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正在变得“内向”，重新走孤立主义道路？不久前在达沃斯世界经济论坛上，不少金融界和政界领导人都向我提出这个问题，几天后在慕尼黑安全年会上同样如此。

在达沃斯发表演讲时，国务卿约翰·克里给出了明确无误的答案：“美国远没有脱离与世界的接触，而是比以往任何时候参与更多并为此自豪。”然而，人们的狐疑依然排遣不去。

达沃斯会议的情绪与几年前不同—当时很多人将一次经济衰退误当成美国的长期没落。今年的主流观点是，美国经济已经基本恢复元气；经济唱衰者改而瞄准一度时尚的新兴市场如巴西、俄罗斯、印度和土耳其。

近期一些事件刺激了对美国孤立主义的焦虑：美国拒绝军事干预叙利亚；美军即将撤出阿富汗。去年秋天，奥巴马总统取消亚洲之行一事—由于国会政治僵局导致的政府关门所致，更是给亚洲首脑留下不佳印象。

事实上，鉴于克里的时间和出访大多都围绕中东，很多亚洲领导人认为，奥巴马的招牌对外政策—战略上向亚洲“再平衡”已成强弩之末，尽管东亚紧张局势仍在升温。

从达沃斯的角度看，特别让人大跌眼镜的是：国会近日拒绝批准国际货币基金（IMF）的改革和出资重组计划，尽管该计划几年前已在奥巴马主导的 G20 峰会上通过，而且没有明显增大美国纳税人的负担。

我曾问一位显赫的共和党参议员：国会为何不肯信守美国作出的承诺？他将此归咎于“纯粹的冥顽不化”—反映出右翼茶党共和党人和一些左翼民主党人的情绪。

在皮尤调查中心和对外关系委员会近期进行的一项民调中，也可以找到美国孤立主义的更多证据。调查显示，52%的美国人认为美国在国际上应当少管闲事，让其他国家自己去操心如何去和别国处好关系。接近相同比例的人表示，美国不如十年前那样“重要和强大”了。

这些观感（不管是在美国内外）的问题在于，美国仍是世界第一强国，而且这一地位可能会维持几十年。新兴大国在人均收入上仍落后美国数十年，而且仅仅基于 GDP 增长的预测只是单向度的，没有考虑到美国的军事和软实力优势。

在这个网络可以补充甚至完全取代金字塔式权力架构的时代，美国的开放和创新文化将保住它作为一个全球枢纽的地位。假如美国领导人能采取明智策略，它将最有条件受益于这些网络和联盟。

从结构的角度看，很重要的一点是：世界上两大人均收入与美国相近的经济体欧盟和日本，都是美国的盟友。从影响实力均衡的资源角度看，这巩固了美国的地位，但前提是美国领导人必须维持这些盟约，并确保国际间的合作。

用“衰落”一词形容当今美国失之误导，幸好奥巴马已拒绝了要求他采取“应对衰落”策略的建议。作为在研发、高等教育和创业活动上领先的国家，美国与古罗马不同，并未陷入绝对的衰落。我们并不生活在一个“后美国世界”，但我们也不再生活在 20 世纪末的“美国时代”。在未来几十年中，美国仍将保持“第一”，但不是“唯一”。

这是因为其他很多实力资源（国家和非国家机构）正在日益壮大，而且在越来越多的议题上，美国要取得满意的结果，不仅需要对他国行使实力，也必须与他国共同行使实力。21 世纪美国实力的挑战并非某一国的崛起，而是“其他（实力资源）的崛起”。

解决方案不是孤立主义，而是一种选择性策略，它与艾森豪威尔总统在 1950 年代的主张相似。一种明智的实力策略的第一步，是对局势进行清醒评估。强势大国不需要在每条边境线上派兵巡逻，就可以将其力量投射到其他地方。这就是 1954 年艾森豪威尔谨慎地拒绝站在法国一边干预越南冲突的原因。

在另一点上，艾森豪威尔也是正确的：美国的军事实力取决于其经济实力。完善美国自身并不是批评者担心的孤立主义，相反，这对于明智的对外政策至关重要。

如果采取明智的策略，就应当避免派出地面部队卷入亚洲大陆的大规模战争，这种谨慎与孤立主义有所区别。美国有必要更好地结合其软硬实力资源。

正如奥巴马在发表 2014 年国情咨文中所说：“在一个存在复杂威胁的世界中，我们的安全取决于我们实力的所有因素—包括坚定和有原则的外交。”

这话如果换成是艾森豪威尔说的，就不会有人指责他是孤立主义者。

约瑟夫·奈（Joseph Nye）：哈佛大学教授，“软实力”概念首创者，著有《实力的未来》。

来源: 外滩画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