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没有建构的批判是无效的批判,乌托邦理论正是法兰克福学派理论家在对资本主义深入批判后提出的一种理论设想。研习法兰克福学派就必须谈乌托邦理论,许多西方思想家都从不同角度和层面阐发了他们的乌托邦理论,从而汇聚成独具法兰克福学派特色的乌托邦体系。
【关键词】乌托邦;批判理论;体系
法兰克福学派乌托邦理论的理论渊源
“乌托邦”(utpoia)一词由来已久,意为“乌有之乡”、“虚无之地”,通常情况下泛指一种空想理论。早在1625年英国思想家弗朗西斯·培根《新大西岛》的出版就已标志着科学乌托邦主义的孕育,“它不像以往的理想社会那样单纯依托人性改善、制度民主化和伦理规范化,而是力主依靠科学知识和技术变革建构理想社会,让人类未来在可见的领域内趋于进步和完善”①。相比之下,法兰克福学派的乌托邦理论更接近于科学的乌托邦主义。他们试图通过对现实的批判来构建一种理想社会,这种理想社会在他们看来,不仅是现实的,而且是可能的。从理论渊源来看,法兰克福学派的科学乌托邦较为直接的理论来源可以概括为以下四个方面:
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有关人的异化及共产主义思想。马克思在26岁时写下的这本小册子成为日后人们研究马克思主义最为重要的文献资料,其中包含最著名的异化理论和共产主义理论的主要思想。异化理论早为大家所熟知,而共产主义理论却遭到后人的普遍误解,这种情况迄今没有得到很大改观。人们对共产主义理解的误区主要来源于三个方面:一是物质极大丰富的共产主义,二是“上午捕鱼、下午打猎、晚上批判”的随心所欲的共产主义,三是终极目标的共产主义。其实这是对马克思恩格斯共产主义的断章取义,只要稍微加以辨别,这三点很容易被辨识。由于法兰克福学派的理论家把马克思的异化理论当作其最为核心的一个理论基础,对共产主义理论人本主义的理解就成为他们乌托邦理论的重要理论资源。分析法兰克福学派乌托邦理论,《手稿》是最重要的的理论资料。
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论。弗洛姆在自己的精神分析理论中,有意将马克思人的异化与弗洛伊德关于人的学说进行综合,提出了人的“社会性格”。弗洛姆认为,在批判资本主义社会之前,首先要搞清楚的一个问题就是人性问题,“我们的第一任务就是要确定什么是人性,什么是由人性而来的需要;进而,我们必须细察社会在人类进化过程中的作用,研究社会对人类发展的促进作用,已经人性与社会之间不时发生的冲突和这些冲突给社会带来的后果。”②弗洛姆在分析人性时运用了弗洛伊德的心理学,即精神分析理论。“人是这样的动物:对他来说,其生存也成了一个问题,成了一个他必须解决而又无法逃脱的问题。他再也无法退回到与自然和谐统一的史前状态去。他必须进一步发展其理性,一直到成了自然和他自己的主人。”③弗洛姆称人性的双重性为“人生存的两歧性”,有限生命与无线追求的矛盾、个体化和孤独感的矛盾等,都是人生存状态“两歧性”的表现。
在奥德修斯回乡的路上,塞壬的歌声代表的正是回到自然子宫的召唤,而人的理智则告诉他自己,必须不断战胜这种诱惑,重回理性之路。“人不断需要找到更新的办法来解决生成中的矛盾,找到更高一级的形式来与自然、与他的同胞、与他自己相结合,而这种需要就是他的精神动力的来源,也是他的各种感情、爱恋以及焦虑的源泉。”④这一点正是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论为他提供了支撑。马尔库塞在《爱欲与文明》一书中也充分运用了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理论。
本雅明的弥赛亚思想。本雅明是法兰克福学派一位比较特殊的人物,实际上,他始终没有能够进入社会研究所的核心层面,但是他对法兰克福学派的影响却不可小觑,他的弥赛亚思想更是深深影响了法兰克福学派的主要成员,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在于法兰克福学派的多数人都是犹太裔。在本雅明的文化批判理论当中,救赎思想占据着重要位置。他在《可技术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一书中认为,一方面随着技术的发展和艺术作品的可复制,让高雅艺术走下神殿,成为普通群众能够体验的文化生活内容,另一方面,由于技术复制,艺术作品在创作过程中先天具有的那种“灵韵”(Aura)消失了,被商品充斥的大众文化对大众而言成为一种统治的手段和异化的表现形式,本雅明试图在呼唤艺术作品的“灵韵”过程中,实现对整个人类的救赎。在《历史哲学论纲》和《可技术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等书中,本雅明更是把艺术提升到一种至高无上的地位,充当了“救世主”的角色,这些思想深深影响了法兰克福学派的主要成员,成为他们乌托邦理论的重要基础。
海德格尔的存在理论。在海德格尔的存在理论中,决心是一种缄默的、时刻准备着的、向着最本己的罪责存在的自身筹划,踏上“此在的展开状态=源始性的真理”的一种突出样式,而真理是在世之为在世的本质组建要素,也就是说,决心是在世之为在世的要素,先行的决心不是来自某种高飞在生存及其可能性之上的“理想主义”期求,而是源自对此在诸实际的基本可能性的清醒领会。“没有决心的人却不可能有任何命运”,只有当“死、罪责、良知、自由与有终性同样源始地共居于一个存在者中,一如共居于操心之中,他才能以命运的方式生存”。
而在诸多存在者中,只有其在“本质上是将来的,因而能够自由地面对死而让自己以撞碎在死上的方式反抛回其实际的此在之上……他能够在把继承下来的可能性传承给自己本身之际承担起本已的被抛境况并且当下即是就为‘它的时代’存在(贯穿于过去、现在和将来之中。笔者加)……唯有如此,本真的历史性才成为可能”⑤。此在不是因为重演而有历史性,而是历史性的此在借重演的方式在历史中承担了自我。法兰克福学派的乌托邦理论有别于传统的乌托邦理论之处在于他们不只满足于一种理论的设想,不是指“不可能实现的社会变革的纲领”,而是指那种“具有自己的规律和真理价值的思想过程”⑥,从虚无的乌托邦走向现实的乌托邦,海德格尔给马尔库塞提供了理论源泉。
法兰克福学派的乌托邦理论内容
人与自然的和解。在关于人与自然关系和解理论设想方面,最具有代表性的是马尔库塞和A·斯密特(Alfred Schmidt)《马克思的自然概念》一书。马尔库塞认为,自然的解放不仅包括人自身作为自然的解放,也包括人自身之外的自然的解放。前者主要指人的感觉的解放,马尔库塞对感觉的解放赋予了丰富含义,包含建立新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人与物的关系以及人与自然的关系,从而使感觉从“剥削的合理性中解放出来”,而“解放了的感觉将拒绝资本主义的工具主义合理性,然而将维持和发展它的成就”⑦。对于人自身之外自然的解放则强调人在克服自然的盲目性和偶然性之后,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自然的解放就是恢复自然中的活生生的向上的力量,恢复与生活相异的、消耗在无休止的竞争中的感性的美的特性……”⑧。
而对马克思关于自然解放的乌托邦理论较为深入的阐发则是斯密特的《马克思的自然概念》,在该书中,斯密特首先指出在马克思那里并没有一个独立于人之外的自然界存在。他引用马克思在《神圣家族》中针对黑格尔左派的话,论证了马克思关于自然唯物主义的观点,这是理解斯密特自然解放乌托邦的一个理论前提。在此基础上,斯密特指认,“可以把马克思的关于人自身的自然以及人对外界自然的关系的理论叫做乌托邦”,“把他的乌托邦作为一以贯之的东西,保持在他的思想发展的全过程中,这就是人的自然本性的完全解放。”⑨
斯密特做出如此判断,其理论依据何在?首先是马克思关于在未来共产主义社会人与自然同一性问题,即人与自然的矛盾以及人与人之间矛盾的解决。在斯密特看来,这是马克思关于自然解放乌托邦理论的主要依据。其次,马克思的共产主义理论建立在工业技术发展的基础上,认为随着工业技术的发展,人类在驾驭技术的过程中实现人与自然的和解,在斯密特看来,这是乌托邦的另一种表现,“今天,人类技术的可能性已数倍地高于往日的乌托邦主义者的梦想,这种否定地实现了的可能性,今天又反过来转化为一种破坏力,因此,它即便是受到人的控制,也无法加以挽救,成为惹起全部灾难性结果的苗头是可以看得到的,可以说它不是马克思所考虑的变革,即不是使主体和客体的和解,而是毁灭。”⑩由此而来的必要劳动时间和剩余劳动时间即自由时间的理论也就不再能够成立,社会分工的最终消失,人的本性得到解放也成为乌托邦理论的又一表现。
健全的社会。弗洛姆认为,马克思在运用历史唯物主义对传统人本主义的那种“人是目的、人是人的最高本质”抽象人本主义超越的同时,过高估计了政治革命的作用,而没有能够准确理解集权与民主的辩证关系,没有能够看到随着资本主义发展带来的经济社会结构以及人的性格的深刻变化。因此,弗洛姆返回马克思早期的人本主义思想,并从这里出发,在批判资本主义社会的过程中构建了自己关于未来社会的乌托邦理论。在关于未来健全的社会描述方面,弗洛姆认为首先是人本主义的复兴,“我们还应坚信,我们更需要的是人本主义的复兴,而不是飞机或电视。我们只消把用于自然科学的理性和实际常识的一小部分拿出来,用以解决人类生存问题,我们就能将18世纪的先辈们引以为豪的任务继续下去”。
在此基础上,弗洛姆设想了一个没有异化的社会—社会主义的目标,这个目标体现在这本书的结论中,在结论中,弗洛姆构想了一个健全社会—扬弃了人的异化状态社会的模样。在健全的社会,每个人都可以积极负责地参与工业生存和政治事务,实行人本主义公有制,共享工作,共享经验。而要想实现这一理想,必须在政治、经济和文化领域同时变革,从而结束“具有人的外部特征的”人类历史—人还未完全诞生的阶段。最后他指出,人类所面临的抉择“并不是在资本主义与共产主义之间做一抉择,而是要在人的机器化与人本主义的公有制社会主义之间做出抉择”。
爱欲的释放。在实现人与自然、社会和解的基础上,释放出的是真正的人性—爱欲。正如译者在《爱欲与文明》最后指出的那样:“爱欲作为生命的本能,蕴含着更多的内容,既包括性欲,也包括食欲、休息、消遣等其他生物欲望。”当人的异化状态被消除之后,在非压抑性的条件下,性欲将“成长为”爱欲,“它将在有助于加强和扩大本能满足的持久的、扩展着的关系(包括工作关系)中走向自我升华”。
爱欲的解放意味着人性异化状态的彻底克服,意味着对人性异化状态的全盘彻底的否定和破坏,伴随爱欲解放的是本能的解放,而本能的解放同时意味着对本能的改造,“把它从限于生殖器至上的性欲改造成对整个人格的爱欲化”,最终实现“力比多的扩展”。而伴随着劳动的爱欲化与持久劳动关系的建立,一种新型的社会关系也就形成了。什么意思呢?类似于把个人改造了的本能扩展到整个社会,实现所谓的中国古人形容的“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的理想社会。而实现这一理想社会的路径何在?除了在本章第三节指出的“大拒绝”外,马尔库塞还设想了另一个方面的内容,即艺术革命。
艺术革命。在马尔库塞的乌托邦理论中,自然解放和劳动解放和爱欲的解放都是乌托邦的构成要素,而其中最为精华和最高境界则是艺术革命。“自然一旦摆脱了暴力的统治和开发,受消遣冲动的规定,也就会摆脱其自身的残忍性,并自由地表现其丰富的无目的的形式,这些形式表现了其对象的‘内在生命’。”
“内在生命”的本质在于人按照自然本身的面目进行美学还原,在还原的过程中实现对现实的异化的自然、社会和人本身的超越。因此,作为这种超越的载体,艺术本身就是革命的、反叛的,只有在这种幻想的世界中,人类才能够在自由综合中进行美的创造,再现艺术的魅力和人性的光辉。在《爱欲与文明》中,马尔库塞用了一长段话来对此作为注解:“在一种新的意义上,主体与客体得到了自由。从对待存在的态度发生的这一根本变化中,出现了一种性质迥异的快乐……美的秩序产生于支配着想象的消遣的秩序。这个双重的秩序是符合规律的,但是这些规律本身是自由的,因为它们不是被强加的,也不要获得某些特定的目标和目的;它们是生存本身的纯形式。这种审美的‘合规律性’把自然与自由、快乐道德结合起来。”
对法兰克福学派乌托邦理论的评论
批判的武器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纯粹的意识形态批判并不能把我们带出这个充满苦难的世界,但是,如果没有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向往,我们又如何知道为之奋斗的明天是怎样?在分析法兰克福学派乌托邦理论时,我们更应从积极的一面去学习、分析和借鉴他们对未来世界的一种设想以及他们对资本主义自身问题的剖析、通往未来社会的道路中的深刻之处。法兰克福学派的乌托邦理论不但给我们描绘了一个美丽的、天堂般的世界,而且为我们指明了通往天堂的道路和梯子—批判资本主义,扬弃人的异化和异化的世界。
在他们认为的道路当中,最具有代表性的当属马尔库塞的“大拒绝”理论,透视法兰克福学派,我们发现,当他们以理论家的角色出现时,他们拒绝接受现实的世界,对现实世界进行批判;而当他们以革命家的角色出现时,却又拒绝对现实采取鲜明的立场观点和方法进行批判,这正是法兰克福学派批判理论的吊诡之处:在理论最为深刻的地方,转向了乌托邦,从而使其现实指向戛然而止,不得不说是一种莫大的遗憾。
【注释】
①邬晓燕:“科学乌托邦主义的多维解构及其启示”,《中国人民大学学报》2007年第6期。
②③④[美]弗洛姆:《健全的社会》,孙凯译,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16页,第52~53页,第19~20页,第228页,第293页。
⑤[德]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陈嘉映、王庆节合译,2006年,第435~436页。
⑥[美]赫伯特·马尔库塞:《爱欲与文明》,黄勇等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5年,第141页,第260页,第204页,第183页,第139页,第130~131页。
⑦[美]赫伯特·马尔库塞:《工业革命和新左派》,任立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年,第131页。
⑧Herbert Marcuse, Counter—Revolution and Revolt, Boston,Beacon Press, 1972, pp.60~61。
⑨⑩[德]A·斯密特:《马克思的自然概念》,欧力同、吴仲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8年,第143~153页,第17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