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读经的辩论到最后如果变成了 “宽容”、“自由选择”、“不能强制启蒙或读经”这些结论上去,我不以为然,因为根本没有出现需要做这些判断的具体情况。换言之,这些结论,是附着于某些具体的案例才有意义的。这些是政治和法律领域中才遇到的问题。
我不想掩饰和薛涌先生的观点的实质差异。
虽然说了很多关于儿童背诵经典的话,但我认为, 背诵或在多大理解程度上背诵,或什么年龄背诵,不是辩论的主要问题。背诵这种学习方式是否会使人走上蒙昧?这个问题本身就是小题大做的。
在某个年龄段背诵对于掌握某些知识(如外语)肯定是重要的。但,重要性也可能因人而异;年龄和身体、心智的发育程度只是大致对应,还会有差异颇大的情况。由不同的人学习中的实践来回答这个问题吧。我没有兴趣对诸如李阳“疯狂英语”学习法发言。“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写诗也会吟”,如有人反对,我也不会参与辩论。
如果我没有理解错误,蒋庆先生不是在上述的意义上提倡读经和儿童诵经的,他是要恢复中国的古学校之道,朱子《大学 章句序》中所谓“古之大学所以教人之法也”。我是在这个意义上理解蒋庆先生提倡的儿童诵经的。
朱子说的古大学之道,是否致人于蒙昧,是专制的帮凶?也许薛涌先生这么看。同样作为一个自由主义者,我却认为,这是脱离蒙昧之路,缺少类似这样的教育,自由社会的根基是不稳的。
我相信不依赖于人的客观正义与客观真理的存在。如何通向正确?这是一个问题。相比较而言,有限的人,在不加怀疑中学习经典是更好的办法。知识不是起始于怀疑,而是相信,对客观真理的信念,对权威的信赖。
问题的关键在于怎样学习经典,是相信还是怀疑。强调背诵当然有对于掌握古典语言、提高现代文写作水平的考虑,但更是因为出于对经典之本源性、超越时代正确性的高度信赖。背诵是要儿童相信经典中的义理,要确立儿童什么样的信仰问题。是否在理解了经典义理的含义才背诵,这是一个程度的差异,而非性质上的差异。当然是在背诵中加深理解、而义理的讲解也有助于记忆。不会出现完全不知其义只记一些单纯声音的情况,如果出现了,读经何谓?经典学习中出现的一些实际问题,如讲解经典含义的程度(字面意思还是深入阐发)、聪颖儿童与愚钝儿童怎么因材施教、其他学习负担沉重情况下怎么办,似乎没有先定的、一成不变的办法。
何谓经典不是蒋庆先生独出心裁的创造。这些经典,不是出于任何一人之手,乃是几千年历史累积而形成的,已经无人说得清楚其最初的起源。在这一传统中的大圣大贤,是历史演变中被逐渐公认的,是事实上的,不是任何一个人规定或一种抽象理论推理出来的。经典是我们主流传统道德语言的语法,和我们今天对具体事件的道德判例,仍然是血脉相通的。在这个意义上,传统仍然活着,只是隐而不显而已。蒋庆先生所说的经典,是对古圣先贤的成法事后的描述和归纳,是所谓“编而不作”。因此,薛涌说:“蒋庆等人的问题是,他们认为自己对传统、经典有一个终极解读,自己很懂,别人不懂,于是为别人定下哪些书该读,哪些书不该读------说到底,这还是一种专制心态”,是不知所谓的。
诵经之本,在复古学校之道,传圣经贤传之指;在今天则有收拾迷乱之人心、恢复民族文化之信心的时代意义。
我想提倡读经诸君子的努力,甚至是要使儒教成为我国真正的国教。在此,我要说,要达到这个目的,不能借助政治的力量,否则只会成为统治者的工具。我希望儒教成为我国事实上的、经验观察中的国教,但不要成为政府规定或宪法规定的国教,儒教要成为成文宪法之上的但不具有实在法效力的高级法。在另一篇文章中我着重强调了儿童的父母和父母托付的私塾先生,也是这个意思。所以,读经运动,努力的方向在民间而不在庙堂。这样的努力,在我看来,是在为一个自由社会和宪政政体奠定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