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窗前变成了绿色的海。鼓动的风吹翻树浪。相反,天空是静静地,远远地凝视着我。我不知道应该和谁对话。我是一个隐身者,躲在玻璃窗后。已是春夏之交,春天那绚丽的斑斓已经隐退。但我仍然能够想象,反射着灿烂阳光的玻璃,此刻也被绿色的树波,蓝色的天幕所映照。那鲜亮的色彩,活泼的景观,依旧交织一个喧哗而热烈的世界。而我是那个静静地坐在冷静中的隐者。
国内友人让我写稿,介绍剑桥的名人。剑桥的名人太多了。每条小巷都遍布这威名响彻寰宇的人物的脚印,即使方圆几英里的小巷河边,他们也都徘徊过。多少著名的政治家、哲学家、科学家、人学家、诗人、外交家、军事家,都在剑桥居住逗留过。说不准,那个外婆办的维多利亚风格的叫做‘姑妈’名称的家庭小店,是某国政党首脑曾经打工的地方;那个不宽的让人畏惧考试从而叹息的小桥,是诗人才子谈情咏诵的地方;那个有着黑乎乎的墙壁和原木桌椅的称之为老鹰的酒吧,成生了诺贝尔奖的聚集争论之所;那片绿荫浓郁花草芳香的叫果园的茶座,是科学思想和文学灵感的发源地……
国内的媒体让我写剑桥的中国名人。就写那个国内著名的谁谁谁吧!著名加著名,好上加好,强上加强,这是现代的逻辑。不行不行,我住在剑桥遥远的边缘上,那个孤独的小窗后,孤守着静静地天空,在读我的书呢!我好像听到友人冷笑了一声,然后不懈地远去。好像我已经是一个被时代抛弃的人。我知趣地呆呆地被人遗落。
剑桥正变得现代,企业家、体育运动员、文化娱乐界、新媒体都在向剑桥伸出交欢的手。是的,剑桥很有资源。在那些企业家、政治家的手下,它几乎盛产黄金。
让电视台的主持去做节目吧,可以只简单介绍剑桥的学院每晚吃什么,每次穿什么,一周一次,就可以保证制片人一生都有话题;让策划人去出书吧,剑桥的典故,学院,学科,就可以单独成集,成套出版,保证发行量比诺贝尔奖得的学术著作大;让企业家办系列讲座吧,把剑桥的名人请来,只要挂上剑桥的名字,授听课证,卖门票,发证书,这种事业就可以申请注册搞成一个公司。剑桥并不寂寞,企业家和学术联姻,给了剑桥金融的缓松和企业家的声誉;与政治家联姻,剑桥与政治家也是双赢。
甚至服务性的非官方团体,或者是学生会、或者是学联,打上剑桥的名字,好像可以和国内市地级的干部比肩媲美。要不然,人人许愿竞选,看谁的许愿给大家带来实惠,当选后当然自己更实惠。俨然变成了政府的半个官员,掌握了信息接收优先权,使馆官员到了,可以一起躲在每个中国餐厅聚一次。现在可以就和酸书生告别了,背手叉腰,拿腔作势,可以享一享训斥人的威风,回国后还可以为自己的阅历加分加彩。
剑桥,也成了一个大舞台,一个大市场。每个人以自己能够生存和自己喜欢的生存方式生活着,他人,无可厚非。而且介绍,出书,讲座都是在传播着文明。但是,还用说吗,政治家善于演讲,但演讲不是目的;就像学生会服务是目的,沽名钓誉不是目的一样;还像许多更多的基本常识:人们要的是家不是房子,要的是学问不是头衔一样。但是,可叹的是世界太多本末倒置的怪现象。
拒绝国内的怪现象,逃到了剑桥。而在剑桥,我逃到了它的外围边界。我住在不能再远,远了就不是剑桥的剑桥边上。看着窗外的天空,那天空把我带到了很远很远。自我的流放,精神的寻觅与苦寂,但是绝不枯瘠。此刻我的心,像喧哗的绿浪,奔涌,波涛滚滚。当然,还有像烈日般的炙热。不时有轻风细雨,敲打窗棂,我抬起头,看着浩淼,对空灵会心一笑。其实在任何地方,任何地点,都能有自己的永恒。我想回国了。
2005-5-9 剑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