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春,当我和海曼第一次来到Passau这五万人口﹑起起伏伏的丘陵田野和森林面积极大﹑被称为“世界上最美丽的三条河大学城”时, 立即被它那童话般的美景震惊了。由于念念不忘它的魅力,又由于工业大城的失业人数多得让我们头疼, 1994年8月,我们决定搬家,说什么也得住在Passau。当第一次见到Passau市政厅墙外,每次发大水的高度标记时,就和那些旅游者个个好奇瞻望的脸一样,是把它当作特色故事来欣赏的。我在中国生活了四十年,从未见过发大水是什么样; 海曼出生在德国威省,也没见过。似乎,凡是人未身受其害时,就算在电视及电影里见过, 也象是遥不可及﹑不会真地被触动的。尤其见到商店门前﹑售卖风景明信片的架子上, 竟然有发大水作为本市一景的明信片出售,只觉得十分新奇。
起初,我们一心一意地想住在离多瑙河很近的老城。因为在北边住惯了老城区,觉得生活和办事都方便,又热闹。无奈找不到空房, 才明白绝大多数没汽车的大学生,最爱住在离大学最近的老城。
花了不少钱﹑费了好大力把家搬来了, 虽然新房子很不错, 但始终觉得离老城太远, 不够热闹,还事事得开汽车, 觉得不方便而遗憾呢。
第二年夏天,见报纸说多瑙河又发了水,老城里沿河的那条长长的店铺街的一层, 全被淹了。我们奇怪为何本市的电视台连半句也不报道(后来才知怕影响外地人来旅游), 就开车好奇地去老城观看。方知每次多瑙河发大水时, 很多住在远处的人特意来看大水, 你只要看到那些喜笑颜开的脸和停在那里的几辆远程大客车, 就知道了,真是自己没受害就不心疼。比起市政厅墙外的标记,那一次的水不是很大, 救护队员们穿着黄色红杠的工作服,戴着防护帽,已在受灾地段搭起了窄窄的有扶手的铁架桥, 供人们行走。我们也和那些好奇的人一样,走在铁架桥上四处乱串, 象小孩子觉得很好玩的那种心理,看着脚下浑浊的黄水汤汤涌涌。那时海曼说:“如果真住在老城,很多房屋没有汽车停车位。就算能找到一处停车,也会被水淹了。水发的急,一觉醒来,你连大门都出不去。”
那时才感到住在老城并不怎么样。才明白为何这条长街和店铺里总有股霉味儿。没两天,没再下雨,水就退去了。
隔了一二年,第二次又发水时,就没心情去看了——想到受灾人的损失,也不会再好奇了。庆幸我们的住处比老城高出百来米。如果这里也淹了,则全世界都是汪洋大海了。
又一年,那次西欧的大水发得特别凶。电视里河水涛涛,汹涌滚滚不可一世,无数房屋被激流冲垮。很多人家虽然住得离河很远,但因地势不高,混水从卫生间的马桶里往外冒,连厨房的水池﹑凡是有眼的水管道都往外咕嘟嘟冒水。一位老太太半夜被水声惊醒,她一见,水已及腰深了。如果电插销的位置不够高,为此而死的大有人在。
保险公司对于天灾是不赔款的。
报纸上说:都应该怪爱住在河边的人——谁让你非要在那里开店和买房,租房呢?开店是因为沿河的游人多,为了有生意;买房呢,是因为喜爱热闹,办事方便,可你就得付代价。大水过去,房子干了又装修之后,房主卖房,没经验的照样来买,却不想为何房价不太贵,也不好好打听或调查一下。至于店铺也一样,房主说:“那老店主发了大财,嫌这儿小,去了柏林(或慕尼黑)开更大的店去了。”或是:“老店主在这里开了二十八年,现在老了,退休了。”这些谎话无奈就是有人信。要是写篇《开店心理学》,把这些实例写进去,让人少受些骗就好了。所以,本市的老板,绝大多数都是外地人。他们见到这美丽的大学城,再也不想做任何调查,就象男人轻易地被美女迷上了一样。
玛雅人说2012年12月底是世界末日,末日景象倒没见到,但唯一感觉到的是:从去年秋天就开始阴雨雪不断,没了太阳。不仅德国,西欧各国几乎都是。下下下,下下下,阴阴阴,阴阴阴,太阳哪儿去了? 就算刚一露脸,转眼就没了。整整下了半年的雨雪雨!
只见窗前树林里的树木喝足了﹑淋够了,枝叶都窜得老高老茂。其实对果树并不利,天冷雨多,很多果蕾纷纷落地,也长不大,太缺阳光。
今年六月初,多瑙河开始上涨,与之交汇的茵河与伊尔滋河也上涨。各处的河水都涨起来了。
本市临河的那条著名的商店长街,只有一位女店主在早做准备工作,在水刚一涨时,就赶紧把所有的电器和用品拆卸,请人帮忙搬走了。而整条街的老板,就算有一多半是外地来的受了谎话的骗,但起码有一少半是在这条街开店十几年的,不仅不早做准备工作,反而还笑那女老板太神经。因为他们每次等水下去之后,把电器擦擦洗洗照样用。却不想想:西欧已经下了半年的雨雪,若发起水来怎么会小? 这事后来登在本市的报纸上:这条街,只有一位女老板未受损失,其他的皆受了大害,想拆卸电器时已经来不及了。就连天气预报明明报道过,说水深会达到十二米多,很多人也不知道,还怪罪天气预报没讲。今年的大水是本市五百年来未曾见过的,达十二米半深——比1504年的那次大水水位还高些!
连以前从未有过大水﹑离河远的老城区,也处处能划船了。
六月上旬,半个月里,整天电视里不播别的了,全是西欧各国发大水的画面——德国,奥地利,捷克,瑞士,英国,匈牙利……一句话,凡是河流地区, 处处汪洋一片,无一幸免。本市是三条河的交界处,在这里汇集为多瑙河,宽展地向匈牙利流去。无数农田被淹,无数房屋被毁。受灾的人们,都被安置在高远处安全的大厅或学校里,但去时不准带任何多余物件,每人只有一个单人床位,以及有饭食供应。大学和许多中小学校停课。很多大学生去做义务支援工作。电冰箱等电器极缺,号召人们把不用的电器捐献。我和海曼单身生活时,每人都有洗衣机,都未坏,后来又买了好的,那两台一直放在地下室,也趁机捐献了。
但,无论河流怎样发“脾气”,西欧的水利专家们都要顺着它们,不象中国人偏不听水利专家的意见,到处拦河造坝﹑乱造小水库。造不造水库和发电站,一定要听水利专家的,一定要经过多次的讨论并向大众公开,谁也不敢轻举妄动。若是老百姓不同意,抗议示威,就算通过了什么,也会停下来,再次听取意见。水利专家认为,人类不该破坏生态自然,认为河的流向是天然合理地形成的,河流是根据环境和地理,自己找出的水路,自有它的道理,
绝对不该人为地改变和破坏。它发水就发,随它去,发了反正会退的。而人类倒是可以自己改变生活方式,绝对不是属于大自然的河流。这种看法,根深蒂固于每一位的居民思想中,从人们一上小学起就灌输的。
比如,这次淹得最惨的一个奥地利旅游小城Sch?ding,紧挨宽长的茵河,全城被淹得惨不忍睹。六月底,当大水退下之后,报纸上就热议:过去人们都爱住在河边丘陵地区的山上,为何现在不能? 高处有得是空地可以盖居民楼,应该把沿河的居民楼都拆掉,让居民住到山上去。而那些非要在河边开店铺的呢?难道他们就不能也搬到高处去吗?就不能把最热闹的步行区变成在山坡上吗?就不能一劳永逸吗?
而有的好例子是该广为宣传的:我和海曼曾在旅游小城Altena开过“亚洲杂货店”(详见《给外星人的66封信》),那位市长真是为市民做了件大好事——那小城紧挨Lenne河,过去,每次发水都被淹一大片,于是,市长决定沿河建坝。先是把沿河的街道垫高,再建造半人高的坚固的水泥石墙;既不影响瞻观和视野,又变为让人们沿河散步的长长的步行区。石墙造得很漂亮,人们可以倚着靠着并坐在那上面。你挨着石墙往下看, Lenne河变得低低的;而你抬眼往远看,蓝天白云森林游人,美景一样不少。散步路的另一边,成为免费的长长的停车道。人们因这里太方便,即使不买东西也愿意来散步闲逛,给许多商店带来生意。无论发多大的水,这小城一直安然无恙。永远永远,没有人不念那位市长的好!
然而,德国也有更多的城市,却不想着如何往好里做。如大拆大建地浪费了很多人力物力,只顾好大喜功地胡乱建造,却与老百姓的生活﹑与长远利益完全无关;并非每位市长都爱听取绝大多数市民的意见,总觉得自己比
谁都聪明的市长有得是。
我也认识一位国内的水利专家,他明明知道乱造水库是不应当的,但他和他的同事们却照样乱出主意乱接活,在一条不长的河上可以建造几十个小水库和拦水坝!原来,他的独生子在美国大学毕业,没有正当工作,只好在家看孩子兼做家务,仗太太不高的工资生活。儿子想买房子,四十万美元哪里出? 老爸爸一心腻爱地供养他,本来与老伴共七千元退休费,完全可以生活得蛮好,无奈有这儿子的美国无底洞,老爸爸就四处接活﹑乱造水库地挣钱。他的理由是:我管它什么破坏祖国河山,过去当了几十年的“黑五类”,这国家亏欠我的太多! 我不接活,别人照做不误,我又干嘛不做?!
写于2013.6.30,Passa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