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急匆的脚步穿行在大城市大街小巷上,当我们沉困的身躯拼命的站在拥挤的公交上,当我们尚未完全睡醒的大脑无时不刻的应对着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工作时,当我们的精神无暇享受奢侈的思想愉悦时,我们很难从现在回到过去,很难从城市回到农村,很难从这个车水马龙的时代回到饥肠辘辘的上个世纪六十年代。
《定西孤儿院纪事》(下称《纪事》)与其说是一本略显平实的小说,还不如说是一段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的历史。我的家乡就在定西,那个至今尚未完全发展但又舍命追逐城市的地方,很小就知道“六零年”意味着什么:饥饿、贫穷和没有尊严。全国是这样,我的家乡——定西,更是这样。毕竟没有经历过那个年代,毕竟时过境迁无法感同身受的领会那个年代,但这并不意味着没有必要记住那个年代,记住那个年代的人和事。
1958年7月1日,《红旗》杂志第3期发表了陈伯达写的《全新的社会、全新的人》的文章,提出“把合作社办成一个既有农业合作,又有工业合作的基层组织单位,实际上是农业和工业相结合的人民公社”。至此,人民公社在中华大地上迅速崛起,实行“政社合一”。首先是将之前个人所有生活资料(锁、锅、锤、铲等)有可能转化为生产资料的原料全部上缴,一方面大炼钢材,另一方面让个人依靠公社的公共服务而生活有利于共同劳动,“集中力量办大事”,当时我们定西就是这样,在全地区抽调了五六万人到靖远县炼钢,定西地区也开展了“引洮工程”就是将洮河的水进入通渭、陇西等水资源稀少的地区,除此之外还有很多的公共设施建设同时开展。“大锅饭”刚开始的时候天天白面馍馍、面条、隔三差五的有肉吃,我大舅说,那个时候他们在村学念书,中午拿着碗在这个村吃一顿,觉得不好吃全部就倒了,又跑到另一个村子吃饭,那时候小,不懂珍惜,天天剩饭就倒了,当时村里有个旧社会穷惯了的老汉,就把别人扔掉的馍馍拾起来,晒干了装起来,人们还笑话他现在啥社会了还拾馍馍。就那样吃了有一段时间,到了1959年左右,全国粮食出现紧缺,尤其是我们定西。
现在我们叫“三年自然灾害”时期,为什么要在“灾害”之前加个“自然”呢?也没见过在啥灾害之前加个“人为”啊,是不是当时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隐喻呢?我们不得而知,但是无论是听说,还是《纪事》中叙述,当时的天气并不是十分恶劣,出现粮食紧缺的原因很复杂,包括村里的年轻人都大干快上炼钢、引水去了,剩下的人也在为村中建设公共设施,力量有限,无暇顾及庄稼,上级有时候来工作组检查农收情况,村中就组织村民部分昼夜的大干,为了完成任务,有人就将洋芋杆杆一拔、包谷杆杆一砍,洋芋还在地下、包谷还在赶上,这就有了《纪事》书中说的,饥荒时期,定西地区的很多百姓去地里挖洋芋,到麦柴堆中抖粮食,到胡麻地里捡胡麻,这些都是之前大干是被“遗漏”的;此外,饥荒的原因还有“大跃进”,每个村都往上报很大的产量,这就导致了每个村每年要给国家上缴很多粮食,而现实中却很少,就造成了村集体几乎将全部粮食都上缴,有时候交不够还从农民家中搜存粮上缴国家或集体,《纪事》中的每个主人公几乎都经历过队上强收存量,不仅掀了锅、砸了炕,甚至还要扒了人身上的衣服,开破棉袄里有没有揣着粮食。到了59年后半年,很多人已经饿的走不动路了,没有劳动力去种地了,冬天大家都去山上拾地软、捋草籽、挖辣辣去了,春天来了,大家也只能抢着割苜蓿吃,因为苜蓿不用人工种就会繁殖,到后来苜蓿也不让挖了,因为村上说是集体财产,个人无权挖。这样,真正的饥荒就开始了。
《纪事》中描述最多的就是“饿”。父亲为了母子吃粮,到粮库偷粮,自己舍不得吃饿死了,母亲为了养活家中唯一的那娃,自己不吃,也不让其他女娃吃,全家只剩男娃全都饿死了,姐姐带着弟弟去要馍馍,为了一个洋芋遭受了侮辱,男人死后,女人出走到宝鸡岐山改嫁了,有人拾到驴粪煮汤喝,甚至一个叫“扣儿”的母亲将“扣儿”弄死煮肉吃,据说吃了人肉的人眼睛是绿的、牙齿是红的……,到了60年,定西地区绝大多数农民已经饿的连路都走不动,只是在炕上等死,能走动路的基本上都逃荒、要馍馍去了,爷爷半夜死了,儿子孙子都没有力气挖坑埋,只是推到炕旮旯,后来父亲也饿死了儿子母亲一起又将父亲推到死去的爷爷身旁,都在炕上,没有力气抬到地下,更没有力气随便挖个坑掩埋,就是这样,一个地区的绝大多数人都在等待死亡的降临,眼睁睁的开着亲人一个个死去,看着自己死去。
这样,就产生了定西孤儿院。首先是各个县上有孤儿院,专门抚养双亲都过世的孩子,后来渭源、通渭、定西县等几个县将全部孤儿都集中在一起管理供养,就成了“定西孤儿院”,在孤儿院里每天饿死很多人,又来很多人,老师的不会变通的人很多都饿死了,头脑灵活、手脚麻利的,在火车站偷点粮食、到食堂偷点面汤、到地里捡几片烂菜叶才存活下来。
那个年代,人和动物基本上没有了差别,吃的是草、拉的也是草,可是对于人来说吃完草拉的的时候很痛苦,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是无法拉下来的,必须有人帮忙掏、抠,每次接手,都会流很多血,人的胃已经不像往常,弱不禁风,导致61年、62年条件稍有所好转后,很多人吃面不习惯或者吃多了将胃撑破而死了。
往事不堪回首,纵使我没有亲身经历,但我的父亲母亲就是在那个年代,就是在定西生存下来的,我不知道他们是如何生存的,没有问过。“定西孤儿院”这个名词已经进入了历史,它记载了一个孤儿一个地区当时的生活现状,也记录着一个时代一个国家的生活现状,那个时代的人与国家联系的是如此紧密,为了无数政治正确,成千上万的个体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一个家庭、一个县城、一个地区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的定西地区,人与其他动物好像没有了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