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拉美社会主义传统深厚,源流丰富,但却成者寥寥,委内瑞拉、玻利瓦尔、厄瓜多尔等国各具特色的“21世纪社会主义”模式何以可能?本文试图通过对拉美“21世纪社会主义”历史源流与发展逻辑的梳理,剖析“21世纪社会主义”面临的潜在机遇与现实挑战。古巴社会主义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由无产阶级政党领导,通过民族民主革命夺取政权,是目前学界公认的、拉美现行的唯一科学社会主义模式,而拉美社会主义运动史上的绝大部分理论与实践则可归为民主社会主义、民族社会主义、基督教社会主义、托派社会主义等多元社会主义行列。目前,它不仅包括拉美学者提出的所谓“21世纪社会主义”思想和理论,也包括委内瑞拉前总统查韦斯、厄瓜多尔总统科雷亚、玻利维亚总统莫拉莱斯等拉美国家领导人的社会主义信仰和思想,还包括委内瑞拉、厄瓜多尔等国建设“21世纪社会主义”的实践活动.
关键词:委内瑞拉;革命;厄瓜多尔;政治;实践;无产阶级政党;玻利瓦尔;社会主义运动;科学社会主义;政权
进入新千年以来,随着左翼政治的回潮,拉美“21世纪社会主义”的理论争鸣与实践探索在拉丁美洲持续发酵。拉美社会主义传统深厚,源流丰富,但却成者寥寥,委内瑞拉、玻利瓦尔、厄瓜多尔等国各具特色的“21世纪社会主义”模式何以可能?本文试图通过对拉美“21世纪社会主义”历史源流与发展逻辑的梳理,剖析“21世纪社会主义”面临的潜在机遇与现实挑战,探寻拉美 21世纪社会主义的历史本质及意义。
一、拉美的社会主义传统: 源流与分野
拉丁美洲是欠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中较早传播和探索社会主义的地区之一。融合了殖民文化、移民文化和土著文化的多元历史背景,拉美的社会主义运动呈现出独特发展路径和命题。自 19世纪中叶起,各种社会主义思潮开始在拉美广为传播,并逐步衍化为该地区 20 世纪最为重要的政治运动之一。在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影响和推动下,拉美社会主义经历了科学社会主义和多元社会主义的历史流变和斗争,前者以古巴社会主义为代表,而后者则以长期主导拉美政坛的民主社会主义、民族社会主义等“中间道路”为主。就历史现实而言,拉美科学社会主义的探索与影响远不及改良主义的各派社会主义运动。
( 一) 拉美社会主义传统的源流
拉美的社会主义传统源于19世纪的欧洲共产主义运动。1848年欧洲革命失败后,共产主义者同盟的部分成员开始在拉丁美洲传播革命思想,组织革命运动。1871 至 1875 年,第一国际在墨西哥、阿根廷等国建立了拉美支部。
1917 年十月革命胜利后,马克思列宁主义在拉美得到了更为广泛的传播,一批崭新的无产阶级政党和工会组织在拉美各国纷纷成立,拉美社会主义运动与苏维埃俄国、共产国际的联系也进一步加强。1918 年,拉美历史上第一个无产阶级政党——阿根廷国际社会党(1920年更名为阿根廷共产党) 诞生。截至1943年共产国际解散,拉美国家先后组建了20多个无产阶级政党。二战后,在国内独裁、美国白劳德主义、中苏论战、苏东剧变等内外形势的冲击下,拉美的社会主义运动几经沉浮。一方面,古巴社会主义、智利阿连德社会主义、秘鲁军事社会主义、尼加拉瓜桑解阵社会主义、圭亚那合作社会主义和格林纳达社会主义等代表性政治实践成为拉美社会主义运动史上的经典片段; 另一方面,马里亚特吉、卡斯特罗、格瓦拉等一批杰出的无产阶级革命家、思想家为拉美社会主义运动贡献了宝贵的精神遗产。
然而,20世纪的拉美社会主义运动始终未能占据历史的中心,除古巴革命外的社会主义政权大都以失败告终。进入21世纪以来,拉美左翼政治力量的重组、执政与联合为拉美社会主义运动的复兴提供了可能。
( 二) 拉美社会主义传统的分野
拉美的社会主义流派纷繁林立,就其指导思想、主导力量和斗争方式而言,可以分为科学社会主义和杂糅了各种元素的多元社会主义。古巴社会主义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由无产阶级政党领导,通过民族民主革命夺取政权,是目前学界公认的、拉美现行的唯一科学社会主义模式,而拉美社会主义运动史上的绝大部分理论与实践则可归为民主社会主义、民族社会主义、基督教社会主义、托派社会主义等多元社会主义行列。
拉美无产阶级政党领导的社会主义运动以马克思主义为旗帜,主张把马克思主义普遍原理与本国实际相结合。著名马克思主义理论家、秘鲁社会党(1930年改称“共产党”) 创始人马里亚特吉(1894—1930年) 充分肯定了马克思主义对秘鲁和拉美革命的重大指导意义,并认为“拉丁美洲的未来是社会主义的”。十月革命后,拉美的共产主义运动曲折前行,直到1959年古巴革命胜利、1961年宣布走社会主义道路,拉美历史上才首次出现具有社会主义制度特征的政权形态。此后半个多世纪中,古巴共产党领导的社会主义建设和改革在拉美“一枝独秀”,而以共产党为代表的拉美无产阶级政党除为数不多的个案外,大都长期在野,势单力薄,处境边缘。苏东剧变后,拉美无产阶级政党力量有所回升,以共产党为名的政党达到20多个,除古巴共产党长期执政外,巴西、委内瑞拉、乌拉圭、智利等国的共产党均曾跻身参政党行列。
拉美的多元社会主义大多主张在资本主义制度框架内,实行多元主义的社会改良与合作方案,倡导民主、自由、平等、正义等价值观,具有短时、局部、温和等实践特征,民族主义与理想主义情结深重。19世纪末20世纪初传入拉美的社会民主主义是该地区多元社会主义运动中最具代表性的流派之一。目前,拉美的社会民主主义政党多达60 个以上,派系林立,主张各异,参政地位不同,但立党传统大多包括非马克思主义、民族主义和民众主义,普遍主张“第三条道路”、阶级合作及资本主义“和平长入”社会主义等。就阶级本质及其主张而言,拉美许多社会主义运动实属社会民主主义范畴,如智利阿连德领导的“人民团结阵线”社会主义、巴西劳工党倡导的“劳工社会主义”等。近年来,拉美社会民主主义左倾化现象凸显,其中左翼的政治面貌和主张在一定程度上迎合了选举政治中的大众诉求,但资产阶级改良主义的阶级本性决定了其政治立场的模棱两可和社会改造方案的空想性及不彻底性。
二、拉美“21世纪社会主义”的兴起与发展
20世纪90年代以来,新自由主义在拉美的衰竭激发了替代运动的勃兴,而世纪之交左翼政权的崛起和联合则为拉美探索“21世纪社会主义”道路提供了契机。
从概念提出到理论建构、从政治信仰的转变到执政纲领的推行、从零星倡议到运动式推进,拉美“21世纪社会主义”经历了多维度发展。目前,它不仅包括拉美学者提出的所谓“21 世纪社会主义”思想和理论,也包括委内瑞拉前总统查韦斯、厄瓜多尔总统科雷亚、玻利维亚总统莫拉莱斯等拉美国家领导人的社会主义信仰和思想,还包括委内瑞拉、厄瓜多尔等国建设“21世纪社会主义”的实践活动; 它们之间虽有一定联系,但更有本质区别,不可混为一谈。
( 一) 拉美“21 世纪社会主义”兴起的历史背景
1. 新自由主义在拉美的贫困是“21世纪社会主义”产生的重要原因
20世纪80年代,拉美在新自由主义改革中遭受重创。以市场化、自由化和私有化为导向的新自由主义改革使拉美经济体系变得更加脆弱与失衡,债务危机、金融危机与社会危机接踵而至。
少数金融集团掌控的跨国垄断资本在拉美大肆扩张。一些关涉国家经济安全和命脉的私有化改革,既巩固了跨国垄断资本在拉美的统治地位,更分化了这些国家的民族资产阶级和官僚阵营,使其成为跨国公司的附庸和国际金融资本的寄生产业,这与私有化改革促进区域良性竞争的初衷相去甚远。1994 年、1999 年和 2001年,墨西哥、巴西和阿根廷相继爆发金融乃至全面的经济危机,市场的自发性、盲目性与滞后性在新自由主义极尽追求效率和利润的过程中暴露无遗,失业、贫困、两极分化、社会冲突愈演愈烈,各种反新自由主义运动此起彼伏。
新自由主义在拉美的结局显然并不乐观,它将以何种方式退出历史舞台成为舆论关注的焦点。古巴经济学家马丁内斯认为,尽管政治领域的新自由主义已经倒退,但它在经济领域的统治地位仍然没有动摇; 新自由主义的退出或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在资本主义制度内暂时隐退以谋求更大轮回的假性退出,另一种是创建 21 世纪的社会主义以实现真正的退出。在“社会主义还是野蛮”的历史考问中,“21世纪社会主义”应运而生。
2. 左翼政权的崛起与联合为拉美“21世纪社会主义”的实践积蓄了制度力量
20世纪90年代末以来,查韦斯等左翼领导人通过合法斗争与选举政治上台执政,成为拉美探索新自由主义替代道路的重要力量。在民族主义的影响下,委内瑞拉的查韦斯政府、巴西的卢拉政府、阿根廷的基什内尔政府、厄瓜多尔的科雷亚政府、玻利维亚的莫拉莱斯政府、尼加拉瓜的奥尔特加政府等左翼政权纷纷举起反新自由主义的大旗,强调社会公正与和谐,主张走适合本国国情和拉美现实的替代性道路,积极推动地区团结与一体化运动。
拉美左翼思潮及运动源流复杂,与其同宗的左翼政权亦体现出相应特色。就意识形态和政治纲领而言,拉美左翼政权可分为温和左翼与激进左翼。巴西、阿根廷等国被视为温和左翼( 或称改良主义左翼) 的代表,具有较强的地缘影响力,与美国关系密切,主张社会民主主义的政治理念,倡导务实、灵活、渐进、稳妥的改革与外交战略; 而委内瑞拉、玻利维亚、厄瓜多尔和尼加拉瓜等激进左翼政府则提出了各具特色的“社会主义”替代方案。其中,委内瑞拉、厄瓜多尔、玻利维亚三国领导人在历经探索与反思后,纷纷表达了建设拉美“21世纪社会主义”的执政理念与美好愿景。委内瑞拉的“21世纪社会主义”旨在实现“玻利瓦尔社会主义革命”,弘扬拉美解放先驱玻利瓦尔的拉美团结思想,委内瑞拉国名也因此改为“委内瑞拉玻利瓦尔共和国”; 厄瓜多尔的“21世纪社会主义”主张“公民革命”和“美好生活”; 玻利维亚的“21世纪社会主义”倡导印第安人的“社群社会主义”。尽管三国对“21世纪社会主义”的具体理解、表述和举措不尽相同,但都一致主张建立符合拉美本土价值观、维护国家主权和基本人权的社会主义模式,反对新自由主义和美帝国主义对拉美的干涉,主张有利于人民的拉美团结与一体化。
当前,拉美左翼政权面临的现实挑战在于固有的经济结构和阶级关系缺乏系统性革命,右翼势力、跨国资本和帝国主义的颠覆破坏屡见不鲜。拉美左翼政权的崛起与联合有利于地区左翼政党、社会运动、进步人士及人民群众通过制度内渠道,拓展“21 世纪社会主义”的理论维度、制度空间与实践形态,进而实现拉美人民的地区团结与一体化。
( 二) 拉美“21世纪社会主义”的发展路径
拉美“21世纪社会主义”的提出与发展并无明晰的历史节点和逻辑可循,在一波后新自由主义的理论与实践争鸣中,几个标志性人物支撑起这一新鲜而又模糊的概念。德裔墨西哥学者海因茨·迪特里希·斯特凡( Heinz Dieterich Steffan)、智利学者玛尔塔·哈内克( Marta Harnecker)、迈克尔·A. 勒博维茨( Michael A. Lebowitz)等左翼学者可谓拉美“21世纪社会主义”理论建构的旗手,而委内瑞拉前总统查韦斯、厄瓜多尔总统科雷亚和玻利维亚总统莫拉莱斯等左翼领导人则成为践行拉美“21 世纪社会主义”的探路先锋。20世纪90年代中期,墨西哥城市自治大学的海因茨·迪特里希教授就提出“21 世纪社会主义”的政治构想,即通过绝大多数民众在国家经济、政治、文化和军事生活中的广泛参与并行使决策权,实现拉美国家真正的独立自主。而这一概念被广为阐述和关注则是在委内瑞拉前总统查韦斯倡导“21 世纪社会主义”并付诸实践后。为摆脱新自由主义,1998年当选委内瑞拉总统的查韦斯曾一度求助于第三条道路的社会改良方案,但在国内外敌对势力的疯狂反扑下,查韦斯逐渐认清了形势,调整战略,在以和平民主方式推进玻利瓦尔革命的同时,提出更为激进的“21 世纪社会主义”主张。2005年1月,查韦斯在世界社会论坛上公开宣称信仰社会主义,并于同年 2 月在第4 届社会债务峰会开幕式上进一步阐释了委内瑞拉玻利瓦尔革命的社会主义性质与蓝图。2007年1月,查韦斯在总统就职宣誓中表示,其任期的中心任务是建设委内瑞拉的社会主义。厄瓜多尔科雷亚总统和玻利维亚莫拉莱斯总统在亲密盟友查韦斯影响下,也先后加入了探索“21世纪社会主义”的行列。科雷亚在2006年9月竞选总统期间便提出建设厄瓜多尔“现代社会主义”的主张,2007 年 1 月主政以来,更是不遗余力地推进建设具有本国特色的“21 世纪社会主义”;莫拉莱斯在2006年初就任总统后,提出了“社群社会主义”的纲领主张。尽管迪特里希教授较早提出“21 世纪社会主义”的概念和理论框架,但查韦斯对“21 世纪社会主义”的传播与实践却发挥了无可替代的重要作用,因而被公认为这一运动的开创者。
( 三) 拉美“21世纪社会主义”实践模式的初探
查韦斯、莫拉莱斯、科雷亚等人倡导的“21 世纪社会主义”执政纲领主要包括: 政治方面,实行代议民主制和多党制,促进基层民主和政治参与;经济方面,加强政府对国民经济的干预和调控,引导资本和市场服务于社会,建立多种所有制经济共同发展的、可持续的经济模式; 社会方面,发展福利,促进社会公正; 对外关系方面,谋求国际关系民主化,反对霸权主义,倡导南南合作。
近 15 年来,委内瑞拉经历了前所未有的变革,在地区格局的重构中发挥着重要作用。作为这一进程的核心人物,查韦斯的不幸离世无疑给委内瑞拉“21 世纪社会主义”增添了不确定性。2015 年初,即查韦斯逝世和马杜罗政府执政两周年之际,委内瑞拉政局持续动荡,经济恶化、阶级冲突和官僚腐败使“21 世纪社会主义”进程面临空前挑战,玻利瓦尔革命能否在石油红利和查韦斯政治遗产的支撑下继续前行,仍有待观察。尽管如此,委内瑞拉的“21 世纪社会主义”仍堪称“20 世纪的最后一场革命,也是 21 世纪的第一场革命”,一场结合民族主义、泛美主义和国际团结的革命。
莫拉莱斯主政以来的玻利维亚,尽管曾爆发“燃油涨价风波”、抗议物价上涨和反对政府修路等大规模示威游行,但基本实现了政局稳定、经济发展和减贫增收。据世界银行统计,玻利维亚经济在过去 10 年的年均增长率为 4. 8%,2013 年GDP 增速甚至高达 6. 8% ; 得益于经济增长红利的玻利维亚贫困率从 2006 年的 59. 9% 降至 2011年的45%。2014 年 10 月 12 日,莫拉莱斯第三次当选玻利维亚总统,从而延续了玻利维亚“社群社会主义”的执政理念与政策,巩固了“21 世纪社会主义”的道路和阵营。
2009 年新宪法通过后,科雷亚连任成功。尽管不乏反对党和意见群体的滋扰,但厄瓜多尔“21 世纪社会主义”的改革总体平稳顺利。2010年 9 月 30 日,为抗议国民代表大会通过包含削减警察和军人福利待遇条款的《公共服务法》,首都基多等主要城市爆发大规模警察抗议活动并引发骚乱,科雷亚总统遭袭并一度被困。后在军方、议会和国际社会的支持下脱离险境。2011 年 5 月 7日,厄瓜多尔举行司法改革和媒体管控等十项政治和社会议题全民公投,有关议题均获得通过。2013 年 2 月,科雷亚再次连任,并提出了“美好生活社会主义 35 条建议”,任期至 2017 年 5 月。
三、拉美“21 世纪社会主义”面临的机遇与挑战
经过 21 世纪最初十余年的探索与实践,拉美“21 世纪社会主义”在一片质疑和反对声中,走出了一条与众不同的发展道路。随着“21 世纪社会主义”理论与实践经验的不断丰富,地区影响力的不断扩大,其面临的风险和问题也日益浮现。
拉美“21 世纪社会主义”的历史机遇在于:( 1) 新自由主义留给拉美的创伤远未弥合,对资本主义的声讨和替代仍将继续,对深受外围资本主义之苦的拉美而言,“21 世纪社会主义”在未来相当长一段时期内仍是最具吸引力的后新自由主义道路选择之一,其理论与实践探索仍将受到高度关注; ( 2) 作为“21 世纪社会主义”的主试验场,委内瑞拉、厄瓜多尔、玻利维亚三国领导人通过议会道路、修宪立法、重组执政党等手段,为各自的“21 世纪社会主义”实践赢得了至少十年的执政期,从而大大增加了政策的合法性、延续性和深化改革的可能性; ( 3) 以“公平、正义、参与”为核心价值的拉美“21 世纪社会主义”在社会建设方面取得了显著成效,教育、医疗、减贫等领域的社会项目极大改善了“21 世纪社会主义”国家人民的福利和人权; ( 4) 加强地区团结与一体化是“21 世纪社会主义”倡导者的共识,在拉美左翼领导人的共同努力下,拉美替代一体化组织迅速发展,尤以美洲玻利瓦尔联盟—人民贸易协定( ALBA-TCP) 的特殊建制为代表,为“21 世纪社会主义”的地区联合创造了条件。2011 年 12 月,拉美和加勒比国家共同体( CELAC) 在委内瑞拉宣告正式成立,这标志着该地区的一体化取得了新的进展。
拉美“21 世纪社会主义”的未来挑战在于:( 1) “21 世纪社会主义”的理论内涵、原则和形态庞杂多元,仍需建构具有普遍共识的逻辑和话语体系,替代旗帜虽具备一定号召力,但却缺乏对历史和现实的科学关照和分析,更未达成明确统一的指导思想和行动纲领,理想主义浓重,行动力欠缺; ( 2) 通过议会道路夺取政权的委内瑞拉、玻利瓦尔、厄瓜多尔三国的左翼力量,在推行激进变革的同时,始终面临着国内外反对派、地区寡头和跨国利益集团的高压和阻力,时局错综复杂,社会冲突时有发生,政治稳定和经济秩序均存在一定的风险和变数; ( 3) “21 世纪社会主义”的创建与初探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左翼领导人的个人威权与影响力,如何将“21 世纪社会主义”的治国理念和方略制度化、法制化,进而增强其合法性与社会认同,是“21 世纪社会主义”能否真正植入现代政治治理体系进而生根发芽的关键; ( 4) “21 世纪社会主义”从外围资本主义的土壤中破土而出,具有其不可克服的先天脆弱性,以初级产品出口和资源红利为基础的单一经济结构依然难以摆脱其对资本主义世界经济体系固有的依附性,国际经济危机、初级产品价格波动、西方国家制裁等外部因素对“21 世纪社会主义”国家的局势和前景具有不可小觑的影响力; ( 5) 在传统地缘政治视角中,拉美一直是美国的后院,以反美为旗帜的“21世纪社会主义”发起国向来被美国视为拉美的“邪恶”轴心,以美国为代表的各类颠覆策反活动是威胁“21 世纪社会主义”未来的重要因素。
四、拉美“21 世纪社会主义”的历史本质及意义
尽管达成了不破不立的基本共识,但拉美“21 世纪社会主义”的理论探讨大都停留在个体层面,尚未形成完整的逻辑体系和鲜明的流派特征。目前,舆论对“21 世纪社会主义”褒贬不一。古巴、委内瑞拉、厄瓜多尔、玻利维亚、尼加拉瓜等拉美及世界其他地区的左翼力量多持褒扬态度;而右翼学者、政治家和委内瑞拉等国的反对派则持否定和批判态度。
美国学者詹姆斯·彼德拉斯等支持者认为,尽管“21 世纪社会主义”缺乏激进变革,与理想的社会主义相去甚远,但其反美反帝的旗帜和对拉美公民运动的推进值得期待。较为保守的观点认为,尽管“21 世纪社会主义”已形成了一定的地区乃至世界影响力,但其理论体系、道路探索和制度建设还远未成熟,仍无法主导拉美国家的发展道路,故应全面、客观、历史地评价其现实和前景,合理预期其对世界社会主义运动的影响。
国内学界普遍认为,“21 世纪社会主义”不是科学社会主义,其本质是具有拉美特色的民主社会主义,亦有学者将其归为民族社会主义、第三世界社会主义和泛社会主义等流派。本文认为,“21 世纪社会主义”是变化发展中的新政治运动,是更加强调本土特色、替代色彩和地区合作的新社会主义流派。它的出现既有历史必然性,也包含一定的历史局限性,因而被拉美学者形象地称之为——未曾革命的“革命”。未来,“21 世纪社会主义”仍有待突破和超越外围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经济结构和制度形态。
( 一) 拉美“21 世纪社会主义”的历史本质:本土替代运动
较为普遍的观点认为,“21 世纪社会主义”是杂糅了印第安主义、玻利瓦尔主义、马克思主义、天主教、解放神学、民族主义等拉美特殊历史文化因素而形成的非主流社会主义运动,“是基督教教义、印第安主义、玻利瓦尔主义、马克思主义、卡斯特罗思想和托洛茨基主义等各种思想的综合体”,与科学社会主义和传统社会主义没有内在联系; 亦有观点认为,以“21 世纪社会主义”为指导的改革实质上仍然在走一条中间道路,难以突破现行体制框架或既有的游戏规则; 更为积极的看法认为,“21 世纪社会主义”将会成为通往社会主义的一个“21 世纪模式”。
具有浓厚民众主义和民族主义色彩的拉美“21 世纪社会主义”虽区别于科学社会主义,不具备正统的历史源流,未经历革命的峥嵘,缺乏完美的理论体系和严密的无产阶级政党组织,但却是扎根于拉美历史文化、试图维护拉美人民根本利益、源自拉美现实需求的社会主义,是实践和发展中的社会主义,是更加强调本土特色、替代色彩和地区合作的社会主义。
拉美“21 世纪社会主义”国家与传统社会主义国家古巴保持着兄弟般的革命友情,尤其在“美 洲 玻 利 瓦 尔 联 盟—人 民 自 由 贸 易 协 定”( ALBA-TCP) 的一体化框架下,各国试图通过资源整合、互帮互助,打造一个左翼政治联盟基础上的南南经济—社会合作新范式。“21 世纪社会主义”与古巴社会主义的不同之处在于: 古巴社会主义始于自下而上的民族民主革命,经历了社会主义生产关系的改造与过渡,实行无产阶级政党领导的、以工农联盟为基础的无产阶级专政,苏联社会主义和冷战格局对其社会主义制度与体制的形成与发展影响深远; 而“21 世纪社会主义”则始于拉美左翼政权的崛起,是拉美反资本主义、反帝国主义替代运动的重要组成部分。一方面,对较拉美零星的社会运动而言,“21 世纪社会主义”是一种集国家意志的政权建设运动,左翼政治领袖依靠选票夺取政权,通过立法推行社会改造方案,具有法律和道义上的合法性与代表性; 另一方面,“21 世纪社会主义”虽具有明确的替代主张,却缺乏建立无产阶级专政的主客观条件,既没有无产阶级政党的坚强领导,也不具备社会主义改造的经济基础,政权组织形态依然具有明显的资本主义代议制特征。因此,“21 世纪社会主义”未来面临的艰巨任务在于如何实现真正的“替代”,而非选举政治的成功。
( 二) 拉美“21 世纪社会主义”的历史局限性: 未曾革命的“革命”
尽管拉美左翼对建设“21 世纪社会主义”的重要性与必要性已近共识,但对实现“21 世纪社会主义”的基础、条件、方式和路径仍存争议。迪特里希等悲观者认为,拉美国家尚不具备建立社会主义制度的系统性条件,“21 世纪社会主义”实为国家资本主义,而玻利维亚的“社群社会主义”则是“第三世界凯恩斯发展主义模式”。还有学者客观分析了“21 世纪社会主义”的进步性与曲折性,认为在委内瑞拉等工业化水平较低的寄生国家通过和平道路实现社会转变有较大困难,应首先在意识形态上进行斗争。迪特里希甚至建议委内瑞拉采用类似列宁曾实施的新经济政策方式建设“21 世纪社会主义”,同时推进资产阶级民主革命和社会主义革命,通过民主方式实现社会主义,而拉美各国只有达成真正的团结与联合,才能最终实现民主经济和社会发展。
事实上,迪特里希等人的担心不无道理。在拉美,无论是“21 世纪社会主义”的理论家还是查韦斯、科雷亚、莫拉莱斯等领导人,均未对“21 世纪社会主义”的理论体系和发展战略做出系统诠释,对许多基本问题缺乏明确界定和基本共识。更重要的是,“21 世纪社会主义”的实践缺乏坚实的革命根基、彻底的革命纲领、科学的革命理论和严密的革命组织。仅凭议会道路的暂时成功,显然无法根除殖民地时期以来拉美固有的外围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经济结构和制度形态。在拉美纪念独立 200 周年之际,这场未曾革命的“革命”尽管透着难得的朝气与生机,却依然无从改变拉美依附与不发达的历史宿命。尽管“21 世纪社会主义”在新世纪以来积攒了不少人气,但就拉美各国的具体国情而言,除古巴的社会主义外,尚没有一个国家完全脱离了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利益格局和发展阶段,因此“21 世纪社会主义”的未来仍有待突破和超越。
( 三) 拉美“21 世纪社会主义”的历史必然性: 远离野蛮资本主义的社会主义
“21 世纪社会主义”的出现具有历史必然性,远非左翼领导人的个人意志所决定。当前,外围资本主义国家的现代化进程均不同程度地受制于各民族国家统治阶级、地区寡头和跨国集团间的利益博弈,资本主义的发展道路已无法承载发展中国家应对全球化挑战、寻求替代发展的历史重任。随着全球资本主义体系的演进和资本主义内在矛盾的不断激化,社会运动、左翼政党、左翼政权等各种形式的社会主义因素在外围资本主义国家内部积聚迸发,以“21 世纪社会主义”为代表的新左翼运动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现阶段该趋势的前沿。
拉美“21 世纪社会主义”的发展,为各界研讨和探索 21 世纪社会主义的价值体系、经济关系和制度建构提供了信心和参考,还为经济全球化时代的发展中国家提供了抵御新殖民主义、争取团结自主发展、超越资本主义桎梏、探寻 21 世纪社会主义进路的经验与启示。对“21 世纪社会主义”的倡导者而言,拉美 21 世纪是社会主义的,即使不出现这一波社会主义浪潮,也一定会出现其他各种替代运动,而社会主义将成为未来拉美替代运动的中心和重塑自我的灯塔。
总之,拉美“21 世纪社会主义”的前路远非坦途,不宜过于乐观,但更不宜妄加解读,仅从社会运动、议会道路、民族主义、多元价值观、个人威权、资源红利和地区合作等“标签”远无法理解“21 世纪社会主义”的历史与远景。拉美依附论学派的重要代表人物、巴西著名学者特奥托尼奥·多斯桑多斯教授认为,“21 世纪社会主义”理论应具有全球性、多样性,是多元文明的对话,要充分发挥人民的创造力,实现制度创新。拉美国家正在进行“21 世纪社会主义”实践,委内瑞拉面临国内寡头、跨国资本、帝国主义等多重挑战,古巴也正在发生新的变化。这些都是世界历史的新萌芽,当代世界并不像一些学者断言的那样,将是“历史的终结”,而是处于新的国际环境和过渡阶段。(注释略)
(作者单位:中国社会科学院马克思主义研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