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人离世,悲痛难忍,痛哭流涕,人之常情。但一国领导人去世,而国人悲痛欲绝,痛哭流涕的情况则不多见。日前读董鼎山先生的《忆旧与琐记》之《总统遇刺·妻子手术》篇,其中有一段写到了肯尼迪总统在1963年11月22日遇刺后美国人的反应:
在哥大(哥伦比亚大学)攻读时期,一个最难忘的大事是肯尼迪总统被暗杀。那个秋间的晴朗的下午,我在图书馆的阴暗书库中做研究,半途出来想抽支烟休息,外间日光照耀着美丽的校园,我见到草地上学生们成群聚谈,有的高声激昂。正在疑惑之间,一位相熟的女同学满脸泪痕地对我说:“你听说了吗?”我心头一冷地疑问:“什么?”她说:“他死了。”我问:“谁?”她说:“总统被暗杀了。”我身心一震,也哭出声来:“怎么会发生的?”那是我在美国一生中四次公开痛哭的第一次。在回家途中,见到地铁车厢中许多乘客都在阅读下午报《纽约邮报》,男的流泪,女的泣哭出声。我想到当年罗斯福去世出丧时,京城路旁挤满群众,流泪目送总统灵柩驶过马路。在美国,公民们这样的强烈感情表达都是自发的。
于肯尼迪总统,以前只知其是被暗杀的,却不知他受美国人民的爱戴如此之深,当然不包括杀手在内。由此,不由忆起毛主席去世时的情景。1976年9月9日,毛主席去世,噩耗传来,当时,我正在村里的学校读书。学校马上把全体师生集中到教室之间的一大片空场地上,众人席地而坐,不记得校长都讲了什么,反正大家哭成了一片。老实说,我当时心中并不感到有多么难过,哭不出来,但见众人都低头痛哭,少不得也低头装哭。当时的感觉就是,国将不国了,因为北有苏修,东有美帝,在这个紧要关头,伟大领袖毛主席偏偏又离我们而去,我们可怎么办呀。日前与一来自苏北的同事谈及此事,他当年17岁,作为知识青年,正在农村劳动改造。记得消息从村里的高音喇叭上传来时,他正在地里干活,听闻此一噩耗,马上停下手中的活,痛哭起来。旁边的农妇一边哭,一边念叨“这可怎办呀?天塌下来了啊”,而这也正是他及其他社员心中的真实感受。当年,我是在晋南的农村学校里,这位仁兄是在苏北的农田里,但大家的感受却如出一辙——毛主席去世,中国的顶梁柱断了,头顶上的天眼看就要塌了下来,这可怎么办是好?
虽然此后的事实证明,中国的天空并未因毛之去世而塌了下来,非但如此,大家的生活反而因随后的农田承包到户政策与经济体制改革而日见好转起来,青年学生们也因恢复高考制度而得以迈进大学校门深造,可当年那份刻骨铭心的感受却永远无法从脑子里抹去。
肯尼迪总统遇刺,许多美国人哭了,这是公民们发自内心的对领导人爱戴的表现;毛主席去世,许多中国人哭了,这是愚民们对自己领导人愚忠的表现。虽皆因领袖之去世而哭泣,但产生这种悲痛情感之根源,却有天壤之别。
二O一五年元月十五日上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