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桥的四月,空气里也飞扬着花香!我们骑车在田野上奔驰的时候,微风扑面,大自然的美味沁人心脾。看到那漫野的鲜花了吗?黄色的水仙开在庭院,开在水畔,开在球场的角落,开在每一个可以伸展的地方。那是英国春天最流行的花,它是英国春天的象征。它是最便宜的花,也是最有代表性的花。英国的草本水仙,它不高贵,品质就像北京的雏菊与指甲草,虽不昂贵,但是热烈普及。它像迎春花一样报春、示春、送春。如果说水仙是英国春天的独特,那么郁金香则是外来的祝贺。郁金香展示的春天比水仙更加鲜艳灿烂,黄色、红色、粉色,还有……黑色。它远比英国的水仙高贵,远比英国的水仙有品位。但是,它居然也一片一片地开在花坛里,开在庭院中。白色的梨花,玫瑰色的樱桃花,粉色的桃花,在中国的古诗中那么含蓄深刻雅致的花朵,几乎每串花的簇缨都让才子佳人产诗出典故,在这里平民化地在每一家的门前伸展出花枝,向高空传送出香味。那小小的矮矮的贴着地皮生长的勿忘我,以它那优雅的紫色构成了一幅现代的迷人的梦幻般的水彩画。它多像爱人写的诗笺呀。我看见葱茂的大树林下,阴郁的绿草坪上,那毛茸茸的紫色,像一个美妙精致的地毯。勿忘我有诗意一样的名字,有迷人的色彩,但是那种叫不上名字的小白花呢?也是那么小,那么矮,它们开放在绿草坪上,就像一点一点的小星星,孩子一样惹人心爱。啊,孩子,是的,它让我联想起女孩子的花裙子。
这些花朵,储蓄了一冬,沉睡了一冬,现在,它们苏醒了,绽放出笑脸。暖暖的日光下,和熹的微风里,花蕊的香气,草木的精灵在酝酿酝酿,蒸发蒸发……此刻,大地像是启封了一坛封存了一冬的佳酿,当典雅的木楔子瓶盖刚刚离开那古朴的瓶子,醇厚香美的大自然的储蓄立刻扑鼻而来。大地又好像是打开了一瓶时尚的香水,所有自然中的花的精华草的气髓都向我们迎头洒来。让我们闭上双眼,伸开双臂,做一个深呼吸吧,沐浴在大自然的雨露里,作个人间仙子!从里到外,我们醉了,晕了,薰透了,也酥透了!
睁开眼睛,色彩再次让我们晕眩!别说花朵的色彩,粉色,白色,紫色、黄色。除了花朵,仅仅是绿色,就那样跌宕多样!嫩绿、翠绿、碧绿、深绿、苍绿数不胜数,深恨语汇太贫乏,词句匮少,在无限的大自然面前透出我们的有限。绿色生长出生命,那些枝牙充盈着水质的叶子,向人间传送着晶莹的绿色。绿色在风中摇曳着,像是一面面大地的彩旗。蓝天呢?它高远、透明、纯粹。蓝得就像一块绸子,一汪湖水,远得能让我的心像燕子,不,像雄鹰一样高高地飞翔。贴在天上的白云,此刻充满了动感,飘逸,像是在天上乱舞的麒麟和玉龙,翻腾出海涛一样的波浪。那一个小的云朵,怎么像我们北京家的小京叭,大脑袋摇晃着,伸展着四支叫着飞跃狂跑。四月天的色彩也那么动荡!
春天的声音也敲动耳鼓。鸟儿在清晨委婉地展开歌喉,歌声清脆地像空谷笛音。人们就这样在春天里被唤醒。然后,他们不再囚在室内,跑到绿地上蓝天下与自然对话。怀春的少男少女把自行车扔弃在路边,横七竖八地,没形地躺在草坪上,说起了痴语。秋千上烫起了小姑娘银铃般的笑声,足球后面是喊叫着的热汗奔涌的顽童。甚至中年人把背包放在了椅子上,换好了装备,小路上响起了旱冰鞋的滚轴声。四月的白天是喧闹春天的宣言书。那么夜晚是宁静的小夜曲吗?漫长的冬夜结束了。春天的夜晚充满了童话。静静的夜里,剑河边上。寂静的夜晚,满天星斗明晰地铺展下来。北斗七星璀璨夺目,占领在我们的头顶上,向我们挑逗似的眨眼,我们好像很镇静似的不理睬它的挑逗,实际上我们去沿着它的指点找到了北极星。我们即使在西方的大地上也没有迷失我们的方向。银河也是静静地,迷幻的银河,米白的“牛奶路”,没有割断我们的漫漫思乡曲与长长的归乡路,反而变成了我们手中的一条彩带任我们神灵带它飞舞。突然,剑河上传来一阵阵凄厉绝艳的叫声,我们的心在阵阵作痛,屏住了呼吸,河水也好像停止了汩汩地流动。我们静静地等待,等待……漫长的几秒钟后,一个白色的精灵唱着绮丽艳美的歌曲,在灰黑色的夜幕里,沿着河面缓慢滑翔向着远方飞去。霎那间,天地凝住了,万物寂静,顶礼那瞬间的永恒:那是天鹅高贵的绝唱。那华美的乐章悠远而亲切,尖利而浑厚。大提琴与中提琴的深沉与凝重无法和此比拟。人生经历了这样的动魄,赴死也无憾无怨。
我的心盈满了,被春天的萌动。我想唱歌,歌唱春天;我想跳跃,证实青春;我想奔跑,验证生命。一切没有发生,我依旧静静地,凝立在那里。我以前以为,我已经在留恋中目送春天的简单与浮躁远去,也匆匆地与夏日的热烈豪放依依相别,我在默默地迎接着秋日的丰华淳厚并且冷静地等待冬日的沉实敦稳,但是,这四月的剑桥,把岁月拖回轮转,当然,不再简单浮躁。无论如何,此刻,我是已经不能再坐在室内写我的研究文章了。
2004年4月20日 于剑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