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雪花飘飘,巴伐利亚的早晨,寒气逼人。突然间听到敲门声,伙计说,楼下有人找我。外套没穿上,我急忙地下楼,第一次直面你。
“老弟,我的银行信用卡损坏了,自动提款机不认账,无法取钱。我父亲淹死在巴德湖,我必须马上赶到慕尼黑,为父亲安葬。你能借我多少钱?”开门见山,你道出预谋好的非心里话。
你我仅仅马路上几面之缘,彼此不知道姓名,也不知道如何称呼,这样的你敢于放下面子,到我这个外国人这里来借钱,而且抵押是“父亲死亡”。我本能的第一反应是,你如果不是走投无路、山穷水尽,不会到我这里来。还好,为你高兴,因为你仍有生存的勇气。
拿了一笔款后,你问我是否要用你的身份证作抵押。到了这种地步,你还在乎身份。我做了一个手势,让你把身份证收回。我心里想,在此状况下,身份证只不过是一串数字号码而已。我不愿意伤害你的尊严,于是,你我无语道别。看着你的背影,期待你处顺应自然生发而不冲阻,一个人的成功,或许也有他迟钝的一面。
一个星期以后,你亲自来道歉,说下星期你一定想方设法归还那笔款。我一直盼望你的出现,当然希望你能归还那笔款,至少有一个说法。只要看到你,说明你还活着。我真的担心,你会死去。
几个月以后,你果真到我这里来了,请求我再给一笔钱。于心不忍,你拿钱后,我暗下决心,第三次你来时,我一定好好地跟你谈一谈,毕竟这是一件大事情。
好久没有看到你的出现,内心为你祈祷,有无互运而生,难易相推而成,长短相比而形,高下势差而冲,频波相谐而传,前后相继而流,乃不可抗阻。
看到报纸上的讣告,一眼我就认识了你。我暗地责备自己,我要是能够及时与你交谈一下,那该多好,也许你就不用死了;一天以后,我感觉我自己极度傲慢:生命的轮子驶向死亡,一个人有能力阻挡么?况且,死亡话题的交谈,是心灵最深的触摸,而你我的交往,只是最肤浅的沟通。
读了报纸上的讣告后,我准确知道你的姓名和安葬时间。面对你的灵柩,我没有任何恐惧感,觉得是上帝给你的最素雅的一件艺术品。主教讲述了你的生平简历,你不是华尔街那类赌徒,曾经是一个很杰出的企业家,听着听着,有点惋惜,直觉你的选择方式不美,为而恃自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