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地利,直译则为“东方帝国”。奇特的名字告诉人们,这个地处欧洲中心的古国,或曾有过一段东西文化交汇的不凡历史。我由于一个与音乐毫不相干的原因,只身前往维也纳。不想,再次得到了它的启示。
当飞机盘旋在欧洲大陆上空时,座位边的耳机里响起莫扎特的降E大调钢琴协奏曲,明朗而舒缓。三月的奥国已春意盎然。纵横交错的高速公路将绿色植被隔成大大小小的方块:墨绿色的是森林,淡绿色的是都市,而深浅两色过渡的是田野。缕缕白云从窗前飘过,更增强了眼前这景致的透视效果。我开始玩味起交响音画的魅力。一般而言,以静态的空间艺术去补充动态的时间艺术,不仅无异于画蛇添足,还会窒息观赏者的想象。比方那些蹩脚的MTV。特别是在将一切的一切都概览无余的电视时代,人们当会留恋广播时代的含蓄。
莫扎特的作品不论表达欢乐或伤感,都不会极致。体现了大师的“中庸”。他的思维方式又是极富建设性的。36年的短暂生命中,顺境并不多,但他的音乐却极少诉说“坎坷”。世界给予他的是贫困与艰辛,而他回报它的却是幸福和光明。当我看到电影《莫扎特》中,凶悍的丈母娘对这个病卧床榻、气息奄奄的倒插门女婿整天价地辱骂,以艺术家的神来之笔,竟然使这位丈母娘成为《魔笛》里的花腔女高音“夜后”,而“夜后”的唱段又成了全剧中最华彩的乐章,我想,人间对美与善的执著大约莫过于此吧!
听贝多芬,虽雄壮激越,却常觉力不从心;柴可夫斯基则过于感性,酣畅淋漓罢了,总有入不敷出的失落——“一掷千金”后,倏尔睹见银行帐户上赤字的那种恐慌:莫扎特给予你的是“与生俱来”的欢欣。乐融融的旋律伴随始终,愉快而安详,又显然不同于德沃夏克的那种苦尽甘来的喜悦。
进入市区已是晚上9点,便就近在一家华人客栈“下榻”。老板是个刚从大陆来的二房东,他先将整个楼层包下,再把单间和床位分租给打工仔,自己却在厨房中支起一个铺,以此立足,再行开拓,创业精神令人肃然起敬。房客多是中国人,热闹非凡,好像国内的职工宿舍。于是乎,我就在一夜之间,在异国他乡,结识了一批久违了的“快乐单身汉”。维也纳少说也有400多家中国餐馆,多由港台华人所开。近年京沪浙粤等地的老板后来居上,大有取代之之势。普通酒家的室内装修均不如德国的考究与气派,但有的却也富丽堂皇,古色古香,规模较大的,皆设卡拉OK。午夜时分,散工的伙计们蜂拥而至,冷清的餐馆顿时沸腾起来。这里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大家同乐,不管有无此天赋,都要唱上几曲。出类拔萃之辈,如被老板青睐,还能得到一份薪水可观的工作。当然,大多数人到这里,寻觅的不是“机会”,而是真情实感的“寄托”。他们的保留曲目不是帕瓦罗蒂,不是迈克•杰克逊,而是“九九艳阳”和“一条大河”。每年春节中国歌舞团访欧,必经维也纳,为华人带来一份节日的“礼物”,同时也为这西洋音乐之都增添一点异国情调。笔者到达时,歌舞团刚刚离开。演出盛情是这几天的热门话题。我不止一次地听到关于它的眉飞色舞的描述。当然比起频频来访的世界顶尖艺术团体的规模和声势,前者还是逊色多了。
时值意大利作曲家普契尼诞辰纪念,笔者有幸在世界三大歌剧院之一的维也纳歌剧院中,观赏到日本和意大利艺术家出演的名剧《蝴蝶夫人》。不用扩音设备的歌唱,原来是如此的清纯亮丽。这当然于室内声乐条件不无关系。首屈一指的还要数维也纳音乐厅——每年向世界转播新年音乐会的地方。无与伦比的音响效果,并非由专家精确计算,而是在一次内部装修中偶然形成。
音乐之都不仅常常受到世界一流艺术家的光顾,本身也拥有世界一流的艺术团。与柏林爱乐乐团、波士顿交响乐团齐名的维也纳管弦乐团,应试者不远万里前来投考,而且据说是名副其实的“千里挑一”。在欧美流行的聘任制度可谓民主:指挥、乐员、经理各持一票,多数决定一切。在人事任免上,通常指挥都能与全体乐员合作,击败经理,但也不乏例外。萨尔茨堡出身的现代世界四大名指挥之一赫•卡拉扬,就是在执意起用俄裔女小提琴独奏家穆特尔时,与合作多年的乐员们“火并”,走了“麦城”,被迫退出乐坛。而且据说,卡拉扬几年之后仍对下属的那次“倒戈”耿耿于怀,最后气绝身亡,卡拉扬对穆特尔的技巧与风格确实“情有独钟”,而后者常被当时的不少音乐家和评论家贬为“不懂音乐的黄毛丫头,缺乏细腻和灵感的乡下姑娘,卖弄雕虫小技的拙劣工匠”。而这位傲慢的天才指挥家,却认定柏林乐团的小提琴独奏非她莫属,且以辞职相要挟。不想这一“军”并未“将”住大家。自己一言既出,只好引退。这期间,关于他俩的流言蜚语也一度沸沸扬扬。原来这音乐圣殿中,也有如此之多的明枪暗箭!
音都厅堂里的艺术固然高雅辉煌,而街头艺术却更别具一格,与欧洲其他各国不尽相同。如果说别国的“节目”仅在给予行人一些愉快,艺人的表演显得随意而漫不经心的话,那么这里的“街头艺术家们”则完完全全是在十分投入地进行创作:寒风中伫立着一位英俊的男子,健壮高大的身躯颇像米开朗基罗的“大卫”。一曲《吉普赛之歌》催人泪下,也使人感悟。胸前微微飘动的旧围巾,是绝妙的道具,为此情此景增添了几分悲凉,引得一群围观的日本姑娘,纷纷解事宜。我定睛一看,都是一百先令的票子(几年来,日元不断升值,外贸入超,国家鼓励百姓出境旅游。欧洲的风景名胜,是日本中学生常爱光顾的地方)。相比之中,当地的“看客”则要吝啬许多。美男子却并不为之所动,更无“一分钱憋倒英雄汉”的感慨,只是向鼓掌的观众微微行礼,然后酝酿心绪,准备下一曲的演奏。记得早几年第一次赴欧进修时,周日无事,便上街看“西洋景”。在步行区,只见一女孩“亭亭玉立”,抱着把吉它,弹唱得正开心,几位行人上前围观。这时,旁边突然出现一个小伙子,提来两只大音箱,打开便放。这里大家听得刚刚“入港”,嘈杂声阵阵袭来,好生厌烦。于是有人过去阻止,男孩儿哪里肯,振振有词道:“这场地是我租的!再者,我放我的,她唱她的,互不相干。”说着又将两只喇叭对准这边,且开得更响。男的越蛮不讲理,越衬托出女的柔弱和凄楚,因而也就愈加“动人”。这时,围观者越来越多,且纷纷向女孩儿解囊,或向男孩儿投去鄙夷的目光。同情弱者本是人之天性啊!我回去后向正在这里访问的一位老同事讲了一遍,他并不以为然地笑笑,说道:“两个是一伙的,男的是个‘托儿’”。我当时立刻茫然了。难道利用人们的正直与良心,就是这文明世界吗?那么来自克罗地亚的两位青年呢?他们用提琴和吉它诉说着背井离乡的痛苦;还有那位自称得过某项大奖的钢琴手呢?娴熟的格什温《蓝色狂想曲》使过路的行家也驻足……难道这其中或许皆深藏着某种商业玄机?我不敢再想下去……无论如何他们中间,定然不乏执著追求艺术的人。据说我国有位去美国的音乐家,在国内已是某市乐团的第一小提琴手,投考职业团体,屡屡不中,迫于生计,毅然走入地铁车站,为行人演奏,且以此为荣,以此为乐。后在一华人富商的赞助下,成功地举办了首场个人独奏音乐会。
街头音乐家给人美的享受是真实的。当你在城中漫步时,音乐随风传来,使你为之一振。它会抚慰您心灵的孤寂,使你步履轻盈。艺术既无国界,音乐则更没有场合之分。不管在舞台上,还是在露天中,音乐都会以其独特的方式,传达着它那来自“彼岸”的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