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建:街道:城市的脚步

——论街道与城市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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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建  

街道是一座城市之所以成为城市的重要条件,街道的繁华或衰败可以直接折射出一个城市的发展状况来。应该说没有街道,也就没有了城市。自城市诞生的那天起,街道就成为了城市的一个影子,与城市的建筑物一道共同走过历史的沧桑,而且在未来的岁月还会继续走下去。街道是城市的一个展览厅,一座城市的历史和未来、它的时尚和风格、它的气质和风度,都能够在街道中得以一一呈现,同时城市也借助于街道的公共职能展开了其自身的生活逻辑。

正是因为街道,城市的建筑物才明确了自己的具体地理位置;也正是因为街道,城市才能够上演出一幕幕悲欢离合且永不落幕的精彩剧目。当我们置身于一座陌生的城市的时候,我们停留时间最长的自然是城市的街道。于是对城市街道的分析与解读就成为我们深入城市文化的一把钥匙,可以说对街道的理解越深入细致,对整个城市的体察就会越清晰、越真实。我们不妨用一句夸张点的话来说那便是:街道是城市的灵魂。

街道——作为城市的血管

如果把城市比作一个人的身体结构的话,那么街道就是这个“身体结构”中的血管。街道按照自己的意志将混乱不堪的城市切分成井然有序的条块形状,这样城市中的建筑物才真正拥有了自己的安身立命之所。街道和建筑物然后才能够互相对话,共同合奏起关于一个城市的动人乐章来。

街道一方面使整个城市充满了生机与活力,没有街道的城市是不能流动的一滩死水,正是街道给了城市得以流动起来的可能性;另一方面,也是更为重要的一方面是街道几乎承载了城市的所有文化形态,无论是一座城市的历史风云变幻,还是它的时代气质与生活面貌,还是街道中各式各样的怀揣不同理想与追求的人群们,都能够在街道这个大舞台上一一得以表现。前一种职能只停留在城市的物理功能方面,它的主要职能就是确保一座城市的有序运行,因此它只能称为城市的基本职能,城市的街道在这时只是扮演一种通道或过道的角色;而后一种职能则是一座城市的精神显现,它是一座城市的文化象征。如果说前一种街道职能仅仅是来构造一座城市的物理机体的话,那么后一种街道职能就是赋予城市以灵魂、使城市真正有生命的东西。

相对于城市中的住宅大楼而言,街道永远是流变不居的。在家里的时间是静态的,正如同一个人在家中的静静安坐,没有太多感性的波澜;而在街上,行走的频率代替了安坐的寂静,时间随着脚步的移动在身边不断地流逝,人们在街上行走的时候总是会超过先前自己预定的时间,时间在街道上仿佛在加快,不经意之间已经经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行走的脚步决定了我们的眼睛也不会总是在一件事物上驻足停留,不断地变幻视觉对象成了街道行走的常态,街上的行人虽然总在行走,然而却很少疲惫与劳累,这时的知觉已经转移到对物品的挑选上,转移到对好奇心的释放上。家是温馨的,却也是狭小闭塞的,置身于家中的人们仿佛被一件无形的外衣包裹着,人的视线在家的墙壁上就已经到达了它的终点,即使人透过玻璃窗看外面的风景也有种雾里看花、水中望月的虚幻感,于是视野的狭隘限制了人目光的流转,在家里的人们更多的是开始面对自己的内心世界,开始过一种不需要太多眼神交错的沉思生活。而街道则不同,街道永远是没有尽头的,在街道的远处看它的尽头好像就在咫尺,然而走到近处才发现真正的尽头依然是难以捕捉的,街道的手能够伸向城市的外围,街道也就永远是向着外部敞开的。于是在街上的人无论置身于何处都没有逃离出整个街道的空间,空间的放大意味着生活方式的彻底改变:在家中沉思的生活变成了街道上游逛的生活,在无意识中,时间也加快了自身的流逝速度。走在街上的人很少有家中的寂寞感与无聊感,因为街道在压缩时间的时候,也悄悄地无限放大了行走的空间。

因此,街道是直接作用于人的感官世界的,街道的流动性和无尽的空间维度决定了它在不同的时刻必然有着不同的诱惑和刺激。假如一个在街道上游逛的人,由书店出来,再进入购物商店,又转向了隔壁的一个饭店,他的身体感觉也自然会从视觉转向味觉,而这一切无疑都是只作用于身体的感官,街道试图将感官世界的全部奥秘都一一揭露出来,在其探索感官世界的同时也就暂时地关闭和悬置了人的理性世界。换句话说,街道其实是压抑哲学思考的,也是和永恒和本体这些超验的理念格格不入的。在街道上的人不是在思考和追问这个世界,而相反是在体验这个世界、是在感受着这个世界的瞬息万变。

街道的瞬息万变也决定了他一定是和流行与时尚息息相关的,流行与时尚正如街道的时间之流一样在快速运转中。一个城市街道的发达与否直接能够看出这个城市的时尚性来,街道无需惋叹和留恋一种时尚的消逝,因为时尚的变更正如街道的本质一样,是永远色彩斑斓的。而时尚的不断求新求变也在一定程度上见证的街道的无限生机与活力。此外,街道上熙熙攘攘的各色人群也决定了时尚的大众文化诉求,时尚和那种孤芳自赏的、精神贵族式的高雅文化是格格不入的,时尚在随时抵制这种少数人的密不透风的内在趣味感觉。时尚意味着一种文化应该是被展览,被观看、被大众所知晓的,时尚是平民政治的有效证据,任何一个人都能够在街道时尚中扮演自己的角色。街道时尚一面在给予人无限的自由途径,一面又在不断地吞噬和削弱每一个人的内在个性,因为街道上人头攒动的一幅幅面孔都是互相陌生的,他们是没有真实名字的自由人。琳琅满目的街道在这时又不免显示出感性的单调来,确实如果没有了理性的调控、没有了道德的支撑的单纯感性生活必然是朝着一个单调的维度迈进的,感性能量的无限释放与激发也必然压制理性主义的出场。然而这只是对街道的一种整体描述,街道到底呈现出何样的城市文化特征来,还要依靠街道上具体的人或物。

街道上的人与物——作为城市的细胞

街道几乎是所有的城市人都曾经光顾过的地方,对于一个对街道很熟悉的城市小市民来说,他眼中的街道可能也已经见怪不怪,当然不如初涉街道的乡下人的感受来得突兀、来的新鲜。于是不觉想到了矛盾的名作《子夜》中吴老太爷初次面对旧上海滩的所见所闻,

“汽车发疯似的向前飞跑。吴老太爷向前看。天哪!几百个亮着灯光的窗洞像几百只怪眼睛,高耸碧霄的摩天建筑,排山倒海般地扑到吴老太爷眼前,忽地又没有了;光秃秃的平地拔立的路灯杆,无穷无尽地,一杆接一杆地,向吴老太爷脸前打来,忽地又没有了;长蛇阵似的一串黑怪物,头上都有一对大眼睛放射出叫人目眩的强光,啵——啵——地吼着,闪电似的冲将过来,准对着吴老太爷坐的小箱子冲将过来!近了!近了!吴老太爷闭了眼睛,全身都抖了。他觉得他的头颅仿佛是在颈脖子上旋转;他眼前是红的,黄的,绿的,黑的,发光的,立方体的,圆锥形的,——混杂的一团,在那里跳,在那里转;他耳朵里灌满了轰,轰,轰!轧,轧,轧!

啵,啵,啵!猛烈嘈杂的声浪会叫人心跳出腔子似的。”——矛盾《子夜》

一连串的排比并列句的连用,一个接一个的形容词与动词,一句比一句快的语速,表达声音和色彩的词汇的接连碰撞。这是一个来自乡下老者眼中初次遇到的大上海。令他惊奇万分的是,大上海居然与他怀里的《太上感应篇》的理想竟是如此这般的格格不入。作为城市的他者化象征的吴老太爷,面对着灯红酒绿、光怪陆离的城市街景,胸中只有莫名的惊诧。吴老太爷可以说是中国乡村社会宗法伦理统治下的代言人,这些文字体现出的是乡下人与城市人、古典与现代、传统与革新、静止与流动的二元对立,吴老太爷从刚开始对大上海的印象就是紧张的、快速的、凶猛的,仿佛大上海到处充斥的都是金钱与欲望。这里是没有固定的永恒的超验法则的,有的只是永无停歇的变化流转。

乡下人对街道的体验是旁观式的,他还没有真正地融入整个城市的变化氛围中,因此乡下人的感受虽然很尖锐也很形象,但不一定很深刻,他们在城市里只做短暂的停留,然后就又复归到他们那充满田园诗意的乡村世界了。对乡下人来说他们也只是城市的过客,刚开始就被抛弃到了城市的边缘。过客的匆匆身影只留下了对城市的表面印象,或者说这些乡下人看到的景观还不能称为真正的城市,因为眼前的一切对他们来说都是太陌生了。乡下人刚开始都想进城里来走一走看一看,可能幸运的乡下人会做短暂的停留,比如像吴老太爷这样目睹一番城市异样的街景。然而还有很多乡下人都是没有机会进城的,他们只能够在脑海中构造自己对城市的想象世界,离真正的城市还十分遥远。卡夫卡在他的《法的门前》、《城堡》等作品中真实地再现了乡下人试图融入城市权力机制的艰难,可能到头来这些乡下人只能在城市的外围徘徊,他们是很难深入城市的街道中去的。从这个角度出发,也更能够凸显出乡下人作为城市人的过客身份,静谧自然的乡村生活才是他们的目的地。

乡下人是城市的过客,他不属于城市街道的主人。街道真正的常客是被称为城市流浪者的人群,这些人群中以艺术家、乞丐、罪犯和妓女为主。街道是这些人的归宿,是他们的栖息地,他们和街道是唇齿相依的关系。在某种程度上他们是街道的装饰品,来来往往的人流成为他们不绝如缕的顾客,他们一个个孤单的身影在街道上徘徊游走,低下的额头仿佛在搜寻街角自己的梦想,又仿似在微微地啜泣与悲叹。他们就这样漫无目的地一直游荡,街道既是他们的起点,又是他们的终点。游荡者只有在街道上才能够获得自身生存的真正意义和价值,街道是他们得以生存的载体。乡村的空间是有限的,乡下人没有城市街道游荡者那样切己的孤独与寂寞,乡村的街道是有限的,甚至在一定意义上还很难称为城市的街道,只有城市才是培育这些游荡者的温床,城市的喧嚣是他们内心的焦虑与紧张的陪衬,城市的昼夜不停是他们永无休止的行走脚步的印记。

“当那装有反射镜的路灯发出红光,

风吹得灯火摇摇、灯玻璃轧轧作响,

在老郊区的中心——污秽卑贱的迷宫,

那里动乱的因素使人类乱趱乱动,

常看到一个拾垃圾者,摇晃着脑袋,

碰撞着墙壁,象诗人似的踉跄走来,

他对于暗探们及其爪牙毫不在意,

把他心中的宏伟的意图吐露无遗。”——波德莱尔《恶之花·拾垃圾者的酒》

路灯作为城市街道景观的标志之一,在路灯下的常客不是别人,而是一位乞丐,奇怪的是这位乞丐的神态动作和诗人却有几分相象,波德莱尔在这时将乞丐和诗人联系起来绝非偶然,他分明是在说不论是乞丐还是诗人都是路灯下的常客,等待他们的命运都是无尽的流浪,只是流浪的方式略有不同而已。乞丐当然对任何事情都“毫不在意”,即使是威胁到自己的生命安全,因为他们才是街道上的真正主人,哪有主人害怕客人的道理?所有的等级和贵贱的负担在这里已经被通通卸下,城市游荡者成为街道无根的生存者,他和街道一起在进行着变动不居的时间更替。城市游荡者是在以游荡作为现代性体验来和城市的现代性互相合拍,因此他们才是城市街道所不可分离的要素之一。他们是城市中脱离了社会分工和职业安排的人群,他们既是现代性的产物,也是现代性的反抗者,游荡成为他们诗意的光晕所在,波德莱尔的笔下呈现出了这群游荡者的面貌,而本雅明则给这群游荡者以合理的解释,

“如果拱门街是室内的古典形式——游手好闲者眼中的街道就是这样的——那么百货商店便是室内的衰败。市场是游手好闲者的最后一个场所。如果街道一开始就是他的室内,那么现在室内就变成了街道。”(本雅明《发达资本主义时代的抒情诗人》)

这些街头的游荡者是以街为家的人群,他们是无家可归的归家者,同样也是无处流浪的流浪者,直到被街道吞噬在无尽的黑暗中,于是他们的生存和死亡都与街道息息相关。街道的每一次律动都带着他们的呼吸,因为他们是街道真正的主人。

他们是专为城市而生的人群,城市也是他们死亡的归宿,因此他们的命运就必然是带有悲剧性的。这些人造就了城市街道文化的历史,他们在街道上扮演的角色往往是多重的,他们即使平等意识的代言人,又是放荡不羁的流浪者;他们一方面既有对科层等级进行解构的野心,有无时无刻不对权力的中心产生一种莫名的渴望与企盼;他们既是极端的自我中心主义者,又是不得不融入街头舞台表演的一份子。在他们的心中有太多的乌托邦式的空想,又有太多的玩世不恭与自欺欺人。然而,等待他们的命运毕竟是悲剧性的,这就仿佛他们永远都游走不出城市的街道一样。

“到处是欢乐、营利、大吃大喝;到处都不愁明日的面包;到处有生命力的狂热的爆发。而这里却只有绝对的凄惨,更恐怖的是,这种凄惨披着滑稽好笑的褴褛衣衫,在这种场合,造成这种对比的,并不是由于人工,倒是由于迫不得已。这个不幸者,他不笑,他不哭,他不跳舞,他不作手势,他不喊叫,他不唱任何快乐的或是悲伤的歌,他不乞求。他沉默着,动也不动。他已死了一条心,他认输了。他的命运已经注定了。”(波德莱尔《巴黎的忧郁年老的街头卖艺者》)

当一个城市游荡者失去了对城市街道生活的热情的时候,也就意味着他的生命的完结,即使还没有死亡,留下的也只能是对死亡的默默等待,这种等待死亡的痛苦只有街道游荡者本人才能够深深地体察到,对街道丧失希望的流浪者的悲剧就在于街道已经成为了他们自己的坟墓。

除了作为过客的乡下人和作为常客的游荡者,街道上还总是出现一种人群,那就是城市小市民,和前两者的区别是他们在城市中有自己闭塞的“安乐窝”。这三者都可能和街道中的物发生千丝万缕的关系,而街道上的物在这时主要表现为各式各样的购物性和功能性的消费场所。

城市的街道不仅有它临时或固定的人群,还有它最集中的物质表现形态——商品。大多数人如果不是将街道作为一个行走的通道,就是将其理解为一个商品的最终集散地。人们把街道当作自己行走的目的地,其实是把商品当作自己要寻找的目的。商品一方面使得街道总是能够焕发出勃勃的生机,另一方面又总是能够吸引各色人群簇拥街头抢购货物。缺乏商品的街道是灰暗的、乏味的、没有生气的,它还不是通常意义上的街道,它只能发挥街道的最一般职能,只能称之为过道或通道。街道一旦成为商品的集散地,他的物理交通意义就会大大弱化,街道在这时形成了一种购物的景观。如果说街道有其自身的历史,那也一定是商品的展示史,是各色人群的购物史,是过客和常客在街头流浪徘徊的历史。从商品的变迁中能够折射出一条街道的昔日繁华,甚至是一个城市的旧时春梦。

使用价值和交换价值是作为商品的基本属性而出现的,然而在一个现代化的街道中,商品已经不满足上述这些基本的属性,开始溢出交换性和使用性的范围,从而发挥着更大的功能。

“它(它指消费)是一个虚拟的全体,其中所有的物品和讯息,由这时开始,构成了一个多少逻辑一致的论述。如果消费这个字眼要有意义,那么它便是一种记号的系统化操控活动。” (鲍德里亚《物体系》,转引自Michael J .dear著《后现代都市状况》2004年12月上海教育出版社)

鲍德里亚将商品消费行为看做是一种非物质性的行为,它是一种系统性的符号关系。于是商品作为符号的功能也在这时凸显了出来,商品作为街道的符号象征,成为连接人与街道的一种中介符号,街道在这时被商品的符号所包围了起来。广告符号的色彩,就成为了街道的色彩,符号的形象也成了街道的形象。商品不再是街道的附属品,商品所代表的符号在这时就成为了街道本身。同样,街道上的商品也不仅仅是作为实物的消费场所,饭店、旅馆、理发店、酒吧、咖啡厅、照相馆、澡堂按摩中心等功能性的场所也成为商品属性的一部分,他们同样发挥着其作为消费和作为符号的双重功能。

上街,成为了现代人孤独寂寞的单调生活的一剂良药,它既是对世俗生活的反抗,同时又是对世俗生活的妥协与复归。上街,表面看来是打着堂而皇之的购物招牌,其实际精神指向是对感官的全方位释放。城市的街道是时尚化和感官化的合体,而购物或消费就是人对这种时尚化和感官化的参与,即使在街上囊中羞涩空手而归也没有太大关系,因为你已经体验了一番感性的愉悦与狂欢。

“上街,就这样变成了一种风格化的生活政治学。这种生活政治,不是别的,就是对抗理性政治的感官政治,对抗实用政治的耗费政治,对抗官僚政治的娱乐政治。”(汪民安《街道的面孔》,《都市文化研究》上海三联书店2005年12月第1版)

然而,这样的生活政治学虽然能够使得人们在上街购物中得到彻底的心情放松与感官享受,但是却是立足于世俗生活的生活政治学,人们在经历了时尚化带来的感官释放的同时并没有得到精神的真正提升,单纯的一维的感官释放只能够让人依然停留于世俗生活的表面,而没有超拔于世俗生活之上的可能性。只有在感性与理性、激情与理智、传统与现代达到有效整合的时候,才能够谈得上精神的真正提升。因此作为街道中人与物的精神品味仍有待我们不断思考。

结语——夜的街道

当夜深人静大部分城市人都已经进入梦乡的时候,街道则仍旧继续执行着它的物理职能和文化职能,在街道的某个拐角或者某个KTV酒吧中依旧能够瞥见城市游荡者的茕茕身影,他们是这个城市的守夜人,不过起码还有街道及其景观陪他们渡过这漫漫长夜。不觉又想起了海派名作家穆时英的文字,

“陌生人啊!

从前我叫你我的恋人,

现在你说我是陌生人!

陌生人啊!

从前你说我是你的奴隶,

现在你说我是陌生人!

陌生人啊.....”——穆时英《夜总会里的五个人》

“上海。造在地狱上面的天堂!”

林肯路。(在这儿,道德给践在脚下,罪恶给高高地捧在脑袋上面。)——穆时英《上海的狐步舞》

穆时英的文字是在写上海的夜生活,准确地说是在写旧上海城市街道的夜生活。街道的夜是陌生人的栖息地,也是罪恶的贮藏库,白天的人头攒动与喧哗沸腾暂时告一段落了。夜开始奏响自己的安魂曲,伴着闪烁的街灯,再加上几个目光沉郁的流浪汉,一起开始静静等待着黎明的降临。

夜的街道从白天几乎占据整个街区的不可一世退回到街道两旁的建筑物中,然而这里仍旧上演着一幕幕戏剧,只是比白天的更加诡秘也更加恐怖,这时的街道真正成为了那些不眠之人的家,在夜的笼罩下他们可以在私密的空间中尽情地欢乐而不被他人所知晓。夜的街道是在为下一个白天准备和储存能量,也是将白日里的余温让它慢慢冷却下来。

夜里,可能在街道的某个拐角处就蕴含着整个城市的秘密。夜的街道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或是流芳百世的功勋,或是蝇头微利的恩惠,都可能在这略带闪烁的黑暗中而悄悄完成,直等到在明朝而大白于天下。

夜的街道是奇迹的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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