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记者说78岁的许崇德老教授身上有点儿后现代的感觉,你肯定认为这种说法不够确切,或者说有搞笑成份,都多大年纪了,还玩后现代?可记者脑子里怎么就冒出了这种想法呢?
不然,您断断。
当记者问他“许老师,您的名字叫崇德,崇德是否意味着崇尚道德的一种境界?”
您猜他老先生怎么回答?
“这个问题呀,我可不知道,这你得问我母亲啊,谁知我母亲当时怎么想的?也许吧,反正我的哥哥叫许崇道。”
您说有没有那么点儿冷幽默的味道?
3月13日那个静谧的黄昏,当记者如约来到时雨园———许崇德教授于2005年亲自装修的新家时,我们的采访便在轻松的气氛中开始了。
诗如花雨伴一生
许崇德教授家的客厅,也是许老自己得意创作的书房。书架上摆放着许多他与历任国家领导人的合影,沙发的后方,他自己钟情的一张大写真紧紧地贴在墙上,微笑地注视着来客。
其实,了解许老的人都知道,许老的经历也很坎坷,但许老有快乐的法宝———那就是写诗。许老对记者说,他的外祖父是前清的秀才,也算书香门第吧,因而许崇德的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教他背诵唐诗和古文,后来上中学时的第一个语文老师又是个老先生(清末的举人),这就使得许老的古文功底愈发深厚。
许老深情地回忆说:“我写的那些也不能算是诗,说诗不是诗,反正是情感的抒发呗,十几岁时有感情的冲动,就写着玩,没想到后来写诗成为调整工作状态的一种习惯。”
“‘文革’后不久,中国人民大学被撤销,校园改成兵营,教师被扫地出门。我先到东方红炼油厂基建队当拌泥工,接着,拖家带口,下放江西,积累多年的图书、资料,统统忍痛扔掉。我在信江之滨劳动,天天挨家挨户掏茅坑,倒粪桶。我曾经写了首小诗:‘信水何如汗水长,书生翻作种田郎。肩挑大粪穿街过,大粪臭污人发香。’所谓人发香,只不过是发泄而已。满身粪味,路人皆掩鼻,怎么可能发香?我只是说我的灵魂是香的!那时四肢劳殚,根本没有丝毫余力去考虑一下宪法,谈什么科学研究?干吗啊,写诗消遣。”
当然了,许老说,他最难忘的还是香港回归时自己的激动心情,即兴赋诗是在所难免的。“从来宝岛属神州,鸠据鹊巢恨与仇。谈笑风云收失地,邓公智勇世无俦,”“满堂正气壮山河,法案威高得票多。代表三千齐拍手,国歌回响动心波。”等诗歌抒发的就是香港回归祖国后许老内心的兴奋之情。
许老告诉记者,从1985年7月,他开始参加香港基本法的起草工作,当时的工作状况非常紧张而且非常艰苦,不仅在体力上不分寒暑,南北奔波,而且要与其他委员在千万条意见中求得一致和统一也很不容易:“冀北霜寒晓月清,岭南水暖正花明,驰驱不计温差骤,心意原为国运亨。征衣岁久征尘满,远望红霞海上生”即是此类生活的写照。
“合力同劳起草完,回看白发照衣冠。酒阑人散登车去,一夜心欢泪不干”,则是许老在与众委员完成香港基本法草案后而作。
说到这里,许老给我讲了一段第一次去香港考察时发生的很有趣的事儿。
1986年1月,当时他因眼底大面积出血住院一个多月,医生让他保护眼睛,不能外出。可他深知此行意义重大,必须以国事为重,便戴上一幅宽边墨镜,遮挡红肿的眼睛。没想到,第二天香港的媒体就发表文章,标题为“许崇德:带着有色眼镜看资本主义”,搞得他哭笑不得。
许老说他还有一件很遗憾的事情。
1991年12月上旬,澳门基本法起草委员会政治体制改革等五个专题小组在福州分别举行会议,会后组织草委们赴就近的武夷山访问,同时也放松一下身心。12月12日,当时任秘书长的鲁平找到许老说,草委们要到武夷宫植树,山庄主人恳请刻石留念,书写碑文的任务就交给许老了。许崇德教授当晚就与邵天任、吴建王番开动脑筋,合作拟就一幅对联。上联曰“武夷揽胜,寻千秋佳境”;下联曰“澳门立法,绘一统宏图。”
石碑第二天就铸刻完成,当时大家希望那块质坚不烂的石头能昭示后人,永远记忆着祖国迈向统一的盛举。没想道2005年许老再次去武夷山寻梦时,这块石头已经不在了,不能不说是件遗憾的事吧。
与宪法的不解之缘
许崇德教授说,他学生时代,特别喜欢张志让先生的宪法课,一方面张先生谆谆善诱、分析深透;另一方面,自己身经战乱,吃尽民穷国弱的苦头,情不自禁地就产生一种探索民主宪政的求知欲。
1951年大学毕业,正好被分配到中国人民大学当研究生,后又被分配到国家法教研室,跟苏联专家学习马列主义宪法学,从此与宪法学便结下了不解之缘。
许崇德教授告诉记者,这一生他有许多难忘的记忆。
他曾作为五四宪法起草委员会秘书处的一名工作成员,在资料组做一些辅助性工作,主要任务就是给宪法起草委员会整理材料,并提供相关资料,还整理了征求意见、全民讨论送来的讨论材料和意见,并于1954年9月20日,见证了新中国第一部宪法的诞生。
1980年前后,许崇德连续在多家媒体发表了《修改宪法十议》等一批有影响的学术文章,受到社会广泛关注,1982年12月4日,经过全民大讨论的宪法草案高票通过。许崇德发表了一批宣传新宪法的文章,并编写了《中国宪法》等多种教材及教学大纲,使更多的群众了解宪法。
1998年6月,他为全国人大常委会法制讲座开讲宪法第一课;2002年12月,新当选的中央政治局领导集体学习宪法,他就新中国宪法的发展历程等问题作了讲解……
许老先后担任过澳门发展策略研究中心名誉学术顾问,民建中央特邀顾问,最高人民检察院咨询委员会委员等,还曾到美国纽约州立大学、耶鲁大学、韩国汉城大学、日本立命馆大学、香港城市大学等高校讲学。许崇德教授执教50载,先后培养了宪法学博士生42名,还培养了10届硕士生。
“日月光华,旦复旦兮”。
回想许老这大半生,虽历经风雨屡遭挫折,但始终以传道授业为乐,为中国的法学教育作出了杰出的贡献,可谓道德文章皆高,身教言教并重。犹为难能可贵的是许老现虽已皓发白首,但仍“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始终活跃在学术的前沿,屡有惊人之举,时有解惑之言,学问道德始终能做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
结束采访,记者走出月下的时雨园。这时,寂静的时雨园突然漂过一段古琴的声音,那声音仿佛穿透了园门,仿佛越过了墙壁,带笔者走进了2000多年前的一条陋巷:“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居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
《法制日报》2007年03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