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德格尔与纳粹的牵连一直都是深为人们所诟病的,人们难以想象这样一个声明卓著的大思想家怎么会和纳粹发生牵连。在做这样的情感判断之前,人们的脑海中自然就萌生出了一种理论预设:即认为纳粹主义本来就是“恶”的象征,海德格尔与其发生微妙的关系也显示出海德格尔的身上亦有擦不去的“恶”的污点。于是,很多思想界学术界的人物,一谈海德格尔总显得有点勉强,根本没有谈古典哲学家的那种气势和自信了。
本人初读海德格尔的时候同样也遇到了这样的麻烦,当时总觉得海德格尔的个人道德与他那高深的思想真是差距太大了。因此,当时也便认定思想和道德有时是很难平衡的,确实不能否认那些极富思想魅力而道德又极其低贱的人的存在,这些人不是恶人,而是恶魔,恶魔是没有德性的,有的只是高深的智慧和毒辣的手段。现在想来,这种想法不仅是武断的,而且更是幼稚的。
海德格尔与纳粹牵连的原因历来众说纷纭。有的从海德格尔的思想本身出发,认为其思想中早就蕴育着对人世间神性的因子,这是正和纳粹的崇拜主义不谋而合的;有的从他和其老师胡塞尔的矛盾说起,胡塞尔的犹太人身份也催生出了海德格尔对犹太人的敌意;还有的为了给海德格尔开拖,硬要拉出政治和学术的分界,认为海德格尔倾慕于纳粹主义完全是一种一时兴起的盲动,是和他的思想毫不相干的,因此不能把海德格尔的一时激情和他的思想相等同。
这些观点虽然都很有说服力,但是又不能让人满意,海德格尔本人真的道德上有太多瑕疵吗,还是他对犹太人早已心怀敌意,还是真的是海德格尔对政治是一窍不通呢,我觉得这些说法都是过于停留于现实的俗事,而不能将海德格尔的倾向纳粹的行为与他的思想紧密联系在一起。
我认为海德格尔和纳粹的关系绝非偶然,也不是简单的三言两语就能够说清楚的,但是有一点就是确信的,海德格尔是力求回到柏拉图之前的混沌全整的世界存在之中,这是他毕生哲学的理想。其师胡塞尔批评海德格尔将哲学滑向了人类学也在理,海德格尔不是像有的哲学家那样去关注单个人的精神发展,他关注更多的是“人”本身,人是一个抽象的存在,他对个体的人有一种概括,海德格尔一直都大力批判现代工业社会和科技文明带来的神性的消解,其最终指向仍旧是想要回到过去的那种带有全整性的世界维度之中的。
这从海德格尔对“学院自由”的批判中可以强烈地看出,1933年5月27日海德格尔在一篇名为《德国大学的自我主张》的校长就职演讲中深刻地表露出他对“学院自由”的敌意,虽然这篇在公众场合做的功利化演讲不免带有宣传和口号的性质,但是也不能掩盖海德格尔对学院自由的强烈愤恨,他宣称那些“大肆鼓吹的‘学院自由’将被赶出德国大学,因它由于消极而不真。这种所谓‘自由’的意思无非是没有牵挂、个人任意逗留于其目的与意图、随便行动或不行动。”反之,他将纳粹赞扬为“伟大壮严的破晓。”
读到这里,我不禁深吸一口气。海德格尔非但不是学院派的精神贵族,而且海德格尔对精神贵族的精神生活真的是深恶痛绝的啊!所谓精神贵族的精神生活,我觉得起码有如下几点:
首先,精神贵族一般是不和任何人做平等的对话和辩论的,他们要说的只是自己想说的,说起来而且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大有将别人的话语打倒在地之势,简言之,精神贵族时时刻刻都掌握着话语霸权,他们根本没有任何讨论或辩论的契机;
其次,精神贵族是无视现实的,他们对现实持一种俯视的态度,现实中发生的任何事情他们都漠不关心,即使关心也是一幅高度思想者的架势,现实的艰苦与困顿在经过他们思想过滤之后往往也变成的思想,而且不是别人的细想,只是他们自己的思想,这和第一点是一脉相承的。
再次,精神贵族绝对不是一个集体性的概念,因为每个精神贵族都各自有自己的思想生活,他们互相之间的思想大异其趣,也是不可能交流的,所以精神贵族是散漫的一个个分散的,互不相同的思想者,而不是一个集群性的整体状态。
这些都决定了精神贵族在思想上可能终生都是孤独的,因为它们认为自己的思想便是真理,所以别人也没有和其对话的余地。
绝对的孤独带来绝对的颓废,颓废之后的人格分裂相必人们也是可想而知了。
奇怪的是,海德格尔所反抗的是精神贵族的自以为是和绝对正确,然而他又在赞扬着一个“绝对正确的集体”:纳粹。
殊不知,不管是个人还是集体,都不可能成为神,神是天上的,地上只有一个个会犯错误,会有罪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