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决策者在思考是否投入欧洲纾困基金的时候,如没有解决好中国内部的问题,就不得不面临向国民解释为何要这么做的难题,不然可能面临执政合法性被削弱的风险。在任何一国,国内政治都会影响外交政策,而在局势更复杂、挑战更严峻的中国,这一点尤其值得执政者谨慎对待、通盘考虑。
近期,校车事故一直是中国公众热议的话题。先前发生在甘肃的校车事故阴影还未散去,12月发生在江苏丰县的事故,再次点燃了民众的强烈不满情绪。
事件发生后,中国总理温家宝敦促并迅速制定了《校车安全条例》,承诺帮助地方政府购置安全校车。这显示出中央政府对此事的担忧程度。温家宝被视为中国最亲民的高层领导人之一,当公众的不满强烈到可能沸腾时,他常常第一时间站出来表态。
但温家宝的安抚效果或许有限。外交部网站恰在此时公布的一份中国向马其顿捐赠校车的声明,引发了愈发强烈的不满,和微博上的大量负面评论,有代表性的诸如:“你自己的孩子被轧死了,却把安全校车给外国人,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了”,“这样的事算不算叛国?”。
很自然的,声明很快从外交部网站上删除了。
外界的学者和媒体或许很困惑:一个一党执政的共产主义国家为何如此担忧民意?
笔者认为,这其实涉及中国共产党执政的合法性来源问题。改革开放以来,中共之所以能一党长期执政,其合法性基础在于两点:其一,经济增长与社会稳定;其二,民族主义。
第一点已成为学界流行的观点,这里不再细说。值得一提的是,今年的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实际上可以叫“中央政治工作会议”,因为这个会议上做的经济决策,基本上就是保持“不变”二字,而这个会议透出2012年工作的主线,就是一个“稳”字:稳增长、稳农村、稳社会、稳舆论。这从侧面印证了中国政府对稳定的重视。
至于民族主义,中国学者丛日云认为,在毛泽东的时代,领袖具有超凡魅力的人格,将每个人都吸收了、淹没了。那时中国人的民族主义情感是很弱的。在毛之后,个人意识开始出现,但在中国的教育中,个人主义没有获得其合法性,所以不能得到正常的伸张,只能以曲折的方式表现出来。所谓曲折的方式表现在,个人的情感聚焦点由领袖转移到民族和国家,个人依附于民族。
同时笔者认为,相应地,中国执政党越来越倚重民族主义来填充意识形态真空,并将自身重新合法化,尤其是在当今中国面临经济不稳、贫富分化、腐败丛生等挑战的背景之下。过去的几十年,中国经济以年均10%的速度持续增长。可是在繁荣的表象之下,却涌动着令人担忧的暗流。2008年的4万亿财政刺激政策,不仅没有解决诸多老问题,还引发了很多新矛盾。过去的三年,中国国内的不平等现象不断加剧,通货膨胀飙升,房地产泡沫愈演愈烈,国有银行状况堪忧等问题,都预示着中国社会的不稳定风险将会加剧,以经济为支撑的执政合法性将在相当大的程度上受到影响。
国内层出不穷的经济与社会问题,迫使中国政府越来越依赖民族主义来维护其合法性,这无疑会影响到北京的外交政策。事实上,近几年来,民族主义情绪已经从军队蔓延到学生、工人、知识分子等群体。由于新型网络技术的发达,中国执政党越来越不能忽视中国民族主义的影响,否则就会引起民意反弹。
中国援助欧盟的问题,则与此紧密相关。在12月10日的世界政策大会上,中国外交部副部长傅莹表示,“中国希望帮助刺激欧洲的经济和就业增长。
但是,中国有自己的经济和金融议程,而且有一亿人口的日均生活费用仅有1美元,认为中国或者其他金砖国家应该‘拯救’欧洲的想法是具有误导性的”。无论是从官媒还是政府官员的发言,都看得出,中国原则上对于纾困欧洲持开放态度,但是中国政府不得不担心国内公众舆论的反弹。
假如中国政府公开宣布援助欧洲,无疑会在国内引起激烈争议(批评声音或更强)。中国民众、尤其是弱势群体,会产生这样的疑问,“政府怎能不帮自己的人民,反而去帮助外国人呢?”
其实,中国政府清楚,如果少谈援助欧洲的回报,多谈中国在国际社会的责任,那么中国将会在国际上留下政治典范的美好印象,不失为一种“软实力”或“巧实力”。但现实也许是,受制于国内舆论,中国政府不会这样做。
的确,中国政府现在欠老百姓很多债,“国富民穷”现象十分严重。中国决策者在思考是否投入欧洲纾困基金的时候,如没有解决好中国内部的问题,就不得不面临向国民解释为何要这么做的难题,不然可能面临执政合法性被削弱的风险。在任何一国,国内政治都会影响外交政策,而在局势更复杂、挑战更严峻的中国,这一点尤其值得执政者谨慎对待、通盘考虑。
作者张广昭,为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