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天,《澎湃新闻》刊发了台湾中研院文哲所李明辉教授对于“大陆新儒家”的批评,引起不少争议,李存山、干春松、白彤东、曾亦、方旭东、唐文明等都做了回应。其中李存山老师可能认可李明辉的地方多一些。我就从这里谈起吧。
刚看到李明辉的发言时,感到不太舒服。他大意是说大陆新儒家只是几个人的“自我标榜”,大陆目前正在兴起的儒学运动的理想在台湾都已经实现了。总之我们现在的儒学复兴,不过就是跟在他们后面跑而已。想起以前看李明辉的东西,功力深厚,基础扎实,方法严谨,我是从中受益的。但是从他的这些比较极端的话,我感觉他是不是有点“傲慢”,同时对有些大陆学者也存在误解。就我而言,我认同干春松在文章中提到的那个观点,即目前大陆学者与当初港台新儒家面对的现实环境和使命不一样,所以对儒学的定位也会有区别。另外,李明辉可能并未真正理解所谓“政治儒学”的内涵,他似乎只是从字面上把“政治儒学”解读为“讨论政治的儒学”了。
然而后来想想,古人有言:“爱人不亲,反其仁;礼人不答,反其敬。”不能光说人家误解我们,我们是否也需要反省。比如大陆的学者在儒学理论和实践方面能不能拿出特别有分量、有水平的东西,让局外人不得不刮目相看?至少在我看来,要达到这一步还需要努力。应当承认,目前大陆的儒学复兴运动,确实有许多粗糙、浅薄、浮躁的成份。
另外一个想法,就是关于“大陆新儒家”的提法,不知道在座各位对此有何看法。这个提法当然是有其来由的,干春松、唐文明等人都在回应中提到了。陈明搞了一套“大陆新儒家”的丛书,他是以“大陆新儒家”自居的。我想,李明辉是不是觉得,大陆有些学者太自以为是了?所谓“港台新儒家”,是经过历史的沉淀之后,被后人所追认的。他们生前可不曾以“新儒家”自居。以“新儒家”自居,也许是出于“天下之事舍我其谁”的豪情,但也容易让别人当作靶子,我们使用这个标签是不是谨慎些?因为自称为“儒家”,古人还是比较审慎的,通常不会随随便便地就说自己是“儒家”。
另外,这样做还可能把一部分对儒学充满同情或认可之意的人排除在外,从而使儒学复兴窄化、门户化。比如“大陆新儒家”到底指哪些人?按照干春松等的说法,就是指蒋庆、陈明、康晓光、盛洪等人为代表的一些“当代儒者”。这些人确实都相当不错,但据我所知,在国内儒学圈内很多人并不认可他们,也绝不会承认他们是自己的领头羊。“儒教三院制”、“儒家宪政”、“公民宗教”等说法,已经引起了不少争议。持论者固然可以继续己见,但毕竟不能代表国内大多数儒学研究者的共同意见。如果把所谓“大陆新儒家”理解为以这几个人为代表的一群人,等于把许多认同儒学、或正积极从事儒学复兴的人排除在外了。
所以我就想,李明辉的批评也提醒我们,是否现在标签性的东西太多了?造出某个口号、自封某个流派容易,但由此产生的后果也比较严重。是否“大陆儒学新思潮”的说法要比“大陆新儒家”更具包容性,效果更好些?当然,我不是说蒋庆、陈明等人不够优异(我本人多年来确从他们身上学到不少东西),我只是说当我们面对像李明辉这样激烈的批评时,还是要有自我反省的精神,不必一边倒地去批判他。至少在我看来,我更倾向于认为蒋庆、陈明等人只代表当代中国大陆儒学复兴思潮七色光谱中的一种色彩,而不是全部。至于这条色彩的未来走向如何,目前还不好说。我并不认为这几个人就代表了当前大陆儒学的潮流或方向。
所以,我更倾向于说,如果现在真有所谓“大陆新儒家”,不如说现在有“大陆儒学新思潮”。如果说大陆目前有“儒学新思潮”,就可以把很多人包括进来,甚至某些倾向于自由主义或左派思想者也可以进来。这些人共同反映了当下中国学术思想之动态,虽然可能有浮躁、不够成熟之处,但是却反映了当下大陆学者积极探索中国现代性之路的精神。
(2015年1月28日人大孔子研究院发言,录音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