勿须讳言,近两年中国经济下行压力明显加大,有人断言是因为遭遇到了“中等收入陷阱”。早就听到过类似的说法,只是当初并不以为然;近来读报看电视,发现拿“陷阱”说事的人越来越多,不少人还据此料定中国经济已到拐点,从此会走下坡。而背后的潜台词是,既然“中等收入陷阱”是一道迈不过的坎,规律如斯,面对经济下行就只能听天由命,谁也无力回天。
是这样么?说实话,我个人不同意将当下中国经济下行与“中等收入陷阱”相联系,甚至对“中等收入陷阱”这一提法本身我认为也有诸多疑点。这些天我查阅文献,发现有个现象很奇怪,众人皆说中等收入有陷阱,口口相传,可并未见有哪位学者对为何有“陷阱”给出论证。简单的分析是有的,不过都似是而非,难以令人信服。问题是,用一个有待论证的“理论”给中国经济下定判,这样做是不是有些失之草率呢?
我看到的文献,“中等收入陷阱”的发明者是世界银行。2006年世行发表“东亚经济发展报告”,首次提出此概念,意思是说,进入中等收入的国家通常会面临一个两难境地,即在工资成本方面无法与低收入国家竞争,而在高新技术方面又无法与高收入国家竞争,上下被挤压,于是中等收入国家很容易陷入增长停滞期。乍一听,似乎不无道理,然而深入想却疑点多多。让我指出以下三点。
首先,中等收入国家的工资成本比低收入国家高,这当然是事实;而在高新技术方面,与高收入国家比存在差距,也是事实。然而这事实怎可推出中等收入国家必陷入停滞呢?不要忘了,中等收入国家的工资成本虽比低收入国家高,但技术水平却比低收入国家高。同理,中等收入国家技术水平不及高收入国家,可工资成本也相对低。故与低收入国家比中等收入国家在技术上具有优势;而在工资成本方面与高收入国家比具有优势。这样看,中等收入国家大可不必妄自菲薄,谁说中等收入国家只能用自己的短处比人家的长处?天下没这道理吧。
其次,一个新理论能否成立需经过实证,只有经过实证未被推翻理论才算成立;若一旦被事实推翻,理论就不成立。“中等收入陷阱”是否成立?赞成者大多举东南亚与拉美国家为证:马来西亚1980年人均GDP为1812美元,而到2008年达8209美元后就徘徊不前了;再看阿根廷,1964年人均GDP约1000美元,上世纪末上升到了8000多美元,2002年又下降到2000多美元,2008年又回升到8236美元。东南亚与拉美类似的例子多,经数十年努力都一直未过1万美元。
以上举证不能说没有说服力,但要指出的是,科学验证的重点是证伪而非证实。比如“天下乌鸦一般黑”,大家均认定乌鸦是黑的,但若有人举证有一只乌鸦是白的,那么“乌鸦是黑的”就被推翻了。验证“中等收入陷阱”也如是,只要能举证有一个国家从中等收入到高收入未落陷阱,则“陷阱说”就立不住。有这方面的例子吗?当然有。比如:今天高收入的美国当年就未遇陷阱;日本1972年人均GDP约3000美元,到1984年就突破1万美元,由低收入到高收入国家只用了12年;韩国的时间更短,只用了8年,1987年人均GDP约3000美元,1995年就达到了11469美元。
再次,经验说,不论低收入国家还是高收入国家,经济都可能出现停滞。老牌的工业化国家英国,一战后便风光不再,今天在经济上已成二流国家;美国堪称世界经济老大,可上世纪70年代也曾出现停滞,6年前还爆发了金融危机。低收入国家呢?经济停滞的例子更多,俯拾即是。可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既然增长停滞在任何收入水平的国家都可能出现,并非中等收入国家所独有,那么有何必要危言耸听,搞出一个所谓“中等收入陷阱”来?
回头再说中国经济。当下经济下行原因有多方面,主要的:一是近年来欧美经济不济,中国对外出口受阻,外需明显减弱;二是国内产能过剩,调结构需要时间;三是中国已成全球第二大经济体,GPD达56万亿,基数如此之大,增速放缓不足为怪。显然,以上这些因素皆与所谓“陷阱”无关,是特定时期的特殊问题。若硬性将这些问题与“中等收入陷阱”挂钩,无疑是庸人自扰,除了误导决策,我看不出会有半点用处。
曾说过多次,对中国经济前景我一贯看好,今天仍不变。事实上,中国也有自己的竞争力:经过30多年的改革开放,工业化基础雄厚,技术水平虽赶不上发达国家,但比低收入国家要先进得多;工资成本虽比低收入国家高一些,但比高收入国家要低得多。这正是我们的比较优势所在,只要我们扬长避短,减少体制掣肘利用好自己的优势,长远地看,对中国经济我们没有理由不乐观。
当下最要紧的有两点:一是调结构。产能过剩必须调结构,阵痛在所难免,增速也会低一点,但这是必付的代价,决策层要有心理准备,也要有自信与承受力。二是扩内需,外需不足内需补,舍此别无选择。中国近14亿人口,扩内需得天独厚,我敢肯定,若能将国内需求带动起来,中国保持10年7%增长绝不成问题。至于如何扩内需,限于篇幅容我另文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