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讨全球化时代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互动关系的基本前提是:第一,当今全球化时代仍然存在着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两种对立的体系;第二,在当今全球化时代,无论是社会主义还是资本主义都发生了许多新的重大变化;第三,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消灭对方的最终战略目标并未发生根本改变。不过,上述几点都不属于本文讨论的范围,本文所讨论的重点,就是在当今时代,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这两种并存对立的体系在各自都发生了重大变化的前提下的相互关系呈现出来的是什么样的新特点。
一、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彼此认识对方的立足点发生了重大变化
在当代,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彼此认识对方的立足点较之过去都发生了重大变化,即在各自的自我界定与自我实现的过程中,逐渐开始由“他指”转向“自指”,由指向对方的否定性判断转向指向自我的肯定性判断。以社会主义一方为例,在过去一个相当长的时期内,在确定某种东西是否具备社会主义属性之前,首先是看它是否具备资本主义的属性:如果是资本主义的,当然就不可能属于社会主义了。例如,资本主义是无政府的,社会主义便是有计划的;资本主义的基础是私有制,社会主义的基础便是公有制;资本主义倡导个人主义,社会主义当然要倡导集体主义;资本主义按资分配,社会主义按劳分配;资本主义是多党制,社会主义就是一党制;资本主义是三权分立,社会主义就是议行合一,如此等等。斯大林还曾指出:因为“在资本主义国家,工业化通常都是从轻工业开始……共产党当然不能走这条道路”,而是“从发展重工业开始来实行国家工业化”。[1](P496)同样,在农业方面,“大经济有两种,一种是资本主义的,另一种是集体的。共产党决不能走上资本主义的农业发展道路”,只能走“农业集体化的道路”。[1](P497)
中国在文化大革命期间更是出现了“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2](P91),“宁要社会主义的晚点,不要资本主义的正点”,“宁要贫穷的社会主义,不要富裕的资本主义”[2](P223)一类的流行语。同样,资本主义一方在认识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之间的关系时大致也遵循着类似的思维逻辑,即计划经济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是资本主义,公有制是社会主义,私有制是资本主义,等等。如与社会主义思想论战了一生的自由主义思想家,堪称资本主义卫道士的冯•哈耶克在批评社会主义的错缪、捍卫资本主义的合理性时,就是把社会主义与市场进程截然对立而与理性和计划直接联系在一起的。也就是说,在过去,从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对立的双方来看,彼此认识对方的潜在逻辑是: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坚决拥护;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坚决反对。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的自我界定都是一个指向其对立面的否定性判断,即社会主义是资本主义不是的那个东西,资本主义之所是必为社会主义之所非。而在当代条件下,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在各自进行自我确证过程中,首先不再是以“它者”即敌对一方的否定的形式出现,而是以自我肯定的形式出现的。就社会主义而言,在过去,社会主义的自我确证不过是资本主义批判和否定形态的延伸;而现在,对资本主义的批判和否定则是社会主义自我肯定形式的逻辑推衍。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这一理论与实践形态的出现,就是社会主义“挣脱”资本主义的束缚,实现自我确证与自我实现的重大成果之一。在这里,社会主义不再是仅仅为批判和否定资本主义而存在,相反,批判和否定资本主义只是为了社会主义的更好的发展[3]
二、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之间攻守易位
在发生学的意义上,资本主义最初是作为封建主义的否定形态出现的,它的批判矛头主要是针对封建主义的;而社会主义则是对资本主义弊病的反应,它的矛头从一开始就是针对资本主义的。逻辑上讲,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之间的关系,理应是一种批判与被批判的关系,是一种进攻与防守的关系。但在现实发展中,这种攻守态势却发生了复杂的变化甚至是逆转,这是我们观察当代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互动关系时应当正视和重视的。资本主义的早期发展是一个充满着血与火的过程。在欧洲社会资本主义化的进程中,有所谓“羊吃人”的圈地运动,有血腥的贩卖黑奴与对印第安人的种族灭绝式的屠杀,有战争和瘟疫,有贫富两极分化和成千上万的失业大军,有贫民窟、环境污染,有人性的压抑与异化以及道德的堕落与信仰的崩溃,还有周期性的经济危机和持续不断的政治动荡,如此等等。也就是说,“不论它较之旧制度如何合理,却决不是绝对合乎理性的”,“同启蒙学者的华美诺言比起来,由‘理性的胜利’建立起来的社会制度和政治制度竟是一幅令人极度失望的讽刺画”。[4](P722,723)资本主义取代封建主义虽然是一个历史进步,但这个进步是以对内的残酷剥削和对外的野蛮掠夺为代价的。“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5](P266)资本主义的早期发展是“用血和火的文字载入人类编年史的”[5](P261)。所以在相当一个时期,社会主义是以资本主义的猛烈的批判者的身份出现的。由于早期资本主义发展的不完善,社会问题成堆,在社会主义的凌厉攻势面前,资本主义处于自我辩护的守势地位是不难理解的。
但是,资本主义在基本清除了封建主义这个敌人之后,面对社会主义的强大攻势逐渐依托其制度上的强势地位,转守为攻,开始反过来站在社会主义的激烈的批判者的地位猛烈攻击社会主义,从而形成了一种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相互批判、互不相容的态势。社会主义把资本主义看成是一种腐朽的、没落的、垂死挣扎的反动的旧制度,而资本主义则批评社会主义国家所建立起来的是一种极权的、专制的、违反人权和压抑人性的非人道的社会制度。借助全球化浪潮,资本主义不仅成功地进行了持续的自我调整和更新,而且在同社会主义的较量中处于强势状态。在当代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的互动关系中,资本主义不仅在实力上居于上位,而且在话语上也逐渐成为进攻的一方,而社会主义转而采取守势,尤其是在苏东剧变的冲击下,这一态势更加凸显。社会主义即使在它处于进攻者的地位的时候,也是为了防守,是以攻为守。这应该是当前双方的实际攻守态势。在当前国际政治环境下,社会主义要抢占对资本主义批判的战略制高点,尚需付出艰巨的努力。
三、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彼此对双方关系的判断基本上都在由过去的零和博弈向争取双赢结局转变
社会主义同资本主义的对立关系从社会主义运动产生之日起就一直存在,这种对立在社会主义制度产生后变得更加直接和严峻。资本主义在俄国十月革命后曾试图把新生的苏维埃政权扼死在摇篮之中,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也曾对新生的社会主义国家实行封锁、遏制和包围。当武力消灭社会主义的尝试失败之后,又推行和平演变战略,寄希望于通过打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不战而胜”。就社会主义一方而言,从其诞生之日起就把改变、推翻、消灭或埋葬资本主义作为自己的历史使命。在科学社会主义诞生之前,社会主义更多的是从道德情感出发宣判资本主义的死刑;科学社会主义则从现实经济关系的分析入手论证资本主义死亡的必然性。在相当长的时期里,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彼此对双方关系的认知基本上都是零和博弈,是一种你死我活的认知取向。
在全球化的背景下,不仅在发达国家内部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之间的共生关系越来越明显,而且从全球范围来看,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两种不同制度国家间的联系也越来越密切,交往越来越频繁,双方之间的相互依存度越来越高。尽管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是两种对立的制度,但是,为了双方的共同利益和国际社会的共同利益,在相互依存的全球化时代,两种制度国家之间在竞争中逐渐开始了由追求零和模式向追求双赢或多赢模式的转变,即由过去的你死我活转变成你活我也活,转向大家怎样能够活得更好。双方都认识到,在全球化的背景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共生格局已经悄然生成,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两种制度国家间需要形成共同的全球治理机制,共同受到具有普遍约束力的国际制度的约束。这次国际社会对金融危机的应对便集中反映了这一重大变化:无论信仰为何,无论信奉何种意识形态,各国政府能够坐在一起共同探讨应对危机之道。任何一个政府都没有对这次危机心存侥幸,更没有幸灾乐祸之感,也没有采取措施去利用危机、加剧危机,以期引起革命或动荡,从而达到削弱对方、消灭对方、埋葬对方的目的。显然,这一变化并不只是策略的改变,而是思维方式的转变。
四、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关系已从以斗争为出发点的势不两立的对抗关系为主线转向以和平共处为基点的合作关系为主线
对峙、对抗在一个相当长的历史时期里是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关系的主色调。社会主义立足于终将取代资本主义这一基本认识,尝试利用一切可能的机会发动革命,以图推翻、打碎资本主义旧制度,创造一个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的新世界;资本主义为了摆脱自身被社会主义替代的宿命,则试图利用一切可能的机会让社会主义胎死腹中,或把新生的社会主义扼杀在襁褓中、摇篮里,或者想尽一切办法促其夭折。在这种认识支配下,双方的关系势同水火,即使讲和平共处、和平竞赛,其主观动机也不过是立足于同魔鬼打交道、同魔鬼做交易,目的则是要等待时机,时刻准备着消灭对方,战胜对方,时刻准备着在拥抱对方的时候把对方掐死。全球化并没有改变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的本质区别,双方的根本对立也不会消失,但全球化却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双方的互动态势。双方之间过去种以势不两立的对抗为主旋律的状况逐渐为以和平共处为基点的合作关系所取代,双方已能够以相对平和的心态关注对方,看待对方,宽容对方。今天,即便讲斗争,也是在和平共处的大背景下讲的,是在认可对方的生存权,承认对方的合法存在的背景下讲的。不仅西方社会主义政党认可现实资本主义的制度框架,即使是我们———社会主义的中国,也反复申明,我们无意威胁和挑战现存秩序。这个现存秩序是什么呢?是不是资本主义掌握主导权的秩序?和平共处,不再被看成一种策略,而是一种长期的战略。在这一战略思想指导下,社会主义国家不仅摒弃了像两个平行市场一类的自我封闭式理论,而且也不再把消灭资本主义当成自己的可以预见的将来目标,而是认可经济全球化、一体化乃大势所趋,力争融入现在的国际秩序,在世界经济中与资本主义融为一体,尽管两者存在着矛盾与斗争。
五、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彼此间相互渗透融合的深度和广度都是空前的
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在其自我实现与自我发展进程中,彼此都主动地或被动地、自觉地或不自觉地吸收和消化了对方的许多有益的营养成分来发展自己、校正自己。从社会主义向资本主义的渗透和扩张的维度来看,资本主义在数百年的进化过程中受到社会主义思想的影响和社会主义运动的冲击是不争的事实。野蛮的资本主义之所以能够被改造成文明的资本主义,社会主义功不可没。社会主义因素持续不断地向资本主义体系渗透和扩散,这种渗透和扩散在全球化时代已经达到了空前的程度。这种渗透与扩散不仅仅是指科学社会主义指导下的社会主义运动对资本主义的挤压,而且包括社会民主党的改良主义实践以及改良资本主义的自身调整。我们不能说资本主义政党在实行社会主义化的政策,但我们也不能否认社会主义原则“借体”检验、“借体”发挥的事实,它从一个侧面反映出社会主义原则的渗透力。从资本主义向社会主义的渗透和扩张的维度来看,社会主义国家在改革开放过程中,从外部世界所引进来的不仅仅是资金和技术、管理方式和管理制度,而且还有与资本家的企业相伴随的剥削现象,以及像中国实行的一国两制背景下在某一地区完整的资本主义制度的存在和发展。在全球经济一体化的大背景下,社会主义要融入世界体系,也不可能洁身自好,资本主义因子向社会主义机体渗透是难免的。两个平行市场试验的失败表明,在当今全球化的时代,试图与资本主义世界完全剥离,搞纯而又纯的社会主义是完全不可能的。同时,当代资本主义国家的社会主义运动绝大多数都是在资本主义框架内开展的,体制外的反叛已较为罕见。也就是说,较之传统认识中对社会主义的纯而又纯的理解而言,在现实社会中,资本主义因素对社会主义的渗透与交融的深度与广度也是空前的。
六、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在全球化背景下需要共同应对许多新的问题
随着全球化的发展,许多全球性的社会问题已经浮现,向当代人类社会整体提出了共同的挑战。社会主义运动最初是由于资本和市场在一定地域范围内扩张导致社会问题的涌现而出现的,今天我们所面对的许多全球性的问题则是资本和市场在全球范围内扩张的结果,这些问题是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共同面对的问题,是全新的问题。如全球范围的贫富分化加剧问题,跨国公司造成的传统劳工保护失灵与福利制度瓦解问题,全球环境加剧恶化问题,经济全球化的飞速发展与政治国家权力之间的张力问题,经济全球化与区域一体化的矛盾问题,不公正的世界经济与政治秩序问题,跨国性恐怖活动问题,跨国性走私、贩毒等有组织的跨国犯罪问题,如此等等,这些问题都不是一个国家可以解决的,它需要国际社会各个成员国包括不同社会制度成员国之间的协调与合作。
在这个全球化迅猛发展的时代,正像人类社会在19世纪突然面对以往历史上未曾面对的问题一样,今天人类社会又突然面对着许多的新问题,新问题需要新的思路,新的对策,这不是某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一个政党、一个制度、一个主义所面临的问题,需要全世界的通力合作,需要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携手共同面对。冷战结束以来,资本主义国家特别是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在许多领域都不同程度地谋求同社会主义国家进行磋商与合作,社会主义国家也日益广泛地参与到国际合作中来,在许多方面积极地同资本主义国家开展对话、交流与合作。随着全球化的进一步深入发展,社会主义国家与资本主义国家之间的合作领域还会更广阔,合作程度还会更加深化。社会主义同资本主义长期共存、和平竞争、相互借鉴、共同发展,可能会成为21世纪人类社会发展的主线。
简单结论
认识当代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之间的互动关系需要新的思路、新的视角。第一,要在人类社会总体发展进程中看待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及其互动关系。资本主义是动态的,不断发展的;社会主义是动态的,不断发展的;二者的互动本身也是动态的,不断发展的。互动关系的一些特点往往都是与一定的历史时期相联的。第二,应该如何界定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概念,社会主义的中心词是什么?它用以区别于资本主义的最核心最关键的东西是什么?它的质的规定性是什么?如何给它下一个规范的定义?“社会主义是什么?”这不仅是一个单纯的学理问题,而且直接关系到我们的方针政策的制定。第三,当我们说一个国家或社会是社会主义或不是社会主义的标准是什么?这里不仅仅存在一个判断标准问题,而且还有一个标准的适用性问题,不能讲这个国家时用一个标准,讲另一个国家时又一个标准。最后,对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的认识应该打破长期以来束缚我们的一个思维定势,即简单地用善恶标准来评判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把社会主义看成绝对的善而把资本主义视为绝对的恶,从而自觉不自觉地把客观的历史发展进程变成充满情感的道德评说。在新的时代,新的历史条件下,我们应该用更加积极的态度、更加开放的心态去认识社会主义、资本主义以及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的互动关系。
参考文献:
[1]斯大林.斯大林选集:下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
[2]邓小平.邓小平文选: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
[3]蒲国良.浅论社会主义的当代形态[J].科学社会主义,2007,(3):12-15.
[4]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5]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