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土:“我漂故我在”

——读北岛散文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995 次 更新时间:2015-06-10 20:43

郁土  


北岛是谁?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这句诗就是北岛写的。他与写下“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的顾城,写下《致橡树》的舒婷是同一个时代的朦胧派诗人。只是,我有大约三十年没有读到他的诗句了。直到前不久,我在一个旧书摊上,见到本《2001年中国最佳散文》,一看“最佳”就来气,但当翻到书尾,发现里面夹着一张春风文艺出版社致黄裳先生的信,告知他的《琐记——和巴金在一起的日子》被选入书中,原来,这是黄裳先生的样书,而黄裳先生已经过世。于是不再犹豫,把它收入囊中。回家一翻,发现其中李辉、杜高的《关于〈杜高档案〉的问答》,杨延康的《陕西乡村天主教摄影手记》,老威的《赌徒周忠陵》十分不错,看来编者张新颖先生目光不俗。就上孔夫子旧书网,将他所编《2002年散文》《2003年散文》买下,于是就读到了北岛的《午夜之门》《纽约变奏》《他乡的天空》。就像是老友重逢,而这名老友身上却起了巨大的变化,由作诗开始写散文了,且他的散文里尽是我所不了解的世界,于是就上当当网,一口气将其散文集《青灯》《蓝房子》《午夜之门》《时间的玫瑰》全部买上,然后慢慢品尝,大约半月有余。这是怎样的一种享受啊。我不忍心独吞,今日写下点心得体会,与大家共享。

诗人的基因中大约有种漂泊的因子吧,你看,杜甫的一生因战乱而漂泊不定,李白的一生是天下太平也漂泊,苏轼一生三次被贬,顾城客死异乡,北岛则更是周游世界了。对于我这样一个基本上很少走出国门者来说,读北岛的文章,就等于卧游世界!“一九八九年我终于成了孤家寡人。轻装前进,周游世界的梦想不仅成真,而且一下大发了:居无定所,满世界飞来飞去。仅头两年,据不完全统计,就睡了一百多张床。就像加速器中的粒子,我的旅行近乎疯狂。它帮我确定身份:我漂故我在”(《青灯》之《旅行记》)。“我一九九O年在挪威待了三个月,从秋到冬,好像胶卷曝光过渡,一下全黑了……我从北欧不断往南搬,像只候鸟,先荷兰、法国,然后越过大西洋奔美国,从中西部又搬到阳光明媚的加州,我逐渐摆脱了烈酒,爱上红酒”(《午夜之门》之《饮酒记》)。他先后参加柏林、南非德班、荷兰鹿特丹、巴塞罗那、英国贝尔法斯特、哥本哈根、韩国首尔、伦敦、巴黎、耶路撒冷的诗歌节,向各色人等朗诵自己的诗歌;他在丹麦奥胡斯大学教书,在荷兰莱顿大学做驻校作家,去巴勒斯坦给遭围困的诗人颁奖,总之,他在满世界飞来飞去,我虽然呆在上海不动,似乎身上也出现了时差。

在此之前,中国诗人很少具有如此国际视野者。这变化多样、五彩斑斓的世界,势必在敏感诗人的心灵底片上,刻下深深的印记:

纽约人的内心其实是极孤独的,只要看看他们眼神就知道了。一般来说,除了神经有毛病的,他们从不直视别人,在人口密度这么高的地方,也真难为了。比如在地铁车上,为了躲避目光碰撞,他们要不看书看报,要不闭目养神,要不干脆把目光悬浮在空中,梦游一般。这本事,恐怕得花好多年工夫才能练就出来。当然要有个把绝色美女出现,男人们会醒过来,混浊的目光像雾中的灯一闪。(《午夜之门》之《纽约变奏》)

巴黎是个很难描述的城市。那些敢于描述巴黎的人八成都是游客。他们像牛一样被导游或旅游书牵着鼻子走,因为时间短又不懂法文,自由放牧的可能性很小。旅游正在成为一场人类灾难。单说这旅游文化,就比口蹄疫之类的传染病都厉害。如同戏法,它把假的变成真的,历史变成现实,游客变成居民,白昼变成黑夜,哭变成笑,或者刚好相反。依我看,旅游多少有点儿像我们当年的大串联,只不过背后操纵的是资本。(《午夜之门》之《巴黎故事》)

现在,去以色列旅游的人不少,去圣地耶路撒冷朝圣的也人不少,但去过巴勒斯坦的又有几人?到过拉马拉和加沙走廊的又有几人?关于巴勒斯坦人的生存现状,又有几人亲眼目睹?在这些我们常人去不了的地方,诗人去了,带去了全人类的关怀。2002年春,诗人随国际作家议会代表团去拉马拉给被围困的巴勒斯坦诗人达维什颁奖,诗人看到了圣城——“远处是灯火通明的耶路撒冷。这三大宗教的圣城,历史上招来多少灾难,且都是以神的名义。说来宗教作为一种想象活动,恐怕源于对死亡和未知世界的恐惧。与诗歌不同,那是源于集体的想象,势必与权力发生关系,从而被权威化制度化甚至军事化,一旦和另一种集体想象遭遇,非闹得兵戎相见,血流成河不可”(《午夜之门》)。诗人感慨道“以色列并不拥有奥斯威辛和大屠杀这些词的专利权。过去的受害者也可能成为今天的暴君。这是人性的黑暗,冤冤相报的黑暗,让人沉溺其中的仇恨的黑暗。而作家正是穿过这黑暗的旅行者”(同前)。

“作家正是穿过这黑暗的旅行者”,让我们记住这句话吧。

二O一四年七月三日上午

(刊《新读写》2015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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