠心耿耿。期间,谋士蒯彻也曾策反韩信,当时,楚汉相持,如两个摔跤手力竭相搏,刘、项二人之命运悬于韩信之手,故蒯彻曰:“足下为汉则汉胜,与楚则楚胜……方今为足下计,莫若两利而俱存之,三分天下,鼎足而立,其势莫敢先动。夫以足下之贤圣,有甲兵众,据强齐,从燕、赵,出空虚之地以制其后,因民之欲,西向为百姓请命,天下孰敢不听!足下案齐国之故,有淮泗之地,怀诸侯以德,深拱揖让,则天下君王相率而朝齐矣。” 蒯彻的话说得很到位,意思是让韩信为自己打天下,而非只做刘邦的鹰犬,为刘邦卖命。但韩信不听,他回答说:“汉遇我厚,吾岂可见利而背恩乎!”这也是韩信的心里话。韩信当年乞食河边的洗衣老妪,受市井无赖的胯下之辱,没于项羽的卒伍之中,是刘邦听信萧何之言,拜他为将,统帅三军,使之军事天才得以施展。韩信对刘邦有知己之感,认为不可背恩忘义,这似也在情理之中。刘邦能用人,善用人,组织路线正确,是他成功的关键,他自己这样讲,后人也这样认为。但用你,乃“为我所用”,用你所长为我做事,刘邦后来分封赏赐功臣时,曾有“功狗”之喻,在他的眼里,冲锋陷阵的人不过是追逐猎物的狗,一旦猎狗对自己有威胁时就要毫不迟疑地除掉,这里并无什么恩德可言。这时的韩信是齐王,可是刘邦封他为齐王是十分勉强的。韩信据齐地后,为了树威驭众,请求刘邦让他“假王于齐”,就是说,你先假装封我为齐王,让我在这边便于号令军民。刘邦此时驻军广武,受楚威胁,形势很危急。听说韩信求封齐王,大怒,骂道:我困于此,日夜盼你来解围,你他妈反倒要我封你为王!简直是混帐王八蛋!这时,张良、陈平两人在身边,见刘邦动怒,赶忙踢刘邦的脚后跟,附耳低语曰:汉方如今形势不利,能禁止韩信自立为王吗?不如顺水推舟,遂他的愿,封他为王,使之守齐击楚,如不然,恐韩信生变。刘邦马上醒悟,改口又骂道:韩信这小子真有意思,大丈夫定诸侯,就是真王,要什么假王!于是命张良带着印信,封韩信为齐王,征韩信之兵击楚。一个齐王的封号,把韩信安顿下来,目的当然是用韩信之谋和他统帅的军队,为自己打天下。韩信蒙在鼓里,对刘邦的恩德念念不忘,要忠于刘邦到底。可是蒯彻看得很清楚,他举张耳、陈余为例,说两人是刎颈之交,后来为了利益翻了脸,成了死对头,结果相杀而死,说明忠信友情是靠不住的;又举越大夫文种为例,说他助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十年生聚,十年教训,终于灭吴而使越国称霸,结果却功成身死,说明君王的信任也是靠不住的。友情靠不住,是因为“患生于多欲而人心难测也!”君王的信任靠不住,是因为功高震主,使君王猜忌而生杀心也。“今足下挟不赏之功,戴震主之威,归楚,楚人不信;归汉,汉人震恐。足下欲持是安归乎?夫势在人臣之位,而有高天下之名,窃为足下危之。”韩信听了,说:先生的话说到这里吧,容我再想一想。韩信思考的结果,还是不想背叛刘邦。到了公元前202年,汉楚相争到了关键时刻,六邦大军追项羽至固陵,下书给齐王韩信和魏相国彭越,请求发兵共击项羽,结果两个人的兵马都没有到,项羽大破汉军,刘邦坚壁自守,愁烦无计,对张良说:诸侯不听调遣,怎么办呢?张良说:楚兵将破,但韩信、彭越二人看不到破楚之后有什么利益,当然不肯出兵。君王您要有与诸侯共天下的胸怀,韩信原本楚人,不如将楚地先许给他;彭越本来已定梁地,不如将梁许给他,二人看到利益,自然率军来助。如此则楚兵易破耳!刘邦信张良之计,许了愿,因此二人共助刘邦大破楚军,使项羽自刎乌江。这年春正月,刘邦复封韩信为楚王,封彭越为梁王。韩、彭二人在最后关头,出手相助,使刘邦夺得天下,功莫大焉。向使当初韩、彭游移观望,或背汉助楚,则天下不为刘氏所有矣!如此大功,韩、彭是否可久居楚、梁两地为王,世代相袭,永为诸侯呢?NO,这绝不可能!刘邦打的是家天下,曾与心腹臣子歃血为盟,立誓曰:“非刘氏而王者,天下共击之”。如今封异姓为王,只是安抚功臣的权宜之计,把他们斩草除根,永绝后患,才是他日夜思虑的,而干这件事的最好最可靠的助手就是他的老婆吕后。
果然,韩信正月封为楚王,到了十月,就有人诬告说韩信欲造反。韩信如果真要造反,当年为齐王时,拥众百万,握天下之枢机,就该听信蒯彻之言,背汉自立,如今天下大定,已做了人家的臣子,所反何为?所以,显然这是刘邦要拿他开刀的借口。但韩信手中也有一点小把柄,当年项羽麾下有一员大将,名叫钟离昧,破楚之后,刘邦索之甚急,钟离昧是韩信的朋友,韩信当了楚王,就把钟离昧保护起来。刘邦拿着举报信,问手下诸将:韩信这小子要造反,怎么办?诸将叫喊道:马上发兵讨伐,坑杀这个王八蛋!刘邦默然不语,又问陈平,陈平问:有人告韩信谋反,韩信知道吗?刘邦回答:不知。陈平又问:陛下的军队比得过韩信的军队吗?刘邦又回答:比不过。陈平再问:陛下手下诸将,用兵有胜过韩信的吗?刘邦承认:没有一个赶得上韩信。陈平说:如今兵不如楚而将不能及,举兵攻之,战端一开,我认为陛下就很危险了。陈平三问,说明他心知所谓韩信谋反是假,而刘邦除掉心头之患才是真。刘邦这时也感到事情严重,急于除韩信有点冒失,忙问:那怎么呢?陈平设计道:古代天子有巡狩天下,约会诸侯的典制。陛下假意南巡,游云梦之地,会诸侯于陈。陈在楚的西部边界,韩信必然来郊迎拜谒,趁机将其擒获,不过用一个力士就解决了。于是刘邦巡狩到陈,韩信心中疑惧,似乎预感刘邦为他而来,于是有人献策说:陛下此来,或对大王庇护钟离昧不满,莫若将钟离昧之首献上,敢保大王无事。韩信果然杀了钟离昧,带他的首级前去拜谒刘邦。但刘邦此来,岂为一区区败虏之头,于是下令武士放翻了韩信,将其擒获。韩信被擒,如梦方醒,仰天长叹:“果如人言:‘狡兔死,走狗烹,高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天下已定,我固当烹!”这时他才明白,刘邦对其拜帅封王,不过用其走狗之力也!但是刘邦并没有马上杀掉韩信,他担心韩信拥兵造反,现在韩信已经成擒,如蛟龙离水,大鹏断翅,已无能为了,再说,天下初定,就杀首功之臣,也容易人心浮动,于是,封他个淮阴侯,把他软禁起来。
韩信其人,虽有统帅三军之才,但无论人格和性格上皆有其短。他虽然忠于刘邦,但有时行事让刘邦不放心,如求封齐王,如固陵之战,迟迟不发兵,待刘邦许愿后,才举兵破楚,这就难免让刘邦心生芥蒂。刘邦曾两次驰入其军营中,夺得指挥权。有一次,他和副将尚未起床,指挥三军的印信已操刘邦之手。对于这样的事,他唯有隐忍而已。为自己免祸,杀故友钟离昧,也见其人格之疵。所谓朋友之忠信,在他自身就靠不住,又何求于人乎!韩信自视颇高,知道遭刘邦畏忌,心中怏怏,称病不朝,羞与周勃、灌婴等人为伍。有一次,他经过樊哙的府第,樊哙跪拜迎送,执礼甚恭,言语称臣,说:大王竟肯光临臣舍,臣不胜荣幸!韩信出门,对随从冷笑道:想不到我韩信落到如此地步,竟与樊哙这种人为伍!樊哙固然曾为狗屠,但随刘邦南征北战,出生入死,鸿门宴上又有护主之功,他的老婆又是吕后的妹妹吕媭,和刘邦是连襟,岂可轻也!
韩信被剥夺王爵,虽未被杀,但形同禁锢,心中对刘邦的怨恨自不必言,此时虽生反心,但已无能为也。公元前197年,刘邦以阳夏侯陈豨为相国,监赵、代边地的兵马,临上任前,陈向韩信辞行。韩信屏退左右,与陈豨携手漫步庭中,仰天叹道:不知足下可是能说话的人吗?陈豨道:将军有话尽管说。韩信道:公此去赴任处乃天下精兵所聚,而公又是陛下宠幸之臣,如果有人说您反叛,陛下必不肯信;如再次诬告,陛下就会怀疑您;至第三次,陛下将亲自带兵去剿灭您。如果您能自图,我愿意在朝中为内应,则天下事可定也。韩信串通陈豨,谋划造反,陈豨佩服韩信之能,立刻满口答应。陈豨反叛,刘邦亲自带兵去平叛,韩信称病,没有随军。此时吕后留守,韩信计划与家臣假皇帝诏书,释放被拘押的囚徒和官奴,组织起来,带他们去进攻吕后和太子。一切准备停当,只等陈豨那边的消息。可是这时发生了变故,韩信有一舍人(家臣幕僚)得罪,韩信将其囚禁,准备杀掉他。舍人弟就向吕后告密,把韩信串通陈豨之谋上告吕后。吕后欲召韩信,又恐韩信党徒为乱,这时萧何献策,谎称有使臣从刘邦那里回来,带回了好消息,陈豨之乱已平,叛贼已被枭首。朝臣和列侯要设宴庆贺,萧何亲自作书给韩信,说:即使淮阴侯有病,也需到场。韩无奈,只好入朝。韩信一露面,吕后立即命令埋伏好的武士将其逮捕,处死在长乐宫。韩信临死,叹道:当初我悔不用蒯彻之计,如今竟死于女人之手,岂非天意也!吕后下令诛其三族。
韩信被刘邦拘囚后,有一次和刘邦闲话,刘邦说:你我都是统兵的人,你认为我能带多少兵马?韩信说:陛下能统帅十万大军。刘邦又问:那你能带多少兵马呢?韩信说:我是多多益善,越多越好!刘邦嘲谑道:你既有如此之能,为何被我所拘?韩信说:我能统兵用兵,而陛下能统将,此我所以被陛下所屈也!的确,韩信有超人的军事天才,为刘氏家天下立下汗马功劳。尽管如此,在刘邦的眼里,韩信不过是一个军头,一条率领众狗追逐猎物的“功狗”而已。家天下这种人身依附关系,决定了韩信这样的军事统帅在天下已定之后必然被除掉的命运,而帮助刘邦干好这件事的正是他的老婆吕后。
韩信后来有谋反之心,其亡灭似乎咎由自取,但司马光认为韩信之所以由原来对刘邦的忠心耿耿而后离心离德,刘邦有负于韩信是很重要的原因。可即使韩信对刘邦愚忠到底,也难逃厄运。打天下时用得着韩信这样的军头,天下已定,不仅用不到他,而且对主子会造成威胁。这种威胁无论是实有的还是主子意念中的幻影,总之他将不再被信任。如果你不愿意忍辱苟活,享用权力盛宴中的残羹冷炙,一旦萌生不满和异念,悬于头顶的达摩克利斯剑就将劈头落下。家天下的权力是独享的,不容别人觊觎和染指。所有的臣子不过是为我所用的仆从和奴才,升迁黜退,赏赐囚杀,只看主子高兴不高兴。刘邦初擒韩信,立刻将楚王韩信的封地一分为二,“以淮东五十三县立从兄将军(刘)贾为荆王,以薛郡、东海、彭城三十六县立弟文信君(刘)交为楚王。”不久,又“以云中、雁门、代郡五十三县立兄宜信侯(刘)喜为代王,以胶东、胶西、临淄、济北、博阳、城阳郡七十三县立微时外妇之子(刘)肥为齐王。”凡是说齐地方言的百姓都归刘肥管辖,成了他的子民。“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国即朕家,朕家即国,完全按血统远近宗族亲疏来分配权力,这就是家天下。
异姓王韩信不能久居王位,且身名俱灭,实属必然。别的异姓王无一例外,其下场皆然。封你为王时是迫不得已的权宜之计,有能力收拾你时下手决不留情。且说彭越与韩信同助刘邦灭楚而封为梁王,其功与楚王韩信、淮南王英布相埒,时人谓三人乃“同功一体之人”。说罢韩信,再说彭越。陈豨反,刘邦带兵亲征,命梁王彭越发兵,彭越自云患病,让手下将领带兵往邯郸相助。刘邦很生气,派人痛责彭越,彭越很害怕,要亲见刘邦谢罪。他手下的一员大将说:大王开头时不去,皇帝怪罪你时才去,此一去必将被擒拿问罪,与其成为人家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不如发兵造反。彭越不听。恰逢梁国太仆(诸侯国官名)得罪,逃到刘邦那里,告彭越造反。刘邦就偷袭梁地,趁彭越不备,把彭越给抓了,囚禁在洛阳。有司审讯,认为彭越“反形已具,请论如法。”大约刘邦也知道彭越并无造反之心,更没有什么不法的行为,所谓“反形已具”不过是有司揣摩上意,想置彭越于死地。刘邦不想马上杀他,下旨将彭越废为庶人,给他穿上青色囚衣,想将他贬谪到蜀地去。押解到郑地后,恰逢吕后从长安赶来,彭越就向吕后哭泣求情,自言无罪,并表示愿意回到老家昌邑去做一个平头百姓。吕后答应彭越一定在刘邦面前为其说情,并带着他一同赶到洛阳。吕后见了刘邦,说:彭越是壮士,不是个安分人,把他迁到蜀地去,岂非留下后患?不如立刻把他杀掉,我已经把他带回洛阳了。刘邦认为言之有理,于是吕后命令彭越舍人再次诬告其谋反,又使一个臣子上疏请求诛彭越三族。公元前196年3月,彭越在洛阳被枭首,并诛灭三族。彭越这个人有一定的人脉,彭受刑后,刘邦又下诏:有敢收视彭越尸首者,立即逮捕。原梁国大夫栾布,受命出使齐国,回来后,梁王彭越已身首异处,于是,栾布赶往洛阳,跪在彭越头前,哭诉奏事。刘邦大怒,下令烹杀栾布,刚把他提到滚沸汤锅前,栾布说:让我说句话再死!于是栾布陈说彭越定天下之功,垓下之战,如无彭王,楚不灭,项羽不亡,刘氏何有天下乎!如今彭王被小人诬告,以子虚乌有之罪名,即被杀头灭族,将使功臣将士人人自危了!如今彭王已死,我也生不如死,请就烹!栾布的慷慨陈辞,使刘邦无地自容,只好下令放了栾布。
诛灭彭越后,刘邦进一步巩固家天下的权力,刘邦封皇子(刘)恢为梁王;接着,封皇子(刘)友为淮阳王,将东郡和颖川郡大部分土地百姓划归给梁王和淮阳王。两人皆是刘邦与赵姬所生,在呀呀学语时就已是大片山川土地和百姓的主人了。
我们在彭越之死中,见到刘邦和他老婆吕后的残忍狠毒,毫无信义和人性。可是彭越也曾是乱世中的英雄,号令千军,横行天下,为何刘邦一怒,即胆战心惊,束手就擒?见了刘邦的老婆吕后,竟至涕泣交流,哀告求情,如同中了蛇毒一般,没有丝毫的反抗?一是刘邦此时已经坐稳了帝王的位子,韩、彭等人虽封诸侯王,也是臣子。臣子谋反,没有道义上的合法性,而君主平叛,乃天经地义;二是刘邦在长期的斗争中形成了政治权威。群雄并起时,众多反秦武装不是被消灭了,就是合并到楚、汉两大集团,最后只剩刘邦和项羽两人角力,汉胜而楚亡,刘邦家天下取得了政治合法性。这种合法性来于君权神授的观念,刘邦这样说,臣子们也认可,这种对政治权威的迷信和恐惧,使彭越这样的人完全丧失了反抗的意识。
但是,也有不信邪的,那就是淮南王英布。刘邦杀了彭越,将彭越煮成了肉酱,分赐给诸侯。这种残忍的做法目的在于警示和震慑,可是,它竟逼反了英布。英布是因犯秦法被发配到骊山做苦力的囚徒,因面上刺有囚犯的黥印,亦称黥布。后纠集豪杰举起反秦义帜,英勇善战,背楚归汉,助刘邦夺得天下,其功与彭越等埒。刘邦命人将彭越的肉酱送给淮南王英布,英布当时正在山中打猎,见使者呈上的竟是彭越的肉酱,在痛彻骨髓的恐惧和厌恶中升起对刘邦的仇恨。他知道,下一个被暴君煮成肉酱的就是自己,于是,调动兵马,向刘邦发难造反。刘邦亲自带兵去围剿英布,两军相会于蕲西,刘邦登城,见英布精兵环列,军容齐整,布阵如项羽,不由心中暗惊。他遥问英布:为什么要造反?英布堂堂正正地回答说:就是想当皇帝!这话,韩信说不出,彭越说不出,刘邦手下所有的文臣武将谁也说不出,英布喊出来了,当年的陈涉也喊出来了!他们都是出身于底层草莽的囚徒苦力,这种对君权神授观念的蔑视和对家天下权威的挑战难能可贵。虽然最后英布也因兵败而死,但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呐喊和“就是想当皇帝”的坦然使后来所有妄图子孙相袭,江山永固的君主们都感到心惊肉跳!
讨伐英布似乎与吕后无关,但其间有一个小插曲,足见吕后虽阴毒,但仍是一个女人。吕后与刘邦生一女一男,女儿即鲁元公主,儿子即太子刘盈。作为母亲,吕后对亲生子女爱之惟恐不深,护之惟恐不谨,这种与生俱来的母性在吕后身上十分突出。这是母狼也具有的本性,在吕后身上达于极端,母性加狼性,演变成凶残暴戾的兽性。
英布初反,刘邦封皇长子刘盈为淮南王。当时,刘邦身体不适,太子刘盈既然又加了淮南王的封号,刘邦就想让太子带兵去讨伐英布。刘邦对和吕后生的这个儿子一直不满意,认为他性格软弱,不堪大任,虽因是嫡长子,立为太子,但几次都想把他废黜。这次提出让他带兵平叛,既想历练他,也看他是否能承担大事。护持在太子周围的几个年长的老人认为让太子出征,有功无益于位,因为他已被立为储君;可一旦战场失利,皇帝就找到了废太子的口实,所以,决不能让太子带兵出征。于是他们就去说动吕后的弟弟建成侯吕释之,由他向刘邦进言,陈说太子不能带兵平叛的理由。吕释之是太子的亲舅舅,当然深知其中的厉害,如果太子被废,刘邦一死,自家的前程命运吉凶难料,保太子就是保自己,所以力谏刘邦,阻止太子出征。吕后也使出了女人的手段,乘机在刘邦面前哭哭啼啼,不让亲生儿子去战场冒险。刘邦原就对这个儿子不满意,被吕后等人横扒竖挡,无奈,只好叹了口气,说:我早就知道这小子不能派出去打仗,算了,我自己去吧。于是,强撑衰病之身,亲自去征伐英布。
再说刘邦和吕后生的女儿鲁元公主,嫁给张耳的儿子张敖,因为是刘邦之婿,被封为赵王。公元前200年12月,刘邦过赵,张敖迎接帝王岳父,执礼甚恭,甚至卑屈得有些过分。而刘邦不知哪来的邪火,对张敖箕踞谩骂不休。张敖跪伏于地,大气不敢出。赵国相贯高、赵午两人实在看不下去了,私下议论道:我们大王真是个孱头!就对赵王张敖说:秦朝失道,天下豪杰并起,能者为王,您的岳父也不是天生就是帝王,如今大王对他如此恭敬,而他竟然羞辱谩骂你,让我们为大王除掉这个老东西!张敖咬破自己的手指,说:你们怎么说出这等话来?陛下打下江山,德流子孙,我有今日,还不是靠陛下吗?希望你们以后再不要说这等话!贯高、赵午背后议道:这反倒是我们错了!大王是有德行的人,不肯失礼背德,可是我们却受不了这种侮辱!如今皇帝羞辱大王,我们看不下去,所以要杀他。事情成功,是对大王的报答,不成,我们承担后果。后来,贯高等人曾派刺客伏于柏人县寓邸夹墙中以待刘邦,但刘邦过其县而未留宿,逆谋因此流产。第二年,贯高的仇家举报贯高与赵王张敖有谋杀皇帝之谋,于是,刘邦下令逮治。赵午等人争着自杀,贯高说:你们一死倒干净,谁来为赵王辨白?贯高被拷打得体无完肤,一口咬定赵王张敖并不知情。刘邦不信,仍使人拷掠审问,吕后对刘邦说:张敖是咱们的姑爷,看在公主的份上,他也不能谋害你啊!刘邦怒道:假使这小子杀了我,夺得江山,还怕少了女人吗?但是任凭如何毒打刑讯,贯高至死不肯牵连张敖。后来弄清真相,张敖的确没有参与。刘邦虽对张敖赦而不杀,但却废了他的王爵,贬为宣平侯,把自己喜欢的儿子如意封为赵王。可见,家天下重的是血缘,就是自己的女婿,因是异姓,也是信不过的。
还有一个卢绾,因为和刘邦同乡同村,且又同岁,是刘邦少年伙伴,深得刘邦宠信,被刘邦封为燕王。卢绾才能功劳虽不值一提,但因是刘邦的发小,文臣武将尽管出生入死,立有不世之功,谁也不敢和他攀比。刘邦率兵击陈豨、英布时,卢绾即首鼠两端,与陈豨、匈奴联络以自保。后陈豨降将举报卢绾,刘邦召其进京,卢绾称病不行。刘邦又派两名大臣前往燕国,召卢绾入京,并调查卢绾。卢绾害怕,不见大臣,藏了起来,对身边的心腹说:如今非刘氏而王者,就剩我和长沙王了。那年春天,杀韩信,夏天,又杀彭越,都是吕后的计谋。如今皇上有病,诸事委于吕后,吕后虽是妇人,却阴险歹毒,专门诛杀异姓王和大功臣,我能逃得了她的魔爪吗?于是,卢绾称病,和手下藏匿起来。刘邦听到汇报,大怒,派樊哙带兵击燕,立皇子刘建为燕王。卢绾和手下几千人躲藏在边界,正好这时刘邦死了,卢绾就逃到匈奴去了。
为了家天下,刘邦赋自己的老婆吕后以重权,让她整人害人,两人联手杀功臣和异姓王侯。可是,吕后是所罗门王魔瓶里的魔鬼,放出来后,就再也收不回去了。刘邦死后,他庶出的后世子孙几遭屠灭,这是他绝对想不到的。
二 刘姓王
刘邦死前,主要的异姓王非杀即废,除了遥远的边地带有自治性质的地方政权外,华夏大地,基本是刘姓为王了。
刘邦一死,太子刘盈即位。刘盈性格软弱,刘邦常对人说:这小子不像我。刘邦最喜欢的儿子是和戚姬生的儿子如意,认为性格气质和他相象,几次欲废太子而立如意。刘邦活着时,常带戚姬随军,戚姬得宠,日夜哭求刘邦立其子。吕后留守都城,和刘邦的关系也日渐疏远。大臣们为社稷久安,又有立嫡不立庶的典则,怕轻废太子,给国家长治久安留下祸患,所以百般谏阻,太子得保其位。如意被封为赵王,刘邦常把他留在长安。
正妻对姬妾,嫡出和庶出,双重的妒恨之火烧灼着吕后的心,她隐忍着,等待着,咀嚼着仇恨,窥伺着时机。刘邦一死,戚姬母子失去了庇护,她报复的时刻到来了!她立即下令将戚夫人囚禁起来,给她穿上囚服,剃去头发,颈上戴上铁圈,逼迫她日夜舂米。戚姬一边舂米一边流泪而歌:“子为王,母为虏,终日舂薄暮,常与死为伍!相离三千里,当谁使告汝?”自己遭这样的凌辱和刑罚,有谁能告诉远在三千里外的儿子呢?吕后大怒道:你这贱人,还想依仗你的儿子吗?于是,召赵王如意进京,想把他杀掉。使者去赵国三次,赵相周昌不让赵王入京,回答使者说:高皇帝(刘邦)把赵王交给我,如今他年纪还小,我有保护他的责任。听说太后怨恨戚夫人,想召回赵王将母子杀掉,我不敢让赵王入京。况且赵王还有病,所以不能奉诏。周昌何人,如此大胆,敢逆吕后之淫威?这不是找死吗?原来,当年刘邦欲废太子时,周昌为御史大夫,曾闯宫强谏。周昌性格倔强,又口吃,容易动感情,他红头涨脸,对刘邦结结巴巴地说:“臣口不能言,然臣期期知其不可!陛下欲废太子,臣期期不奉诏!”周昌的举动,把刘邦也逗笑了。正好吕后在东厢侧耳偷听,后见到周昌,跪谢道:如不是您,太子险些就被废掉了!当时赵王如意年刚十岁,刘邦担心自己死后他遭到不测,有臣子进言,不如给赵王选一个有威望的人为相,这个人让群臣、太子、吕后都能敬畏,方可保护赵王。于是,就让周昌当了赵国的相。但是周昌能保得了赵王吗?因有维护太子之功,他护着赵王,抗旨不遵,吕后不杀他,就算给了他面子。吕后是做事不顾一切,敢于突破底线的人,她岂肯罢手?于是,他先把周昌召入京去。周昌到了长安,再派人去召赵王。赵王年方十二,还是个孩子,刚即位的皇帝刘盈知道母亲对这个异母弟弟积郁着满腔的仇恨,他心地仁慈,怕赵王受害,亲自出长安到霸上去迎接赵王;接入宫中后,与其同吃同住,形影不离,吕后得不到机会。这天,皇帝出城围猎,赵王没有早起,吕后立即趁这个空档,派人带毒药入宫,强行给赵王灌进去。等皇帝回来,赵王已死。赵王如意是死于吕后之手的第一个刘姓王。如意的母亲戚姬是吕后最恨的女人,既杀其子,复害其母。吕后不想让她轻易死去,这样她觉得不解恨。她下令砍断戚姬的手足,挖去她的双眼,弄聋她的双耳,再灌进哑药,使其变成哑巴,把她放进茅厕里。过几天,她让儿子刘盈来观赏一种特殊稀有的动物,名为“人彘”。刘盈知道这“人彘”乃是被母亲残害的戚夫人后,心灵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和伤害,当时大哭。对吕后说:妈妈,这不是人干的事情啊,我是您的儿子,让我今后怎么治理天下呢!皇帝心灵受此戕害,深感人生丑恶,万事虚无,从此不理朝政,饮酒淫乐,在位仅七年,即撒手人寰。
赵王死后,徙淮阳王刘友为赵王。刘氏诸王还在封地,暂安其位。但是,刘氏王多为刘邦姬妾所生,吕后先是把除戚夫人之外的姬妾们闭锢宫中,形同囚犯,不许其与人接触,再来一个个收拾这些王侯。
第一个险遭毒手的是齐王刘肥。刘邦当年微贱时,除正妻吕氏外,在外面有一个姓曹的女人,俗称外妇,未迎娶进门之谓也。刘邦与曹氏生子刘肥,年纪比刘盈大。刘肥在高祖六年(前201年)即被封为齐王,所辖七十三县,说齐地方言的百姓都是他的子民。刘盈即位第二年(前193年)刘肥来朝,皇帝认为刘肥年长于己,以兄礼待之,置之上坐。吕后以给刘肥祝寿之名,置毒酒于案。刘肥起立,谢恩后端起酒杯。皇帝刘盈也起身端起了另一杯毒酒。吕后大惊,突起碰翻了皇帝手中的酒杯。齐王见吕后举动异常,心中狐疑,不敢饮杯中之酒,假意喝醉,避席离去。后知吕后所赐乃是毒酒,忧虑此来难以活着离开长安,正忧恐无计,左右献策曰:太后只有皇帝和鲁元公主两个子女,如今大王据七十余城,而公主封地才有数城。如果大王以一郡之地割给公主,太后必然欢喜,可保大王无患。刘肥立刻献上城阳郡给公主,并尊公主为齐王太后,奉之以母,吕后喜而许之。齐王又在府邸置酒,宴请吕后,吕后这才开恩,放齐王归国,刘肥侥幸得以善终。
第二个死于吕后之手的是赵王刘友。他也是庶出,原赵王如意被害后,刘友徙为赵王。为了监视他,吕后把吕姓的几个女子赐给他为姬妾,可是刘友并不爱她们而爱别的女子。这几个吕姓女子纷纷离开赵国回到长安,向吕后进谗言,说:刘友对太后有反心,经常扬言,说姓吕的怎么能在汉家封王,太后一死,我就起兵,把姓吕的斩草除根。刘友是否说过这话,无从考证。这时皇帝刘盈已死,吕后当权,她开始经营吕氏天下,把几个弟兄和侄子封了王,大有篡刘为吕之势。汉家老臣迫于吕后淫威,敢怒不敢言,刘友私下发狠泄愤,或可有之。可是,这样的话怎么能当着那几个吕姓女子说呢?所以这几个女子或许出于妒恨,编造谗言,必欲置其于死地。吕后闻听大怒,把赵王刘友召入长安。把他安排住下后,派兵围其宅邸,断水断粮。让其慢慢饿死。刘友的臣子有偷送食物者,立即捕杀。刘友在煎熬中受尽折磨,呼叫哀告,无人理睬,绝望中作歌以抒愤懑:“诸吕用事兮刘氏微;迫胁王侯兮强授我妃。我妃既妒兮诬我以恶;谗女乱国兮上曾不寤。我无忠臣兮何故弃国?快中野兮苍天与直!于嗟不可悔兮,宁早自贼!为王饿死兮,谁者怜之?吕氏绝理兮托天报仇!”所谓“谗女乱国兮上曾不寤”是对父皇刘邦的怨愤。如果早知有这样的下场,宁可自杀,而不受这样的折磨!但一切都无可挽回,他也只能呼天抢地,寄望于天,最后在幽囚中饿毙。
第三个被害死的刘姓王名刘恢,庶出,彭越被诛后封为梁王。赵王刘友饿毙后,吕后将刘恢徙为赵王。刘恢不愿意到赵国为王,因为有两个刘姓赵王都死于吕后之手,他可不想成为第三个,但吕后的命令是不能违抗的,他到赵国后,吕后把侄子吕产的女儿派给他作王后。这个王后很厉害,后面跟着一大帮随从,都姓吕,除了在赵国横行霸道外,还搞特务活动,监视刘恢的一举一动。刘恢行动受到限制,但又不敢得罪王后和她的跟班,忍气吞声,活得很窝囊。刘恢有一个爱姬,两人情投意合,彼此慰籍,相濡以沫,苟活在王宫里。王后妒恨得发疯,下令将刘恢的爱姬鸩杀。刘恢这个人很有才,含泪作歌诗四章,寄托哀思,并使宫中乐人谱曲而歌。听着这使人肝肠寸断的哀歌,刘恢感到虽然身为王侯,活着并无任何乐趣,遂断然了却了自己的生命。吕后听说刘恢放弃王侯之责,不思奉宗庙之礼,为了一个女人而自杀,下诏废其嗣。
刘邦还有一个庶出的儿子刘建,燕王卢绾跑到匈奴去之后,刘邦封刘建为燕王。这年,刘邦死,这是他死前封的最后一个刘姓王。三年后,刘建亦死,留下一个儿子,是和后宫美人所生。吕后下令,将刘建之子杀掉,以绝其后。
刘邦死后,吕后杀刘姓王三人,皆刘邦庶出之子,加上杀死的刘建的儿子,使刘邦四个庶出之子皆绝国灭姓,只有齐王刘肥因以封地贿赂吕后母女,方得逃生。刘邦的家天下在其死后不久,即大树凋零,根残叶落。
汉代去殷周不远,上溯千年,大约是父系氏族社会的晚期了。历春秋战国至秦灭,亡国即灭祀,乃是一个宗族的覆灭。古代惩治所谓乱臣贼子,设定的夷三族的刑罚,也是绝其宗族的行为,这是氏族社会氏族间战争的遗存。以血统血缘定亲疏,传社稷,封诸侯,是家天下的本义。吕后的血统血缘观念近于病态,刘氏诸王虽多为刘邦之子,但除皇帝刘盈外,身体内并无她的血液,所谓“隔重肚皮隔重山”,她对他们并无亲情。又因正妻对姬妾的妒恨,恨其母必欲除其子,所以,杀刘氏诸王,她是怀着满腔仇恨,决不留情的。另一方面,她把自己亲生儿子刘盈当作血缘传续的工具,甚至不顾伦常之忌,搞近亲婚配。她为儿子选定的皇后竟然是鲁元公主之女。鲁元公主是刘盈的亲姐姐,吕后竟然强使外甥女和舅舅婚配,希望生下带有吕氏血缘的太子。可是刘盈和外甥女(公主与宣平侯张敖之女)并没有生出皇子,吕后令张皇后强行抱养一个男婴,杀了男婴的母亲,以为太子。刘盈在位七年而死,太子即位,因皇帝年幼,吕后临朝称制,总揽了朝廷大权,成为没有帝王封号的帝王。
吕后亲生儿子刘盈死后第二年,女儿鲁元公主也死去了(死后谥为鲁元太后)。她虽然攫夺了刘氏汉家江山的最高权力,但已是孑然一身的孤独老妪。从其杀刘邦庶出诸子的行为看,两人虽是贫贱夫妻,但随着二人社会地位奇迹般的变化,他们之间的感情(如果有的话)已荡然无存,她对帝王刘邦除了恐惧,惟有怨恨而已。两个亲生子女的离世,更使她内心无比凄凉。决人生死的无上权力或许给她带来短暂的快感,之后就是无边的空虚和绝望。人,总要找到活下去的理由,这是人生的支点。吕后晚年的人生支点就是一个,变刘姓江山为吕姓江山,为娘家人荣华富贵乃至君临天下拼尽余力。
三 吕姓王
在动荡的岁月和残酷的战争中,吕后的心变得又硬又黑,对权力的血腥争夺已将其异化为非人,她丧失了作为一个人尤其是一个女人应有的情感和人性。她的儿子刘盈死了,她只有假意的悲嚎,却没有一滴眼泪。张良的儿子张辟强因父亲辅佐先帝之功,官为侍中,时年仅十五岁。他看到吕后假哭无泪,对丞相陈平说:太后只有皇帝一个儿子,今哭而不悲,您知道其中的缘由吗?陈平问:什么缘由?张辟强说:皇帝没留下儿子,太后害怕丞相和大臣们生出变故。如今,丞相可请求太后拜吕台、吕产为将,统领南北二军,凡太后的娘家人都封官晋爵,管理朝政,太后安心,丞相和大臣们才可免祸。陈平依计而行,请太后加封吕姓。吕后大悦,临祭而哭,这才有了眼泪。皇权专制的时代,帝王之死,是一个隐伏杀机,人心浮动的时刻。皇亲国戚、朝廷重臣,他们的命运都可能在瞬间发生陡转。长久酝酿的阴谋和突起的政变随时可能发生,大者关乎国家长治久安,小者关乎臣子们的荣辱生死,置身于权力旋涡中的人都惶恐不安地窥伺着周围的动静和一切微小的征兆。陈平等大臣们迫于太后和吕氏的淫威,出于自保,主动向太后和吕氏出让权力。这种妥协,往坏了说,造成太后和诸吕专权,使刘氏江山几致覆灭;往好了说,是保证了权力的平稳过渡,先用权力喂饱诸吕,使他们不致遽然作乱,造成不可预料的后果,积蓄力量,以待时机,使汉家政权失而复得,得以存续,这或许也是陈平等人的良苦用心。无论如何,吕后在儿子死后为自己也为娘家人夺得了最高权力。此后八年,直至她死去,刘邦的家天下名存实亡。
在长久的宫廷斗争中,吕后已谙熟了政治权术和潜规则。为了掩人耳目,堵住汉家臣子悠悠之口,她先把刘盈后宫中美人所生的几个男婴封为王侯。这几个男婴(或许还有稍大一点的少年)来历可疑,可以确定的是,他们并非刘氏血统,而是后宫妃嫔们与人通奸的杂种(由于某种不可告人的原因,这种通奸是被默许了),但因为他们的母亲名义上是皇帝的女人,所以他们姓刘。尽管刘氏王基本被其诛灭,但刘氏的家天下还是在的,因为“刘氏遗裔”仍然被封为王,吕后对汉家社稷的忠诚还可怀疑吗?吕后心知肚明,她封的几个王侯并无她儿子的骨血,如果像今天能搞DNA鉴定,没有一个是她的亲孙子,所以给他们以高位,完全是另有所图。她指示几个卖身投靠的臣子造舆论,上疏,请封吕氏。既然“刘氏遗裔”已经封王封侯,吕后临朝称制,吕氏何不得封?最终,她只好“俯从”臣子们的意见,为了江山社稷(这永远是高层政治中图谋私利攫夺权力者最堂皇的借口),开始册封诸吕,把权力转移到吕氏手中。
吕后在位八年间,封血缘最近的吕氏四王六侯共十人。她有两个哥哥,大哥吕泽有二子:长子吕台封吕王,把齐国济南郡割为吕国属地(山东至今有吕剧,其源在此);吕台封王后一年死去,他的儿子吕通被封为燕王。吕泽次子吕产封为梁王。又因大哥吕泽早死,追封为悼武王。吕后大哥一家三王(吕泽为追封的谥号,不算),可谓权倾一朝,贵极天下。吕后二哥吕释之有子吕禄,封赵王。吕释之先已有建成侯之封,此时又追尊为赵昭王。吕后的父亲吕太公亡故多年,追谥为吕宣王。父兄的王号,乃荣贵之号;其余侄子侄孙,是名副其实的王侯,不仅有封地,还握有军事大权,把枪杆子牢牢抓在了手里。吕氏六侯,不一一胪列,仅有一侯,很重要,还是个女流之辈,即吕后的妹妹吕媭,封为临光侯。她和姐姐吕雉一样,为娘家人篡夺刘氏江山,拼尽了全力。吕媭有女,是女将军,嫁给了刘泽。刘泽与刘邦是同祖本家,有臣子对吕后说:吕氏多人封侯,很多大臣都不太服气,刘泽是高帝的本家,年纪又大,如果太后封其为王,使不服的大臣闭嘴,吕氏的地位就更加巩固了。这极有可能是吕媭母女和刘泽暗中运动的结果。吕后认为有理,刘泽虽为刘姓,但与吕氏联姻,是吕后的外甥姑爷,封王有何不可?遂把齐国的琅琊郡割出来,封刘泽为琅琊王。华夏山河大地犹如一块大饼,刘邦在时,由刘氏分而食之;刘邦死后,就由老婆的娘家人吕氏重新分割了。
吕后临朝,欲封吕氏为王时,大臣中也有强直不从者,她先咨询右丞相王陵,王陵回答说:当年高帝(刘邦)与诸臣有刑白马之盟,其誓曰:“非刘氏而王,天下共击之”。如今欲封吕氏为王,是有背盟约的。吕后不悦。又问左丞相陈平和太尉周勃,两人曲从吕后,说:高帝定天下,封子弟为王;如今太后称制,封吕氏为王,并无不妥。太后当然愿意听陈、周二人的话。事后,王陵责备陈、周:当年与高帝歃血为盟时,难道你们不在吗?如今高帝崩,太后以女主临朝,欲封吕氏,你们竟然阿谀太后以背盟誓,将来有何面目见高帝于地下?陈、周二人从容回答说:面折廷争,坚持原则,我们确实不如您,但保全社稷,使刘氏后代能坐稳江山,恐怕您不如我们。王陵无言以对,不知陈、周二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如果这一段记载是真实的,那么,顺从吕后,满足吕氏权欲,搞曲线救国,似乎是陈、周等人的既定方针。但我怀疑它是后世史家根据后来的历史走向所作的虚构附会之言,目的在于突出陈、周等臣子对刘氏之忠。此后八年,吕后君临天下,诸吕专权,臣子们惟有保官保命,并无任何反抗。直到吕后死后,才有诛吕安刘之举,这场斗争充满了变数和历史偶然性,完全不可能是八年前预设的方案。人是环境中人,随势俯仰,符合人的本性,在权力的威压之下,面临荣辱生死抉择,人是会改变的。后来的结果不过是臣子们顺势而为罢了。王陵因为直言,得罪了吕后,被免去了右丞相,接着,就被开了缺,打发回老家去了。陈平接任了右丞相,又安排郦食其当左丞相。郦不管朝政,只监管宫中诸事,吕后的想法由他去发布执行,陈平又是个委曲求全的人,这种人事安排,使诸吕的政治地位愈加巩固了。
再说吕后立的小皇帝本非刘盈与皇后亲生,是后宫某美人的孩子。吕后命皇后将其强行掠来立为太子,就将其母杀掉了。这孩子后来知道了真相,童言无忌,发恨道:太后怎能杀我母亲叫我当这个傀儡皇帝?等我长大了,一定要报仇!吕后听后,立刻将这孩子幽禁起来,说他胡言乱语,得了精神病,不久就把他杀掉了。依三皇五帝之成典,皇帝总不能由女人来做,吕后虽然已行帝王之权,但只能谓“称制”,还不能冠以帝王名号(八百年后,千古独一的女人武则天才算做了一回有名有实的真皇帝)。若立吕氏某男为帝,条件还不成熟,所以,还得立个幌子给刘氏社稷装门面。好在刘盈的后宫妃嫔生有好几个男孩子(刘盈有淫乐之名,他当皇帝时,后宫的淫乱可想而知),先是立一个名叫(刘)不疑的为恒山王,立不久,(刘)不疑死,接替他为王的是一个叫(刘)山的男孩,更其名为(刘)义。如今,吕后既然除掉了那个因言贾祸的小皇帝,就把恒山王(刘)义立为皇帝,再给他改个名,叫(刘)弘。众人心知肚明,反正都是野种,又是做幌子的,立哪个无所谓。(刘)弘为帝,没有年号,也不称元年,是吕氏江山纯粹的幌子。
自从刘邦定汉家天下以来,刘邦两口子先杀功臣和异姓王;刘邦一蹬腿,他老婆吕后再杀刘姓王;如今,吕后临朝,诸吕王天下。臣子们开国时的理想和抱负(如果有的话)已日渐麻木,原有的信义和原则也不放在心上。眼见得旦为王侯,夕为怨鬼,杀来杀去,无非为了家天下。身为臣子,不过当官食禄,远祸全身,求得个富贵荣华,江山姓甚管他娘!所以,吕后临朝称制八年间,尽管言出法随,威加海内,诸吕猖狂,朝政已非,大臣们还是宴然安乐,惟命是从,没有任何不臣之举。真正日夜不宁,忧心如焚,试图反抗的还是姓刘的人。且说齐王刘肥从吕后的魔爪下逃生后,不久死去,他的长子刘襄继位为齐王,虽然刘姓诸侯唯齐得保全,但封地已被吕后割出济南、琅琊二郡,分别给了吕台和刘泽,齐王惟有忍气吞声,哪里还敢做声。刘襄有弟刘章,被封为朱虚侯,奉命入长安宿卫。吕后把吕禄的女儿许配给他,便于笼络和监管。刘章年仅二十,高大魁伟,血气方刚,对吕氏专权侵夺刘姓心中不平。吕后很喜欢他,又因是她的侄孙女婿,所以多所回护。一次宫中宴饮,命刘章监酒。刘章请求道:“臣,将种也,请以军法行酒。”吕后说:可以。这不过是宴乐中随便一说而已,哪里当得真?酒至半酣,刘章庭中起舞,舞罢,对吕后曰:“请为太后言耕田。”吕后一直把刘章当儿子看,笑着说:要说你爹知道耕田的事还差不多,你生而为王子,哪里知道什么耕田?刘章说:臣知之。吕后说:那你就给我说说耕田的事吧。刘章随口道:“深耕播种,立苗欲疏;非其种者,锄而去之。”吕后闻其言,默然无语。刘章表面说的是耕田,但其间的深意吕后安得不知?不一会儿,一个姓吕的小子喝醉了,踉踉跄跄,逃席而去。刘章拔剑追出,去而复返,剑上还带着血迹,报曰:有逃酒一人,臣已按军法斩之。太后及席上诸人皆惊,但事前许之以军法监酒,无法论刘章之罪,只好罢宴散席。自此之后,大臣们觉得刘家人也不全是熊包软蛋,遂暗中向他靠拢,把刘氏复兴的使命寄托在刘章的身上。虽然席间所诛之吕,可能是远支末系小角色,也足使诸吕畏忌。所谓汉家臣子尽缩头,尚有刘氏真男儿!
吕后临朝八年,最后在宫中被疯狗在腋下咬了一口,患狂犬症而亡。此事史家记载颇为恍惚,至有说赵王如意幻化为犬报仇者,似真似幻,当属无稽之谈。吕后死前,召赵王吕禄、梁王吕产至榻前,命吕禄为上将军,统领北军,吕产统领南军,戒之曰:吕氏为王,汉家大臣不平,我要死了,皇帝年幼不知事,恐怕大臣们要作乱。你们二人一定不要离开部队,当统领南北二军,守护皇宫内外,且勿为人所制。
吕后一死,吕禄、吕产等窃据高位的诸吕就想搞政变,攘夺大位,但畏惧绛侯周勃、大将灌婴等汉家老臣一时不敢动手。朱虚侯刘章从老婆吕禄之女那里得知吕氏政变阴谋,立刻派人秘密去齐,要哥哥齐王刘襄发兵造反,自己在朝中为内应,事成之后,立齐王刘襄为帝。齐王刘襄举兵,攻打割给吕台的济南郡,并行书诸侯,陈诸吕窃国之罪。相国吕产命大将灌婴带兵击齐,灌婴率军到了荥阳,即停止前进,与左右谋曰:诸吕拥兵关中,想取刘氏而代之,如果我们破齐,岂非为吕氏效命。于是驻军不战,观望时局。
刘邦临终对吕后讲到身后的人事安排时曾有语曰:“周勃重厚少文,然安刘氏者必勃也,可令为太尉。”周勃虽为太尉,兵权尽在诸吕之手,无能为也。如何将兵权夺到手中,颇不容易。周勃与陈平商议,由吕产最信任的朋友前往游说吕禄曰:高帝与吕后共定天下,刘氏所立九王,吕氏所立三王,皆大臣之议,事已布告天下,皆以为宜。如今太后崩,皇帝年幼,而足下佩赵王印,不去国守藩,乃为上将,率军留在长安,朝中大臣和四方诸侯必然心生疑虑。足下何不归将印于太尉,请梁王(吕产)归相国印,与大臣盟誓就国。这样,齐兵必罢,大臣得安,足下高枕而王千里之国,子孙世世为王,岂非万世之利乎?吕禄有些心动,有心把兵权交给太尉。把这个想法说给诸吕老人,有人说好,有人说不可,争来争去,没个结果。这天,吕禄外出行猎,到他姑姑吕媭府上说出欲交兵权的想法,吕媭大怒,说:你们如果交出兵权,我们吕家人将无立足之地了!说罢,将金银玉器抛了一庭院,说:我不想为别人守护这些东西!从这里看,诸吕男子虽仗势封王,都是些鼠目寸光的庸人,毫无政治远见,其见识尚不如吕媭这样的女人。吕媭认为丢了枪秆子,金银财宝全都是人家的了,作为女人,其见识只能如此。可是吕氏男人们连这个都见不到,只想到封地去当诸侯王。吕媭耍了一通泼,没有使吕氏男人醒悟,他们不知道,一旦风云陡起,政局翻覆,连性命都保不住,遑论财宝乎!
此时,有大臣见相国吕产议事,郎中令贾寿奉命到齐地打探消息,回来复命,贾寿数落吕产说:你们已经封了王,为什么不早去封地就国,现在想去,哪里还有可能!于是,就把灌婴和齐、楚两国联合要消灭诸吕的形势说了,要吕产入宫,快想对策。
太尉周勃到北军营门,不得入,持北军符节的臣子名叫纪通,他下令开门纳周勃入营。这时,吕禄的朋友又乘机进言,说:皇帝有诏,让太尉执掌北军,欲足下前往封地就国,应交出将印,立即去封地,否则,将有大祸临头。吕禄竟然解下将印,交给部下,出营去了。周勃得将印,立入军门,号令诸将说:“为吕氏右袒,为刘氏左袒!”三军皆袒左臂。北军立时哗变,不为吕氏所用矣!但尚有南军在吕产手中,形势还不容乐观。丞相陈平派朱虚侯刘章辅佐太尉周勃,周勃又下令,不许吕产入宫门。
吕产此时不知北军已哗变,入未央宫,想夺帝玺绶为乱。到了宫门前,守门者已得太尉令,闭门不纳。吕产徘徊在宫门前,大臣们认为胜负难料,不敢攻击吕产,只派人飞马报告身在北军的周勃。周勃也不敢轻言诛吕产,只命刘章率千余士兵去守卫皇帝。刘章带人来到宫前,恰遇吕产,立率人击之。这时,刮起了大风,吕产奔走,从官散去,刘章追杀不舍,在宫中的一间厕所里将吕产杀掉。皇帝闻吕产被杀,命使者持节绶慰劳刘章,刘章欲夺节绶传帝命诛诸吕,使者不肯。刘章遂与使者同乘一车,斩长乐宫卫尉吕更始。这样,在要害岗位上诸吕头目皆被杀。于是,刘章派人驰入北军,报告太尉周勃,说:所患唯吕产,今已诛,天下定矣!于是,周勃等朝中大臣派人分头逮捕诸吕男女,不分老幼皆杀之。吕禄被逮,枭首;吕后的妹妹吕媭被笞杀,燕王吕通(吕台之子)也被诛灭。鲁元公主(吕后之女)的儿子张偃封鲁王,被废黜。好在不姓吕,拣了一条命。吕后的娘家人九族尽灭,无一存活。
诸吕既灭,朝廷派朱虚侯刘章告齐王,令罢兵。大臣们密商刘氏家天下的继嗣之人,认为现今在位的皇帝及吕后所封刘氏诸王,皆非先帝刘盈的子息,而是后宫妃嫔们的私生子。吕后杀其母而蓄养之,立帝封王,皆为吕氏羽翼。若仍在位,秋后算账,大臣们将来身家性命难保。于是,自天子刘弘及以刘盈子名义所立诸王,尽杀之。或认为齐王刘襄乃高帝刘邦之孙,与其弟刘章俱有起兵诛吕之功,当立。大臣们商议后认为,齐王虽有功,但其外家很强势,他有个舅舅名叫驷钧,不是个省油的灯,吕氏作乱,岂非因外戚擅权?前车之鉴,不可不防,所以,最先起兵的齐王亦被否决。最后,大臣们反复权衡,决定立远在边地的代王刘恒为帝。当年吕后曾欲徙刘恒到赵国为王,吕后已杀了三个刘姓赵王,赵国乃凶险不祥之地,刘恒可不想去送死,谢恩后,表示愿意留在边地,为朝廷守边,这才躲过一死。刘恒能当皇帝,还有一个原因,他是刘邦与薄姬所生,薄姬当年做人低调谨慎,早已失宠;刘邦死后,吕后囚杀诸姬,因薄姬并不为刘邦所爱重,吕后对其衔怨不深,得以去封地与儿子厮守。大臣们觉得刘恒母系一家并非桀骜难驯,不致兴诸吕之乱,所以刘恒成了新君的人选。刘恒开始有些狐疑,怕入京后遭大臣们暗算,和臣子们卜卦算命,多方打探,知道入京没有性命之虞,这才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入京当了皇帝。这就是汉朝历史上的孝文帝。
皇权专制的家天下制度决定了中国两千余年的政治生态,皇族内部乃至权力高层的血腥杀戮一直不断,子弑父,弟杀兄,骨肉相残,超出了人伦的底线,阴谋和权术始终是高层政治的常态;强势统治者一旦离世,乃是最凶险的时刻,人亡政息,动荡反复,拨乱反正,权力翻转,荣辱生死,瞬间变化;旧桃换新符之时,新君的选定,如果不是在杀戮中胜出,则是核心圈子中的老臣以自己最高政治利益为原则密商妥协的结果。在凶险的政治博弈中进入核心圈子的老臣们会决定家天下的走向,这一点,死去的帝王和他活着的子孙都无能为力。在某种意义上说,家天下是君臣共同维护和共享的权力盛宴,彼此戒备和倾轧是其常态,但当失败者出局后,活着的人总会找到利益的平衡点把这权力的盛宴维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