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我国德国古典哲学研究领域一代宗师杨祖陶先生的关门弟子,昨天有幸参加了在武大举行的人民出版社与武汉大学联合举办的杨老师与师母肖老师合作首译黑格尔《耶拿逻辑》出版座谈会。我已经近10年未见恩师和师母了,这次能有这么一个好机会再见到杨老师和肖老师,非常高兴,杨老师和肖老师见到我也很高兴;看到已86高龄的杨老师除了行动有些缓慢或不便外,身体和精神还相当好,也是让我很高兴的一件事。我这次去武大还有一个让我高兴的事,就是与我的几个在武大哲学系读研的学生见了面,他(她)们都是从黑龙江大学哲学系毕业考入武汉大学哲学系的,其中有一个甚至是我的另一位博士导师邓老师的学生。与这几个学生的聊天谈话使我相当惊喜,发现他(她)们在哲学上大都有思想有追求,将来必定会卓有成就的。
回到本文主题上来。这个座谈会开得非常热烈,杨老师的博士弟子们大都来了。我们身为杨老师的学生,每个人都很希望能有在会上发言的机会,会议议程本来也安排了让我们自由发言的时间。座谈会开了3个小时,并不短,可是要发言的人太多,我们这些杨老师的博士弟子由于是学术界的晚辈,大都没有机会在会上发言。不过没关系,能有幸受邀参加这个座谈会,能够有这么好的一个机会再见到恩师和师母,我已经很高兴了。下面,我把我本打算在这次会上的发言发在这里,算是弥补了未能在会上发言的小小缺憾。在网上发帖子不受篇幅限制,反而可以说的更充分一些。下面就是我打算在这次会上发言的内容,发在这里以飨网友和哲学爱好者。
【正文】我身为杨老师的关门弟子,能有幸参加杨老师首译黑格尔《耶拿逻辑》的出版座谈会,非常荣幸也非常高兴。杨老师以85岁的高龄,在师母肖老师的帮助下,以惊人的毅力和牺牲精神高质量地译出了黑格尔的这么一部重要著作,这是杨老师对我国的德国古典哲学研究事业的又一基本而重大的贡献。杨老师的这种视古典哲学研究为生命的学术精神和牺牲精神是中国学术界所罕见的,杨老师为西方古典哲学和德国古典哲学研究不懈奋斗了一生,永远是中国学术界和我们这些后辈学者及后世学者的光辉榜样。下面,我打算以一个黑格尔哲学的学习者和研究者的身份,根据我学习和研读黑格尔《逻辑学》的体会,谈一下我对杨老师首译黑格尔《耶拿逻辑》出版的意义的认识。
自从我转行从事西方哲学的学习和研究以来,德国古典哲学尤其是黑格尔哲学始终是我学习和研究的一个中心,其中黑格尔的《逻辑学》又始终是我学习和研究的重中之重,我学习和研读黑格尔《逻辑学》已有近20年的历史,我讲西方哲学史完全是依据黑格尔的哲学史思想和《逻辑学》思想来讲的,约2、3年前我还在黑龙江大学为研究生开课讲授黑格尔《小逻辑》的正文,课程持续了整3个学期。我在长期的学习研究黑格尔哲学尤其是他的《逻辑学》的过程中,有3个最重要的体会或感受。
第一个体会是,《逻辑学》而不是《精神现象学》才是黑格尔哲学的基石、核心和灵魂。人们都熟悉马克思的一句话:《精神现象学》是黑格尔哲学的真正诞生地和秘密。马克思的这个认识当然有它的合理性,因为黑格尔在《精神现象学》的序言中也说过,《精神现象学》是进入他的哲学体系的一部梯子。但我在学习黑格尔哲学的过程中却深深体会到,虽然从一定意义上可以说《精神现象学》是《逻辑学》的导言和前提,是进入黑格尔哲学体系的一部梯子,但这只是从形式上看而已。从根本上说,这部梯子是不够的,是不充分的,甚至可以说是无用的,因为,绝对地说,《逻辑学》而不是《精神现象学》才真正是黑格尔哲学的秘密所在,《逻辑学》不仅是黑格尔哲学全书体系的基石、核心和灵魂,它甚至也是《精神现象学》的灵魂和前提。表面看上去《精神现象学》是《逻辑学》的前提,根本上说却是相反,因为黑格尔在创作《精神现象学》时其《逻辑学》思想已基本成熟,黑格尔是自觉运用其概念辩证法亦即其《逻辑学》思想来著述《精神现象学》的,《精神现象学》诸意识形态的过渡,其根据和奥秘实际都是在《逻辑学》中才得到纯粹、系统和充分地表述的概念辩证法,故可知,绝对地说,《逻辑学》是《精神现象学》的前提;对《逻辑学》理解有限,是人们读不懂《精神现象学》的一主要原因。又,我对《逻辑学》和《精神现象学》关系的这一认识,是不少黑格尔专家的共同见解,我国黑格尔哲学领域的两位宗师贺麟先生(杨老师的老师)和杨老师都是这个认识。
第二个体会是,黑格尔《逻辑学》的一个意义是,它是黑格尔之前的全部西方哲学史的理想化和纯粹化的表述,所以如果不对黑格尔之前的全部西方哲学史有全面而相当的认识,要想读懂一点《逻辑学》是根本不可能的。
三,虽说《逻辑学》是黑格尔之前的全部西方哲学史的理想化和纯粹化的表述,但《逻辑学》的意义还大大超出了这一点。黑格尔《逻辑学》同他的《精神现象学》一样有最高的创造性,黑格尔之前的全部西方哲学史对人们理解《逻辑学》仍是不够的,远不是充分的。
明白了以上三点,我们就可以知道《耶拿逻辑》中译本出版的意义了。我在读《逻辑学》或《小逻辑》遇到困难时,首先想到的是在黑格尔之前的哲学史上找相应的思想资源来帮助我理解和突破,但我常常发现,黑格尔之前的西方哲学史没有这样的思想资源,或者是,即便是有,也是不充分的。这时我想到的,就只能是,了解黑格尔《逻辑学》思想的历史形成过程,尤其是最重要的耶拿时期黑格尔的逻辑学与形而上学思想。人们都知道,了解一个大哲学家思想的历史形成过程,对我们理解这个哲学家成熟时期的哲学思想是非常重要的,尤其是对黑格尔这样有着最高创造性的哲学家,对其哲学思想的历史形成过程的了解常常是人们理解其成熟的哲学思想的唯一途径,《耶拿逻辑》对《逻辑学》和《小逻辑》的关系就是如此。故可知,杨老师首译《耶拿逻辑》中译本的出版不仅填补了国内黑格尔哲学研究的一大空白,更是对国内的黑格尔哲学研究尤其是《逻辑学》研究的一个甚为基本而重大的贡献;可以肯定,《耶拿逻辑》中译本的出版,将会大大推进国内的黑格尔哲学研究尤其是《逻辑学》的研究;比如,我本人的黑格尔哲学研究将会因为杨老师这一译作的出版而获得重大的帮助,在此我要对杨老师和肖老师表示衷心的感谢。
杨老师刚才在讲话中,还有几天前师母肖老师在与我的电话通话中,都提到,杨老师的这个译本没有德文原版中所有的黑格尔耶拿体系中的自然哲学部分,肖老师说杨老师是因为种种主客观条件限制(主要是高龄)而不能在短期内译出这部分,说杨老师一度为此很焦急。后来杨老师获悉,黑格尔耶拿体系的几个重要的外文译本也没有自然哲学部分,这才稍稍心安,《耶拿逻辑》中译本就以这样的面目出版问世。
杨老师的这个译本没有黑格尔耶拿体系的自然哲学部分,固然是个缺憾,但我认为这个缺憾不大。为什么这样说呢?我是学理工科出身的,所以我对黑格尔《自然哲学》一直很感兴趣,我一直很重视黑格尔的《自然哲学》,我认为黑格尔的《自然哲学》至少就其原则和精神来说,是具有永恒的真理性的。
我对黑格尔自然哲学固然有这种认识,但与研读《逻辑学》或《小逻辑》的体会不一样,我在学习、研读《自然哲学》时,即便在发生理解上的困难时,从未感到有回溯黑格尔自然哲学思想的历史形成过程的必要。其原因是,如黑格尔所言,在其哲学体系中,自然哲学属应用逻辑学,自然哲学的根据和灵魂是《逻辑学》所叙述的纯粹概念的运动。《自然哲学》中每一自然领域的内容及其矛盾运动,一个自然领域向另一自然领域的过渡,其奥秘或根据都在《逻辑学》中;读《自然哲学》发生困难,原因基本都是《逻辑学》的某些相关部分没有读懂。所以说,杨老师的这个译本没有包括德文原版中的自然哲学部分,这个缺憾不大。
最后,我想谈谈我对杨老师的学术地位和历史地位的认识。以我微薄的能力和知识,我是没有资格评断杨老师的学术和历史地位的,我这里只想谈一下我对这一点的个人见解。杨老师不仅是杰出的哲学翻译家,杨老师的德国古典哲学研究也是有很高成就的,杨老师在德国古典哲学领域的专著和论文都具有绝对一流的水准,在他的那一代学者中是佼佼者,这是学术界公认的。但杨老师和我们这些弟子一样,都不是创造性的大哲学家,我们都是大哲学家的哲学的学习者和研究者,我们的研究成果有很大可能会被后来的学者超越,长江后浪推前浪是学术研究的常态和规律,这也是所有真正的学者都能接受和欢迎的。从这点来看,杨老师的另外两大成就,译书和培养弟子,就有着更为长远而深远的历史影响和意义。
杨老师与我的另一位导师邓老师合作译出康德三大批判,独立译出黑格尔《精神哲学》和《耶拿逻辑》,主要由贺麟先生翻译的《精神现象学》和《哲学史讲演录》亦有杨老师的贡献,杨老师的这些译著已经培养、且将会继续培养我国一代又一代西方哲学和德国古典哲学领域的学者和研究者,这是杨老师对国内的西方古典哲学研究所做的一个有深远历史影响的贡献。在这一点上,杨老师不愧是他的导师贺麟先生的卓越弟子。我们都知道贺麟先生译的《小逻辑》,主要由贺先生翻译的《哲学史讲演录》和《精神现象学》。这三部译作,尤其是《小逻辑》,在半个多世纪来培养了几代中国的哲学研究者和爱好者;不仅是西方哲学领域的学者,中国哲学和马克思主义哲学领域的一代又一代学者都是读贺译《小逻辑》和《哲学史讲演录》而成长起来的。所以说,杨老师同贺麟先生一样,其在学术史上的不可动摇的历史地位首先是来自他的对康德黑格尔经典著作的高质量的翻译。
杨老师对中国的哲学研究事业的另一有长远影响和意义的贡献是他的教书育人和培养弟子。就如同贺麟先生的学生大都成为中国哲学界尤其是西方哲学界的卓有成就的骨干一样(佼佼者如杨老师),杨老师半个世纪辛勤的教书育人,培养了一批在西方哲学尤其是德国古典哲学领域有成就有影响的优秀或骨干学者,有的已是卓有成就的杰出学者。这些人现在都身处壮年,相信将来大都会取得更多更好的成就。他们也都在培养自己的学生,从而使中国的西方古典哲学尤其是德国古典哲学研究得以长盛不衰,至少也会使德国古典哲学这一人类理性最卓越最神圣的精神之花在中国维持其光芒而不灭,故杨老师在教书育人方面也是无愧于其先师贺麟先生的。所以说,杨老师在教书育人和培养弟子方面的卓越成就,是杨老师对中国西方古典哲学研究这一神圣事业做出的另一有长远历史影响的贡献。
最后,祝杨老师和肖老师晚年幸福,健康长寿。
2012年12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