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闻道集》出版后,周有光的思想家魅力开始照进公共领域。很多国人争论不休的大问题,诸如民主与专制、科学与信仰、历史与真相、理想与现实、大同与小康、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自由竞争与国家干预他都提出独到见解
周有光先生出生于1906年1月13日。今年1月中旬,朋友们为他庆贺茶寿。汉字“茶”里有含着二十和八十八,加起来是一百零八。过了1月13日,周老就步入人生的108个年头了。在当今世界上,108岁不算是最高龄。但这样高龄还在思考和写作的学者,全球找不到第二人。从这个意义上讲,周老是一个人类的奇迹。
我认识周老很晚。八年前的一天,拉丁美洲问题专家张森根先生告诉我,周老读到我们几个朋友的对话《思想操练》,很感兴趣,约我去他家一叙。周老的儿子、气象学家周晓平和张森根先生既是中学同窗,又是楼上楼下的邻居。经他们引见,我第一次到后拐棒胡同拜访周老。以后,周老每出新书,都送我一册,撰写新文,也赠我一阅。我出了两本小书,送他指正,得到他的鼓励。我到他家拜访数次,每次听他说古论今,都有耳目一新的感受。一般情况下,随着生理年龄进入暮年,知识会趋于老化,观念会趋于僵化。但如果这样看周老,就大错特错了。他除了听力差一些,阅读和表达一点也不比年轻人逊色。他坚持阅读国外最新的杂志,国内的高端媒体更在他的视野之中。他喜欢结交新朋友。看了章诒和的书,就请章诒和来家相聚;还让我给南京邵建、重庆王康捎话,如果来京,请到家中一叙。
周老闻名于世,首先因为他是国际知名的语言文字学家,参加了“汉语拼音方案”的制订,有“汉语拼音之父”的美誉;作为中美联合编审委员会的中方三编委之一,参与主持了《简明不列颠百科全书》中文版的编译,又被称为“周百科”。但这远非周老的全部价值。周老年轻时就参与过“七君子”的救亡活动,到晚年一直保持着现代公民的社会关怀和知识分子的批判精神。他前半生从事经济学研究和国际金融实务,中年以后转攻语言文字学,从比较文字学入手考查了人类诸文明的源流和兴衰。他曾去过许多国家讲学、交流,古今中外都在他的视野之中,这样宽广的知识背景,这样悠长的人生阅历,确实无人能够和他相比。从某种意义上说,他的知识结构,比晚他一辈到两辈的知识分子更新,更具时代感。他不但是时代风云变幻的同步观测者,而且是思想前沿的独立发光体。自从张森根先生帮他编辑出版《朝闻道集》以后,他的思想家魅力开始照进公共领域。很多国人争论不休的大问题,诸如民主与专制、科学与信仰、历史与真相、理想与现实、大同与小康、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自由竞争与国家干预、华夏文化的光环与阴影,传统文化与现代文化、文化冲突与文化和谐、金融危机与全球化,他都提出独到见解。
他超越了“五阶段论”的历史观,提出了人类历史演进的轨道在经济上是农业化、工业化到信息化,在政治上是神权统治、君权统治到民权统治,在文化上是神学思维、玄学思维到科学思维的历史框架。他认为,东方文化应当分为东亚文化、南亚文化、西亚文化,相互之间区别很大,发源于欧洲、兴盛于美国的西方文化,也没有衰落,目前仍然是国际现代文化的主流。先进国家行之有效、正在全世界传播开来的有利于人类生活的知识和事物,就是全人类共创、共有、共享的现代文化。他说,中国目前还是一个在全球化过程中经济刚刚起飞的发展中国家,华夏文化也面临脱胎换骨的改造。不但要站在中国看世界,更要站在世界看中国。他这些见解,给这个喧嚣浮躁的时代,送来了一味及时的清醒剂。
三年前邵燕祥先生就建议《炎黄春秋》向周老约稿。我请张森根先生从周老的存稿中调出一篇,编辑没有看中。我请张先生再调出一篇,谈中国的传统节日多为天文节日,只有“端午节”是人文节日,是知识分子的“受难日”,此文在《炎黄春秋》发表后,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周老的新作不但在该刊频频亮相,还成为公共聚会的中心人物,不光我这样的晚辈是周老的粉丝,北京一些关注国运民瘼的耄耋老人,也成了周老的粉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