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随着伊拉克局势突变，美国是否会与伊朗联手打击自称"伊拉克和大叙利亚伊斯兰国"(Islamic State of Iraq and al-Sham)的武装恐怖组织，成为全球热点话题。众所周知，自从1979年伊朗伊斯兰共和国成立以来，美国和伊朗就一直处于敌对状态。近年来的伊朗核问题更是加剧了两国的对立。美国多次指责伊朗以"和平利用核能"为掩护，秘密发展核武器，并多次声称绝不允许伊朗拥有核武器。伊朗核问题也因此多年来成为美国伊朗军事冲突的潜在导火线。那么，在新形势下，美国会不会软化立场，容忍伊朗发展核武器呢？
2013年出版的《不可思议：伊朗、原子弹和美国战略》（Unthinkable：Iran, the Bomb, and American Strategy）就是探讨这一问题的力作。作者肯尼思?波拉克（Kenneth M. Pollack）曾经长期担任美国中央情报局关于波斯湾局势的分析员，曾两次进入国家安全委员会，并曾在美国国防大学和外交事务委员会就职，现任布鲁金斯学会关于中东事务的资深研究员。波拉克素以鹰派立场著称，曾积极支持2003年美国入侵伊拉克。但是他却强烈建议美国对伊朗采取遏制政策而非军事手段，即使这意味着容忍伊朗发展核武器。
无疑，如果伊朗拥有核武器，必然会令本来就十分紧张的中东局势更加恶化。以沙特阿拉伯为首的逊尼派海湾国家势将发展自己的核武器来对付什叶派的伊朗，由此导致的多边拥有核武器的后果将会比冷战时期双边拥有核武器的情况复杂得多。因此美国很多政界人士都主张动用军事手段阻止伊朗的核计划。但是波拉克主张，美国应该像冷战时期遏制苏联那样遏制伊朗。他在这本书里给出了详细的论证。
首先，伊朗已经拥有相当程度的铀储备和复杂的导弹技术，其隐藏在深山中的260英尺深的地下核设施很难被摧毁，仅凭以色列空袭投掷核弹根本无法得手，只有美国出动大批武力，才有可能成功。然而，即使美国可以采取先发制人的军事手段摧毁其核设施，也不可能消灭伊朗核科学家大脑中的相关知识，顶多只会让伊朗发展核武器的步伐延缓数年。而美国的袭击势必会激怒伊朗，导致其撕毁2003年签署的《不扩散核武器条约》，驱赶国际原子能组织的核查人员，并在全球范围内煽动针对美国的恐怖袭击。这将不可避免地将美国拖入和伊朗的全面战争，而这场战争如果爆发的话，其后果会远比伊拉克战争更为严重。
其次，除非美国是针对明显的挑衅作出反应，否则国际社会将不会支持美国对伊朗动武。在缺乏联合国安理会决议或是多个国家联合支持的情况下，即使美国一时摧毁了伊朗的核设施，但是以后很难再通过国际制裁、核查等手段阻止伊朗再度发展核武器。换言之，就算美国动武成功，也还是要回到遏制的道路上来，而那时遏制的难度会大为提升。
再者，虽然伊朗政府经常发表咄咄逼人的攻击性言论，但其行为方式是理性的，即使未来拥有核武器，也绝不会无缘无故地主动使用，更不会与像黎巴嫩真主党这样的扈从组织分享核武器，伊朗的核武器只会用于保卫本国的安全。事实上，迄今为止任何一个拥有核武器的国家都只是将核武器作为威慑力量保卫自身安全，处理核武器的立场都极其审慎，伊朗也不会例外。
波拉克指出，相比军事手段，遏制才是上策。遏制并不意味着绥靖，美国可以用自己的核力量威慑伊朗，使其即使拥有核武器也不敢轻举妄动，这正是美国在冷战时期对苏联采用的战略。也像冷战时期一样，美国应该把伊朗政权的内部演变作为战略目标，尤其要在人权议题上对伊朗施加压力。显然，遏制伊朗远比当年遏制苏联容易。伊朗在经历了30多年的国际孤立和经济压力之后，其国力已经相当虚弱，面临着内部分裂和外部遭受围攻的困境。
在波拉克出版此书的2013年，美国政界对伊朗还是好战言论占据压倒优势，在这样的氛围中，实事求是地谈论遏制伊朗，反而显得"不可思议"。而波拉克认为，对伊朗动武才是不可思议的。这是此书书名的由来。其实，自从1979年霍梅尼革命成功，建立伊朗伊斯兰共和国以来，美国对伊朗一直就是采取遏制政策。《不可思议》只是重申了美国这套现实政策的合理性而已。既然美国可以容忍一个拥有核武器的朝鲜，为何不能对伊朗等量齐观呢？
这在很大程度上来自亲以色列的压力团体的影响力。伊朗自从伊斯兰革命以来，一直将以色列视为死仇，以色列当然不能接受它拥有核武器。波拉克表示，如果不是以色列不断厉声警告，伊朗很可能早就迈过了拥有核武器的门槛。但是他指出，即使伊朗拥有核武器，以色列也完全可以凭自己的核力量威慑伊朗，从而保证自己的安全。
波拉克的整套分析，无非是重复了冷战时期流行的"相互确保摧毁"（Mutual Assured Destruction）战略思路。这一思路假定，拥有核武器的双方都不敢贸然发动第一击，因为都预期到对方保留了第二击的能力，会在受到攻击之后发动第二击，从而双方都会被摧毁。
但是，这一战略思路有一个致命缺陷。正如电影《奇爱博士》所揭示的，如果一方出现某种失误使得对方误以为其发动第一击，从而发动还击的话，则"相互确保摧毁"就真的成了相互摧毁。要防止这种情况，就要求双方具备起码的善意和对话渠道。在冷战期间，美国和苏联一直保持着大使级外交关系，互通声气。而美国和伊朗至今也没有建立外交关系，双边谈判仅限于核问题。这不能不说是一个重大的风险因素。不过，在波拉克看来，美国和伊朗之间的对话渠道是一定能够建立起来的，因为伊朗掌权的高级神职人员和所有的政客一样是理性的。
波拉克在美国情报界和外交界的"圈内人"地位，保证了《不可思议》一书的影响力。美国《外交事务》杂志断言，此书将会同时被华盛顿、德黑兰和特拉维夫的高层领导人认真研读。现在，随着共同地缘政治敌人"伊拉克和大叙利亚伊斯兰国"的崛起，美国和伊朗改善关系已是大势所趋，美国也益发不可能动用军事手段阻止伊朗的核计划。正如波拉克所强调的，对伊朗采取遏制政策，容忍其发展核武器，美国失去的只是面子，而并非实实在在的国家利益。
（本文作者黄湘是资深政经文化编辑，现旅居美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