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读报道《男子冒充巡视组官员行骗 受审时敬礼打官腔》,感觉像是一个笑话。湖南邵阳人杨某,一个说话结结巴巴的下岗职工,冒充“中央巡视组官员”,以可以帮人办事为由行骗,竟然也能得手。2014年11月4日,杨某在法庭上受审,连法官所说的是否有“异议”或要“辩护”都听不懂,每次接受检察官的讯问,他都会毕恭毕敬地鞠躬,对检察官说“你好”。他在弄明白“最后陈述”的意思后,举手朝法官敬了个礼——整个就是一个活脱脱的傻骗子。
杨某对法官有一种本能的势利,他冒充巡视组官员,利用的也是别人对“官”的本能势利。这是一种在当今社会里成为许多人条件反射式的“势利”。
势利分为两种:一种是虚荣和优越感的势利,另一种是自卑和无自尊的势利。西方人表现出来的经常是第一种势利,而国人则更多是第二种势利。
英语的“势利”(snobbery)一词最早使用是在19世纪20年代,德波顿(Alain De Botton)在《身份焦虑》(Status Anxiety)一书中说,那时的英国牛津、剑桥大学学生考试名单分为两列,一列是有门第身世背景的,一列是没有的,注明“sine nobilitate”(非贵族出身)或“snob”。势利的其实是那些自以为出身优越、高人一等的人群。中文里出现“势利”要早得多。《史记·魏其武安侯列传》:“天下吏士趋势利者,皆去魏其归武安,武安日益横。”《汉书·张耳陈馀传第二》:“势利之交,古人羞之。”应该说是侧重于下位者巴结、讨好上位者的那种势利。
相比起中文里那种奴颜媚骨、百般讨好、趋炎附势的势利,英语里的势利则更表现为自视优越、目中无人、倨僈无礼。爱泼斯坦(Joseph Epstein)在《美国式势利》(Snobbery:The American Version)一书里认为,“今天的美国虽然是一个比历史上任何时期都要平等主义的社会,但却是一个势利在加剧和泛滥的社会,每一个势利者都想要占据一个制高点,才好看不起除了少数人之外的所有国人。”当势利者眼看就要爬到较高的社会位置时,却发现“那个制高点在不断变化和消失”,所以还得更加努力地往上爬。美国人崇尚个人主义,他们的势利可以成为一种积极向上的动力。这正是爱泼斯坦对势利者的定义:“那些想安全地置身于最好的、最优雅的、最有德性的、最时尚的、最有趣的人群之中的人们。”
相比之下,许多国人的势利就要猥琐、平庸得多。吕嘉健在《一意孤行与伟大的妥协》一文里指出,安于现状的“‘识时务者为俊杰’是中国势利文化的一种本质”。中国式的势利是有奶便是娘、仰人鼻息、唾面自干——“中国人最大的上帝就是‘势利’二字,从势从利,没有世俗社会之外的‘超越意识’,缺乏终极关怀,一切以‘身’的安顿为依归,造成‘有一口饭吃就行’的极端世俗化的人生态度。在中国的制度中,‘强政府、弱社会’的结果,反过来造成了中国人个人对官和势力的依赖,谁的势力大,对我有利,我就可以委曲求全依附之,不惜改变自己的信念和意志,于是感情跟进,谄媚摇尾。”
社会中普遍存在这种势利,才使得那些骗术本不高明的骗子们照样能成功行骗,招摇于世。任何人只要头上顶着某种荣誉的光环,尽管有众人皆知的不良行为记录,也一定会有人替他刻意维护、百般遮掩,甚至肉麻地大肆吹捧。这种犬儒式的从势从利,日积月累,形成了别具特色的“势利”。这样的势利古人已经能引以为羞,我们今天还有什么理由让它在社会里大行其道呢?
(作者为加州圣玛利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