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末最后一天冰雪寒冷的下午,我与一个久未见面的朋友在市中心碰头后,匆匆避着寒风就近去公园茶室,却被告知不对外营业,已经被市有关部门包场了,因为公园晚上要开元旦晚会。果然,公园草坪上搭着舞台,舞台前已经排满了许多椅子,周围插满着各色彩旗。望着舞台上竖着的话筒,我想:领导们在北风里讲话,人们在下面坐着,都是受罪;庆祝不是跳着、跑着狂欢,偏是一个个呆鸡一样讲话、坐着。社会在发展,所以要庆祝,但我们的发展又实在狂欢不起来,有着太多令人忧心的事情。
1月7日国家统计局中国统计信息网公布了《北京市社会发展七大领域发展指数的评价分析报告》,透露的正是一种狂欢不起来的发展信息。《报告》总结了稳、升、降三个特点:社会结构、经济效益、人口素质、社会环境四项领域指数以年均提高1个点的水平,保持平稳增长趋势;生活质量领域指数突飞猛进,2000-2003年增长了近10点,从20.46点提高到29.55点,是社会发展总指数增长最重要的拉动因素;社会风险领域指数逐年下降,社会保障领域指数升中有降。根本地说就是,最近几年社会总体有较大发展,但贫富分化也日益扩大,高低户人均可支配收入差距由2000年3.1:1扩大到了2003年的4.7:1。
社会发展值得庆祝,但贫富分化更值得忧心。一个社会要获得持续发展,就必须保持社会的长期稳定,这已经是绝大多数人的共识。但如何保持社会的长期稳定却是个非常值得深思的问题。一个社会要保持长期稳定取决于多方面的因素,但从社会结构基本的层面讲,贫富差距不应过大是基本的保证。贫富差距不应过大不是没有贫富差距,适当的贫富差距是刺激人们工作积极性的重要源泉,但过大的贫富差距所造成的社会不平等会强化和固定人们的贫、富地位,反而会压制人们的工作积极性,因为,对那些众多的贫困者来说,努力工作已经并不一定能使自己摆脱贫困。当社会相当一部分人口通过努力工作不能摆脱贫困地位时,社会的稳定也就不再能够得到保持。
社会发展差距的拉大,并不是发展本身的问题,却经常是发展的成绩一面所造成的。比如《报告》说:“2003年,北京居民人均受教育年限达到9.99年,高等教育入学率达到52%,在全国遥遥领先。”这当然是北京教育的进步,是很大的成绩。但这“遥遥领先”的成绩恰恰又是中国教育不平等的结果,是几近罪恶的成绩。北京学生并不比其它“遥遥落后”的地区学生更聪明、更努力,但却可以“遥遥领先”地接受高等教育,除了因为北京地区比那些地区经济能力强外,更享受着一系列明的、暗的教育特权,仅以全国高考入学分数言,同样进入同一大学同一专业读书,一些省的学生就要考取比北京学生高达甚至近百分的成绩,要知道,高考成绩一分之差在全国就可能等于成百数千考生的命运。教育差距是社会差距的一个重要内容,它所强化的,是导致社会一部分人口绝对或相对减少教育机会,从而导致人们失去改变命运的重要渠道,进一步加大贫富差距的扩大趋势。
多年来,中国经济所执行的是积极财政政策。积极财政政策在西方自美国罗斯福新政后得到全面推广,为二战后西方经济的恢复、发展和维持社会稳定作出了很大贡献。积极财政政策的思想来源是凯恩斯的经济学理论。但是,中国经济学家片面地理解了凯恩斯经济学,仅仅把积极财政政策当作刺激国民经济增长的简单工具,丢掉了凯恩斯经济学最重要的灵魂。凯恩斯经济学最重要的灵魂,是以“我们生存其中的经济社会,其显著缺点,乃在不能提供充分就业,以及财富与所得之分配有欠公平合理”即贫富严重分化为前提,通过一定程度的国家经济政策和调控,以限制这种分化,从而使社会发展“不需要革命”(凯恩斯:《就业利息和货币通论-结语》)。我们的经济学家不懂凯恩斯的灵魂,捡他的皮毛当令剑,结果是强化了本就太强的权力干预,使强的更强,弱的更弱,富的更富,穷的更穷。
《宪法》第一条规定,中国是社会主义国家。什么是社会主义当然可以有各种理解,但不管怎么理解,在经济上总是要求维护和保障社会低层人民的基本利益,总是要求避免社会的两极分化。邓小平一再强调社会主义不是搞穷社会主义,但他也指出:“社会主义的本质,是解放生产力,消灭剥削,消除两极分化,最终达到共同富裕。”(《在武昌、深圳、珠海、上海等地的谈话要点》)可见,社会主义不是没有贫富区别,但贫富的日益分化则一定是违背社会主义本质的,同时,也是背离《宪法》的社会发展倾向。
可见,无论是从保持社会长期稳定从而保持社会长期发展来说,还是从搞社会主义和遵守《宪法》的角度说,贫富分化的加大都是件非常令人忧心的事情。我想,这大概正是有了发展需要庆祝却不敢狂欢的根由。面对现实,谁能狂欢?
2005/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