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移民澳洲以来，我逐步认识到teenagers是西方社会一个比较严重的社会问题。我曾经在城镇学院学习英文，每个教师每期都会选择teenagers作为一个学习主题让我们进行讨论，给出一些案例和概括性的材料，让我们反复深入探讨。值得注意的是，所有教师给出有关十几岁青少年的主题进行学习讨论时，都不约而同地作为“社会问题”来处理的，让我们关注的丝毫不涉及“文化知识的学习”范畴，关心的只是他们的行为、心理、性格和道德，他们给家庭和社会带来的负面影响，以及怎么教育和处分这些极不安分的闹事的大孩子，法律的恰宜处置问题。在澳洲，我才发现有一种类型电影是以teenagers作为探索主题的，开始的时候有些反感，怎么西方人那么喜欢把这样淫乱暴力的题材拍成电影？后来慢慢看出了这是严肃的探索性艺术。我看过一部德国的电影《Girls of top》，说的是几个teenagers的女孩子们寻找性高潮（orgasm）的故事，有千奇百怪的方式，无所不尝其新鲜荒唐，做爱无数，却找不到那种极端的刺激感觉，于是随时随地地尝试，在公路上，骑着自行车狂飙摩擦寻找快感，用各种工具，吃药，在公共场所趴着汽车旁若无人地扭动摩擦，遇到任何人都立即进入活塞运动状态，可是始终找不到那种直上云端的醉感，由此感到人生无边的失落，颓废心理的阴影笼罩着蠢蠢欲动的年轻的心灵。类似的英国、法国、意大利的电影也看过不少，都是青少年在party中涉及到犯罪行为的故事。暴力、吸毒和强奸甚至杀人都不鲜见，party之后，这些青少年的人生被彻底地改变了，心理阴影和受到的法律处分从此伴随着他们的一生。
某日教师Margie又带我们去参观了一个美术展览，回来后进行讨论。教师Margie问我哪些画是我特别注意的，我提出了两幅。一幅是画着一个少年，仰躺在房间的地毯上，周围是他的生活娱乐用品乱七八糟撒满了一地，垃圾食品和包装袋几乎堆积如山，题目是：Typical Teenager（典型的十几岁青少年），这个少年两眼空洞地仰望着上空，旁边的英文写着：blank stare，blank是空白的，单纯的，无兴趣的，淡漠的，没有表情的，迷惑的意思，stare是注视、凝视的意思。画旁的文字解释是Modern youth often perceived as shocking to an adult normal to an adolescent. 这句话很难翻译，大意是：“现代青少年经常意识到当他们令人厌恶的成为一个标准的成年人同时又作为一个青少年的时候。”Shocking是令人震惊的、令人厌恶的、极其恶劣的之意。这幅画典型地表现一个人处在少年与成年过渡期的心理撕裂感，既不愿意进入成熟期，又憎恨缺少自主独立权利的少年期，然而身与心都同时具备着这样两种荷尔蒙的力量和心理成分，互相争夺，互相排斥，于是不由自主地会通过异常、出格、破坏、逆反和故意冲突来发泄或者根本无法自我驾驭。另一幅是一个妈妈给两个儿子拍下的照片：在公园的一张长椅子上，一个青年正抱着他的女朋友在接吻，女孩坐在他的大腿上，旁边是一个肥胖的少年，侧着脸正全神贯注地凝望着他的哥哥和女孩接吻。题目是：An intimate moment—and a curious kid brother.（一个亲密的时刻和他的好奇的少年兄弟）。旁边的文字解释是：seventeen
years old Bill kisses his girlfriend Tara as his brother Henry 13 looks on. Henry longs to do the things his big brother does —drive a car, kiss girl, but his life will never be the same. Henry’s so inquisitive, and uninhibited. 大意是：“17岁的比尔在13岁的弟弟亨利正在看着他的时候他吻着他的女朋友塔拉，亨利希望想做他哥哥已经能够做的事情，像开车和吻一个女孩，但是他的生活将一点儿也不会是相同的。亨利是多么的好奇和不受约束。” uninhibited是不受抑制无拘无束的之意。值得注意的是，这幅照片是由他们的妈妈拍下来的，说明他们的妈妈非常关注孩子们的成长变化，特别是生活方式、心理性格和精神方面的发展。我当时立即想到的是，一个中国母亲绝对不会对此坐视不管，还要给自己的孩子拍下这样的照片，匪夷所思，东西文化天渊之别哪！当我说完这两幅画之后，老师就去找了一张DVD专题纪录片“Binge Drinking”给我们看，那是研究人员对teenagers狂欢生活的记录研究。看完之后，我们进行了长时间的讨论。
Binge Drinking是什么意思呢？binge是欢闹、狂欢和无节制地大吃大喝等，一面随着摇滚乐狂舞一面海吃山喝。Drinking就是喝酒了。西方人最喜欢开party，聚会狂欢。有些party是在野外，燃起篝火，火焰噼噼啪啪地窜起，一箱箱的酒打开了，一对对的男女孩子们在海滩或者小树林后偷食禁果，有些则在黑暗中追逐。假如在室内，镭射灯光穿梭跳跃，群魔乱舞，孩子们在卧室、饭厅、洗手间和廊台上演着一幕幕暧昧而跃跃欲试的故事。由binge drinking必然导致triggered，即引发一连串反应的事件，产生risky behavior危险的行为品行问题，像打架（fights），偷窃（steal），vandalism（故意和恶意毁坏财物），graffiti（涂鸦），rape（强奸强暴），drugs（吸毒），sexually transmitted
infections（性病传播）等等。聚会的时候是完全放纵时刻，uninhibited，没有任何的约束和抑制，简单说就是胡作非为的happy hours，在alcohol酒精的作用下，无所不用其极，把青春时期的荷尔蒙激素张扬到疯狂的状态。我居住的社区，每逢星期五晚上，经常会在半夜时刻，有一群teenagers啸叫于静谧的街区，追逐狂笑，大声叫骂，有一晚还把堆放在公园一角的居民丢弃的冰箱点燃了，熊熊火焰和刺鼻的燃烧气味引来了消防车，引起了一场惊慌骚动，可是这班坏小子却已经无踪无影。如果你在深夜路遇一班酒后的少年，他们可能会对你进行骚扰，寻衅生事，故意撩拨你，要和你打架，揍你一个半死，然后扬长而去。假如是遇到漂亮姑娘，她被强暴的危险性就很难避免了。
上面提到的那部德国电影，其实探索的是teenagers内心骚动不安的灵魂，借助肉欲的形式寻找一种心灵的“高峰体验”，因为人在十几岁的时期，身体急剧膨胀，有一种生长的energy（能量、活力、精力）无处发泄，每时每刻身体在燃烧，仿佛每秒钟都在原子裂变，你只要看看他们这时候的脸部像豹子似的饱满面型，好像眼睛、鼻子、嘴巴向外扩张，这是身体发育的强壮表征。能量造成了肉体的瘙痒，性高潮的渴望就是这种能量爆发的宣泄口。为什么这个时期的青少年要胡作非为呢？这是肉欲、激情、冲动和稚嫩的混合物作怪。我记得我弟弟在17岁的时候曾经一度非常任性，和同学逃课，去偷农民的鸭子烧来吃，夜半不归。有一次深夜和同学到河里游泳，回到家父亲怒极而要用绳子捆绑他，他竟然冲进厨房拿起菜刀，要和父亲拼一死活，我和哥哥死命抱住他，夺下菜刀，好在母亲紧紧抱着他，拼死拉开，后来母亲天天陪伴着他，好言慢语相劝，春风化雨般的引导，并且带着他去学习做木工，慢慢弟弟才变得平和起来，品性渐入佳境。我的一个同学的女儿也一度天天与少年男子鬼混，我的同学某天对她怒骂制止不果，给了女儿一个耳光，不料女儿转身而去，旋即带着男友来扭着父亲的胸口要揍他，女儿第二天再也不回家了。三年后从广东归来，手上已经抱着一个婴儿。我见过不少的十几岁青少年，冲动绝不计较后果，拔刀而起，怒发冲冠，如火山爆发不可抑止。
Teenagers问题青少年既然是人类社会的一个已成难题，怎样解决实在很考验一个文明文化的智慧和气度。我发现，东西方文化对此的处理态度构成了相反的两极。中国人自古以来奉行的就是“乖孩子文化”之传统，无论是政治上的奴才愚化哲学，还是家庭中的孝顺听话习俗，都是采取压制、训斥、管束、代劳、柔化和收买这样的严防死守方式。从中国人爱心爆棚的文化性格来看，在今天对待独生子女尤其会把这种训练乖巧驯服的文化变本加厉。而西方人采取的只是自由放任的方式，多少有些“顺其自然”的宽容态度，不是纵容，而是忧心忡忡地热切关注着大孩子们在这一阶段危险尝试的发展态势，他们知道这是约束不了的，就只能深情地注视着他们去冒险探索，是否成功最后由上帝来决定吧。西方人有一种承认无法以人力抗衡自然规律的牺牲代价心理，并且“自由主义”和“个人主义”是他们最重要的文化传统，强制和压迫的方式是违背神圣原则的。对比东西方二者的文化传统策略，我认为，自古治洪，宜泻导不宜堵塞，鸟儿必将要释放出笼，猛虎下山才有威势，是祸是福是他们人生必须自我尝试才知道的。任何人都没有资格为他们代劳和扭曲他们的天性。“放”要比“管”高明，“信任”是对成长最有效的促进因素。
从心理学的角度来看，Teenagers时期是一个人一生唯一的“本我”肆意释放的阶段，这时候的心理性格大抵有如下特征：自觉已经是成年人了，事事想要独立自主，膨胀的力量感使他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反应敏捷，强烈感受到一种生生不息的气势要冲破一切束缚，快意满足是最急切的愿望，这时候最看不起老成持重的成年人的陈规旧习，最讨厌别人的絮絮叨叨，性情急躁，一言不合拍案而起。“解放和自由”是他们此时的第一心理需求，他们也开始有能力独立去尝试做许多事情了，“跃跃欲试”是这时期最可贵的性格。但是他们其实还很稚嫩，由于冲动、只靠力量和反应行事，还不懂得运用思想和策略，瞧不起靠手段技巧得胜的方式，简单、直接但是正直，所以他们其实对于自己处处的出错和莽撞很不满意，懊悔心态经常出现，这时候却最输不起，好胜只在乎快意的瞬间，死不认错，撞破南墙也不回头，所以具有一种极端矛盾的心理。teenagers既是青年，也是少年，两种特征混合纠结，互相冲突，心理非常混乱，自己对自己也不无厌恶。既然要解放，那么他们都有一种“破坏的欲望”和胡作非为的期待心态，爱恶作剧，有些青少年还无师自通地知道，这个时候是人生的“特权时期”，即使做了坏事甚至犯了罪，也可以得到法律的宽容，所以有些大孩子认为要趁着这个时候把人生该做的恶作剧和坏事都尝试过，才是快意人生，否则将来要后悔一辈子。从小一直在父母、教师的管束下压抑着，这时候就是人生最叛逆的时期。由于在剧变之际家长和教师都控制不住他们了，所以他们立即就有了事事要尝试新鲜的出格渴求，蓬勃生长的身体变化得太快，而心灵和思想的成长完全跟不上身体变化的步伐，那么一事当前任由身体的反应和直觉行事，就最自然不过了。他们还有这样一个特点：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也不甚清楚，缺乏反思能力。我在中国时听说过这样一个案例：一个16岁的女孩，身体发育良好，俨如一个性感尤物，如花似玉，妩媚标致，高挑袅娜，某晚在大操场糊里糊涂地和一个比她矮得多的男孩发生了性行为，却不知道这个男生是谁，连名字样貌都没有什么印象。次日这事被母亲发现了，告诉到学校，教师审问了她半天，她就是说不清楚和她一亲芳泽的男孩是谁。可怜家长和老师都太热心调查隐私，以为她顽抗死扛到底，却很奇怪从来没有发现过她有早恋的迹象。恼怒至极的父母把她关在房内，她就从窗口跳出，又被抓回去，用锁链铐住。三天三夜嚎啕悲哭，之后痴痴呆呆，从此落下一副冷漠性情。这个女孩的父母和教师始终觉得莫名其妙，可恨从来没有学过心理学，永远也不能理解这类荒唐故事的真实原因。
我们每个人都曾经从teenager时期走过来，回顾青春经验，应该知道人性恶魔总是期望着尽情的释放，除了十几岁时期可以胡来，之前之后再没有任何机会了。等到读完大学，出来工作，“本我”就要受到社会规范、制度规则、道德原则和人事关系、利益得失的束缚，这些东西都会转化成人性的“自我”和“超我”的控制阀，想要叛逆也不敢不愿不能了。理性渐渐生成，感情岂能用事？疯狂、好胜、恶作剧、贪玩、任性、无拘无束一去不复返也，回首往事，未曾出过轨的一定深感遗憾，曾经放纵过的一定为此感到回忆的快慰。在我看来，teenager时的自由自在是一生性格养成的宝贵财富，人性的想象力、创意和自我决断意志，自由发展的个性，都由那个时候的独立自主生成，如果没有经历过那个时候的自由生成的经验，那么此人一生都很难会有高蹈大气敢做敢为的精神底蕴。你想要有一生闪亮的作为，要有以后的英雄气质，一定要有过teenager时代的自由发展阶段，纵使那是危险的，会犯错误的，会做出过荒唐事情的，但是激情、冲动、奔放、任性和贪玩的另一面就是理想、野心、个性、创意和趣味的价值。最重要的意义在于：这是人一生刚刚开始生活探索的时期，迷茫摇摆在所难免，这时候最坏的外力干预就是扼杀了他的自我精神。我们家长和师长应当远远地观察着大孩子们，最好的方法就是和他们成为朋友，可以听到他们的心声和苦闷感觉，可以在关键时候给出有益的建议，使合理的引导成为可能性，在适当的时候纠正他们的过失。我在童年时代被母亲管教甚严，但是上到初中以后，母亲竟然给了我完全的自由，她对我是那么的信任，又是非常的宽容，我可以和她谈心，我虽然做过一些出格的、捣蛋的、不懂事的错事，我也从来没有告诉过她，但是我大抵摇摇摆摆地走上了正途，交了很好的朋友，朋友们给了我思想的启导，行为的榜样，还借给我很多有益的书本，我竟然靠着自学，在好老师的引导下，沿着自尊心和好胜心，开始了自我探索的人生轨道。直到今天，我最感激的还是我的母亲。我从她的身上，印证了这样的两条道理：其一，孩子小的时候要为他扎下深厚的根基，到他长大了想要发展的时候，就要给他自由；其二，教育之道在于，父母所生，朋友所教，一个人要冲破家庭的牢笼之际，父母已经很难束缚他了，给他自由和成为他的朋友就是最好的策略，当他在广阔的世界交上有益的许多朋友，就是孩子成长最幸运的福分。
在此，我对于今天中国的青少年深深感到成长的忧虑。因为今天的中国teenagers遭遇到死读书的苦闷压抑和狭窄生存空间的强力束缚，此种压抑极端而残酷，没有任性自由的权利，没有自我探索的机会，生活单调，患得患失，处处受阻，实用主义的利益观念早早就铭刻在他们的心头，而生活条件优裕有加，他们被物质享受严重腐蚀，因此野心、激情、自由、创意和性格都被严厉繁重地束缚了。中国的青少年都不太喜欢体育运动，甚至还被家长和学校剥夺了运动的权利，更其丧失了释放多余的荷尔蒙的渠道。青少年阶段或者被否定了自由意志，或者被扭曲了，或者被纵容了，当冲动、激情、感性和自我表现的内在动力被扼杀之后，他们将来或者成为机巧之徒，或者成为面团性格，或者成为一生反叛的无赖恶棍。今天大量出现的啃老一族三不青年（不读书，不工作，不做坏事）和在职场上毫无性格的厚黑钻营油滑之徒，就是在腐败的教育和政治制度下的产物，也是在他们teenager时代被扭曲性格的明证。我想到西方国家虽然深感teenagers的社会问题有着战战兢兢的风险，但是他们始终还是采取宽容和引导的方式，此种方法还是合理胜算的上策。代价必须付出，但是并非大于获益，危险总是会有的，然而这些风险都在可以管理之范围内。另外一个非常重要的方式就是：在童年习惯的基础上，坚持要求少年人在运动、游戏、音乐、阅读、旅游和特别兴趣上寄托注意力和转移力比多，用柏拉图的话来说就是“控制内在的混乱状态，设法做到自我调适。”所有的宽容理解和朋友关系态势，以及带着坚定信念的家长、教师并非专制的要求，将非常有助于青少年的健康成长，并且为他们的一生奠定良好的基础。当teenagers成长之日，一代新人就可以成为新的社会主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