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国贼,通常是指那些出卖祖国的坏人。在日常生活中,卖国贼一词使用频率很高,一些人动辄指认他人为卖国贼,尤其是那些“粪青”,兜里成天揣着这顶帽子,随时准备往别人头上戴。
其实,卖国贼的头衔虽然不好,但是规格很高。较之专家学者,这个头衔更难以获得,因为任何人只要在某个领域做出一些成绩,发表一些论文或出版专著,就可以成为专家学者。但是,要成为卖国贼至少要具备三个条件:其一要有卖国的动机,其二要有卖国的行为,其三要有卖国的后果。
第一个条件很容易具备,谁都可以或可能萌发卖国的念头。第二个条件就很难具备,涉及到行为能力,至少具备相当的资格。一般人就是想卖国也卖不成,手中没掌控权力和资源,你凭什么出卖,你有什么出卖?所以说,位高权重者或特殊人物才有这个能力或资格。而普通老百姓大都当不了卖国贼,充其量只能当卖家贼;不过,人家的家产属于他私有,他想怎么卖就怎么卖,反正不违法。第三个条件是第二个条件的延伸,有了行为势必造成结果,但后果各不相同,有的比较轻微,有的相当严重,最严重的可能影响千百年,甚至改变整个国家的历史。
本人孤陋寡闻,对历代卖国贼缺乏深入的研究。不过,如果让我挑选一位货真价实、不折不扣、地地道道的卖国贼的话,我会首选后晋的开国皇帝石敬瑭。
唐末,各藩镇拥兵自重,不受中央节制,乃至天下大乱。中国进入五代十国时期,中央政权频繁更迭,地方王国割据一方。石敬瑭就是生活在这个年代。他的父亲名叫臬捩鸡,本是出自唐朝西夷的沙陀人。但是,石敬瑭为了表示自己是汉人,就改姓石了,并自称是汉景帝时丞相石奋的后代,但正史《新五代史》对此存疑,认为“其姓石氏不知其得姓之始也”。臬捩鸡善骑射,有勇有谋,从李克用、李存勖父子征战有功,官至刺史。
石敬瑭为人沉厚寡言,喜读兵法,能征善战。后梁贞明元年(915年),李存勖得魏州,梁将刘寻急攻清平,李存勖前往驰援,为刘寻所围困。石敬瑭率十余骑击败刘寻,救李存勖于危难之中。李存勖拊其背而壮之,从此声名大振由此声威大振。李存勖(后唐庄宗)建国称帝之后,很快骄侈起来,宠信优人宦官,政治败坏。即位第四年,李存勖死于兵变,李克用的养子李嗣源(后唐明宗)登上皇位。石敬瑭与李嗣源颇有渊源,他曾经多次解救李嗣源于危急之中,被李嗣源视为心腹之将,并将女儿许配给他;李嗣源能够做皇帝,也得益于他的劝说与策划。所以,李嗣源对石敬瑭非常器重,即位后便拜他为保义军节度使,赐号“竭忠建策兴复功臣”,兼六军诸卫副使。
李嗣宗在位期间,石敬瑭主要在地方任职,先后镇守陕州、魏博、河东等地,显现出很高的治理才能,颇有政绩。这时候的石敬瑭还不是一个卖国贼,纵然有卖国的本钱,却毫无卖国的动机。但是,后来随着局势的发展,石敬瑭深深卷入权力斗争的漩涡,终究萌生了卖国的念头。
后唐长兴四年(933年),明宗李嗣源病死,其子李从厚继位,是为后唐闵帝。当时,明宗养子李从珂镇守凤翔,石敬瑭镇守河东,闵帝担心他俩拥兵自重,遂下令二人对调。李从珂不服,在凤翔起兵反叛。闵帝出兵镇压,派出的将士居然被李从珂说服,倒戈归降于他。李从珂重整旗鼓,领兵杀向洛阳。闵帝仓皇出逃,奔向魏州,路上遇到石敬瑭,以为得救。殊不知,石敬瑭见闵帝大势已去,不仅不救护他,反而杀死他的随从,将他囚禁于驿站,自己带兵向洛阳进发,与李从珂会合。李从珂进驻洛阳,随即登上皇帝宝座,史称后唐末帝或废帝。即位不久,他就派人起杀死闵帝,以绝后顾之忧。
尽管石敬瑭为李从珂称帝助了一臂之力,但是李从珂对他仍不放心,视他为心腹之患,试图把他调离河东。石敬瑭知道李从珂对自己有戒心,于是现出一副病怏怏的样子,刻意示弱。经过一番周旋,在京城滞留一些时日之后,石敬瑭得以返回河东。回到河东,石敬瑭仍保持低调,在京城来客面前装出一副病态,说自己精力不济,从而麻痹李从珂;与此同时,他以契丹侵扰边境为由,向李从珂要大批军粮,说是为了备战御敌,其实另有打算。李从珂被他所蒙蔽,渐次放松警惕。有一次,石敬瑭上书要求辞去马步兵总管的职务,让他到别的地方任节度使。很明显,他这是有意试探李从珂,假若李从珂让他调离,就意味着李仍怀疑自己;假若李从珂让他继续留守河东,那就说明李对他没有加害之意。关键时刻,缺乏谋略的李从珂却听信了一个大臣的馊主意,下令派石敬瑭去别处任节度使。石敬瑭感觉问题严重,于是启动了造反的预案,一边装病抗命,留守原地不动,一边向李从珂挑衅,说他是李嗣源的养子,不应继承皇位,得让位给人家亲生儿子李从益。李从珂非常恼怒,下令罢免石敬瑭的所有官职,并派兵进行讨伐。
征讨大军兵临城下,石敬瑭自知仅凭自己力量难以抗衡,于是向向契丹寻求援兵。为了打动契丹首领耶律德光,石敬瑭不惜许诺最优厚的卖国条件:割让燕云十六州给契丹,每年进贡大批财物。石的部将刘知远当时就不以为然,对他劝谏说:“契丹只须饵以金帛,便肯入援,不必许以疆土。”可是,石敬瑭饥不择食,一意孤行。耶律德光觊觎中原已久,正愁没理由南下,意外接到石敬瑭送上的大礼,不禁喜出望外。于是他立即发兵增援,帮助石敬瑭打败后唐军队,李从珂自焚身亡。石敬瑭得以做皇帝,国号为晋,史称他为后晋高祖。石敬瑭称帝之后,信守承诺,将燕云十六州割让给契丹。
石敬瑭虽然做了皇帝,却是以“儿皇帝”而著称。在自己国土上,他是所谓的真龙天子、至高无上的皇帝,而在契丹首领耶律德光面前,他自称“臣”、“儿皇帝”,而称耶律德光为“父皇帝”。论年龄,石敬瑭比耶律德光大十岁。从人伦上说,耶律德光怎么也生不出比自己大十岁的儿子;从事理上说,耶律德光与石敬瑭为父子关系倒是顺理成章,毕竟耶律德光做皇帝(辽太宗)在先,石敬瑭做皇帝在后,而且后者的皇帝是由前者催生或派生出来的,所以前者应为父皇帝,后者当儿皇帝。父子之间,是讲究孝道的,儿子要孝敬父亲。作为“儿皇帝”, 石敬瑭是很孝敬“父皇帝”的,对契丹人简直百依百顺。每当契丹使臣至,他便毕恭毕敬地拜受诏敕,除了每年进奉30万布帛外,还不时赠送奇珍异宝。而“父皇帝”则贪得无厌,自恃扶持“儿皇帝”有功,隔三差五敲诈勒索,“儿皇帝”不得不委曲求全,最终羊毛出在羊身上,弄得中原百姓负担深重,苦不堪言。
民间有一句俗语:“人一变脸就阔。”做地方官的时候,石敬瑭励精图治,注重节俭。做了“儿皇帝”之后,他就要着实过一把皇帝瘾,开始变得奢侈起来,用黄金、美玉、珠宝等把宫殿装饰得富丽堂皇;他还嫌原首都洛阳破旧,决定迁都于汴州,将其改为东京开封府。为了巩固自身统治,他推行严刑峻法,以割舌头,将人支解,灌鼻子,放在锅里蒸煮等等酷刑,镇压反抗的民众。当然,权力容易腐蚀人;一旦有了绝对而不受约束的权力,任何人都可能腐化变质。所以,我们也不必过多地指责石敬瑭,毕竟在腐败奢侈方面,并不是他一个人在战斗。
但是,石敬瑭最为人诟病与不耻、最不可饶恕的是他的卖国行径。一般人做买卖,讲究等价交换,各得其所。而石敬瑭的卖国绝非寻常买卖,其性质十分恶劣,其后果非常严重,其影响非常深远。唐代强盛,许多少数民族地区归化中国。李克用父子虽是沙陀人,也算作中国的军人。唐代之后,后梁、后唐的更迭,不过是中国军人的内讧和争斗,其性质还不太恶劣。契丹则是异族建立的政权,自它兴起之后,时常掠夺或骚扰中国;燕云十六州位于当今北京、山西、河北地带,自古就是华夏固有的领土,把它割让给契丹,性质是极其恶劣的。再说,燕云十六州为险要之地,易守难攻,一旦割让出去,中国便失去战略要地,中原地区缺乏天然屏障,赤裸裸地暴露于北方游牧民族的铁蹄之下,以致给中原人民带来了无穷的灾难,可见其后果是多么严重!
更可怕的是,石敬瑭卖国所留下的历史包袱对中国历史产生极其深远的影响。五代进入后周时期,出现了颇有雄才大略的周世宗柴荣,他曾率领大军北伐,试图收复燕云十六州,可惜出师未捷,就突然病逝。宋太祖赵匡胤堪称一代英豪,收复燕云十六州也是他的梦想,但他的战略部署是先平定中国再解决历史包袱,遗憾的是,在他北征契丹的途中却不明不白的暴亡。宋太祖赵光义也想有所作为,但两次出兵都遭受重创,最终无功而返。此后,宋人再不敢轻举妄动,一直处于被动挨打的局面。究其原因,除了后世帝王不及太祖有才干,就是历史遗留问题严重影响了宋朝的武备。由于大片国土的缺失,不仅宋朝丧失天然屏障的防御线,而且缺乏国防资源。在冷兵器时代,中国对付北方塞外强敌,非得骑兵不可。而骑兵所需的战马,在中国只有两个地方出产,一个是河套一带,一个是蓟北一带,两地气候和地理条件适合养育好战马;而宋朝开国之初,就没有掌控这两个地方,前者被西夏占据,后者让石敬瑭送给契丹。不能养育出好战马,就难以建设强大的骑兵,遇到战事,就处于劣势。当然,宋朝的衰弱有多重原因,而石敬瑭留下的负资产无疑是一大祸根。燕云十六州的割弃,实在是历史的巨大创伤,在很大程度上影响到两宋的灭亡。
石敬瑭以卖国换取皇位,从个人角度角度看,他的确很划算,好歹做了八年儿皇帝,客观上也给中原带来短暂的安定。但是,他的卖国终究是负能量,对中国历史产生了很大的负面影响,是对国家和民族的犯罪,理应作为卖国贼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假若石敬瑭地下有知,或许要做自我辩护:说自己卖国也是迫不得已,是被李从珂所逼!果真如此吗?扪心自问,你是不是早有异心?如果你对李从珂忠心耿耿,他何以对你动兵?不过,你要造反要做皇帝,也是你的权利。问题在于,除了卖国之外,难道就别无选择么?!
其实,当时摆在石敬瑭面前有多项选择题,他可以做出N种选择。比如,其一凭借自身力量与李从珂军队坚决对抗,要么成功,要么失败,好歹是一条汉子;其二风势不妙,赶紧开城投降,争取李从珂宽恕原谅;其三实在抵挡不住,赶紧弃城逃跑,到别处流亡……当然,卖国求敌,认贼作父,也是一种选项。但是,选择这一项,无疑是对国家的背叛与犯罪,势必遭到千古骂名。人在任何时候做出各种选择,不管有多少借口,都不能构成卖国的理由。
所以,在面临重大抉择的时候,都必须保持起码的底线,决不能为了一己私利,危害国家或群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