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女士、各位先生:
我来自上海的同济大学,受学校的委托,正在筹建历史学科,这是第三次到斯坦福大学,主要任务是从学术的角度,参与抗战史的研讨,顺便兼顾我的其他研究。
4年前,在美国东部,我在哈佛大学作纪念辛亥革命一百周年的学术演讲,一个500人的报告厅座无虚席,到场的以中国留学生与华人听众居多,我就感受到旅美华人对近代中国历史的高度关注,还有对家国命运的热切期盼,很受感动。今天,带着对抗日先辈的感恩之心来到旧金山,上午参加年轻的旅美同胞刘磊先生和他的团队主办的抗战实物展览会的开幕式,现在与这么多华人同胞一起纪念我们中华民族抗战胜利七十周年与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七十周年,感慨良多。前面的嘉宾说过的我就不重复了,我想补充的是,112年前,近代启蒙思想家梁任公先生从美国东部走到西部所看到的华人的精神面貌,与我们今天感受到的已经有些不一样了,我们的华人已经站起来,这也因为大洋对岸的祖国已经强大了。
两个礼拜之前,日本驻华大使馆的官员也在第一时间给我发来他们的首相关于“八一五谈话”的文本,我对这个文本也不是毫无保留意见,政治家们没有必要对自己国家曾经犯下的历史罪恶躲躲闪闪,吞吞吐吐。无论是哪个国家、哪个民族的政治家,如果对举世公认的历史与现实真相都缺乏诚实的底线,旁若无人地玩弄辞藻,如果对同类的生命,特别是天下母亲与儿童的安全缺乏基本的尊重,那么,政治家与政客就只有一步之遥。我们自有理由记住二战时期美国前总统F.罗斯福的忠告:必须继续尽一切努力战胜怀疑与恐惧、无知与贪婪,那是产生可怕的战争的根源。
孟德斯鸠说:只有历史故事乏味的民族,才是幸福的。遗憾的是,中国的历史故事从来都很生动,特别是近代,它是以国人饱经列强侵略与战争的灾难为代价,我们不一定要跟肇事之国重新算账,但是,历史不能遗忘。中华民族既不是一个斤斤计较的民族,也不是一个得了遗忘症的民族。如果总是纠缠于过去,我们不会轻松愉快地走向明天,拥抱未来;如果忘记过去,我们就不能脚踏实地的拥抱现在,享受和平。如果说哲学家们用不同的方式来解释世界,目的是为了改造世界,那么,历史学家或历史研究者、多学科的学者、旅美华人读者乃至天下华人用不同的方式来解释历史,目的还是为了创造历史,守望和平。我们的国家已经不是随便可以受人欺负的时候了,纪念抗战胜利与激发历史记忆的目的既不是为了欣赏战争,也不是为了煽动仇恨,而是为了厌弃战争,诅咒战争。战争虽有胜负,却没有赢家,地震与海啸的灾害是不可避免的,战争的苦难却是人为的。爱因斯坦说:政治家们不能在同一时间内,既阻止战争,又为战争做准备。诚哉斯言。倘若为和平而杀人﹐一如为保持贞洁而做爱,只能是自欺欺人。
毋庸讳言,为了守护家园,捍卫和平,我们中国人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比如,我们国家的建设成本还比较高,综合国力还不是很硬,我们对自己的抗战历史还缺乏比较一致的了解与认同,至今还在吵吵闹闹,日本却不会这样,不要以为这仅仅源于中日两国对历史态度的差别。我们可以批评日本不尊重历史,问题在于,既然我们自己尊重历史,我们中国人的内部为什么还吵得那么凶,至今还没有形成关于关于抗日战争的共同的民族记忆?要不要尽快改变这种现状?我也做过日本的客座教授,对日本比较了解,他们自己内部不这么争吵,经常一致对外。尽管日本政要为了某种需要,在某些重大问题上缺乏基本的诚实,但日本的许多学者,特别是历史学家,与我们沟通时,好像并不那么困难,毕竟在确凿的资料、事实与公理面前,是很难讨价还价的。我们中国人恐怕要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不需要先看别人的眼色,等别人道歉了再做,我们要团结起来,淡化党派意识与其他小群体、小山头意识,减少内斗,减少短期行为,重建和凝聚民族记忆,提升国家意志,重振民族形象,少让别人嘲笑我们。民族的记忆重于党派的记忆,国家的利益也应该高于党派的利益。与其喊口号,还不如先做实事,解决问题。欲期增加国力,长治久安,舍民主、法治无他法;要想减少争吵,凝聚民族记忆,舍求真务实无良方。当纪念抗战胜利80周年、90周年到来时,如果国人连谁抗日多、谁抗日少,抗日的总指挥部在哪都没争个明白,还在吵吵闹闹,只会继续撕裂民族的记忆与情感,那么,我们抱怨别人祭拜靖国神社,恐怕也就只是抱怨而已,我们中国人自己的“靖国神社”又在哪里呢?
各位同胞:沧海无声,党争怎拭将军泪;金山不语,信史最扬华夏魂。祝我们的祖国国泰民安,风调雨顺,祝旧金山的华人同胞与天下华人轻松愉快,拥抱未来。
谢谢各位。
(本文根据海外抗日战争史料研究会提供的录音整理)
演讲人郭世佑,历史学博士,同济大学特聘教授,历史学科筹备负责人,中国政法大学法律史专业博士生导师,斯坦福大学胡佛研究所访问教授。
原载《瞭望中国》(香港),2015年第25期,总第28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