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之教育，或曰应试，或曰素质，或曰成功，究其实质，一言以蔽之，曰“为功利的教育”。

教育不外两类，一为功利的教育，一为人的教育。师傅传授徒弟技能，让他以后凭此一技之长以谋生，此为前者；着眼于人的成长与发展，将其培养成为具有独立人格、自由思想之公民，明白自己为这个社会应负起什么责任，又享有何种权利，此为后者。前者，是飞禽走兽也可以干的事情，而后者，只有被称为“宇宙之精华，万物之灵长”的人才可以做，此其为可贵也。非常不幸的是，我们有意无意地选择了前者，而抛弃了后者。鄙人曾在《高考工厂》一文中，详细描写了我们的中学教育，是如何像一座工厂般，把学生当作产品来生产的。学校而成为工厂，学生而成为产品，不是功利教育又是什么？

自北大退休后，钱理群先生不能忘怀于中学教育，一直致力于改善它，而结果却是失望。他说：“我对它有两个总结：第一就今天的高中教育来说，一切不能为应试教育服务的教育根本无立足之处；第二，就今天的大学教育来说，一切不能为就业服务的教育也似乎没有立足之处。”（《钱理群“告别教育”》，刊《南方周末》2012.9.9）。此真大实话也，此真悲哀已极之语也。

为功利的教育利在眼前，可以升学，可以就业，可以移民，可以赚大钱等等；而为人的教育，利却在远方，它可以造就一个个独立之个人和一个公民社会，可以最大限度地激发人的想象力与创造力，从而促进人类的进步。为功利的教育，会造就大量有知识的野蛮人，他会赚钱，会媚上，会为了一己之私利不择手段，他生来似乎就是为了赚钱，赚更多的钱，然后享受生活，只要能达到此一目的，什么都可以不管不顾。由这样的人组成之社会，断然不是个正常的社会，其潜伏和已经爆发的危机可想而知，毒奶粉、毒鸭蛋、毒西瓜、瘦肉精，严重污染了的空气、河流与土壤，马加爵、药家鑫、小悦悦事件，造成这一切的原因固然有许多，但功利教育功不可没！而为人的教育，它会塑造一个个具有独立人格与自由思想的人，会为国家输送一个又一个合格的公民，即懂得自己在这个社会中应承担的义务与应享受的权利。因其具有独立的人格，所以不会去媚上，相应地，对官员就会形成制约；因其能够自由思想，自会去思考公民与社会、政府与国家之间的关系，这样就会动摇官本位的思想，造就一个自由民主的社会。表面看这些人有点傻，不是时刻想着赚钱，而是尽考虑一些什么自己的权利与义务啊，考虑满足自己的兴趣与爱好啦等等，但在当今世界，真正促使人类进步的发明与创造，造福人类的理论说学，全都出自在这些人的手中，如培根、伏尔泰、卢梭、爱默生、梭罗、爱迪生、爱因斯坦、罗素等等。

应试教育，功利教育是也；素质教育，人的教育是也。可素质教育的口号喊了十几年，应试教育却愈演愈烈，这又是为何？鲍鹏山先生认为，因为我们当初根本就没搞清楚素质教育到底是什么，于是，家长们为孩子报了钢琴、绘画、书法、舞蹈、歌唱、奥数等兴趣班，他们天真地以为，在考好分数的前提下，再多学几样技能，一个人就有了素质。孰不知，弹钢琴的手照样会握刀杀人！校长们也行动起来，他们举全校之力，设法搞起了自己的“素质工程”，或球类，或艺术，或航模，但无一例外，此皆为表面工程，下面的实质仍是应试。因为应试是命根，是立校之本，一旦升学率大幅下滑，则家长是不会因为一所学校的篮球队或合唱队成绩优异而冒险把孩子送进来的。

发现问题的鲍鹏山先生把希望寄托于传统文化教育上，用国学经典作品作为孩子们的启蒙教材，从而引导他们建立正确的价值观与人生观。此不失为一个有益的尝试，但我觉得却断难撼动目前根深蒂固的应试教育、功利教育。因为教育是社会不可分割的部分，一个健康的社会，其教育一定偏差不到哪里去；而病态的社会，其教育必定存在着这样那样的问题的。我们的教育之所以滑到功利的泥潭里，是因为我们这个社会出了问题——一个全民心态浮躁不堪、个个都希望一夜暴富的社会，其教育又怎么能独善其身呢？

故欲求人的教育，必先建设成一个相对正常的人的社会。至少，要教育与社会改革同步推进，而不是像以前一样，让教育唱独脚戏，独独对教育提出非分的要求而其他如政治体制改革则原地踏步，那样是于事无补的。

二O一五年五月三十日上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