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选择、可以改造的是制度,不可选择、不可改造的是人性。美国人和任何其他民族的人一样,一旦脱离本土制度约束,人性中的弱点都会出现。
所以,应以文明制度约束人性弱点,而不是以落后制度放任人性
4月间,美国军人虐囚丑闻传出,同时传出的新闻,还有美国人质被恐怖组织斩首的报道。当时我曾经留意中文传媒对这两件事的报道,比例为10:1。对美国军人的丑恶行为怎么谴责都不为过,拉姆斯菲尔德应该引咎辞职,才算有个交待。但是中文传媒对这两起事件报道严重失衡,也同样引起我不安。
6月上旬,阿富汗枪声传来,中国劳工11人在睡梦中被打死,恐怖阴霾逼近中国,容不得你以邻为壑,冷眼旁观。6月13日,恐怖组织在沙特又宣布绑架新的美国人质,并要“像美军虐待伊拉克囚犯一样虐待他”。就在这一天,我上网检索。用“百度”,查“美国人虐囚”,4470条,查“美国人被斩首”,1750条,基本是4:1。用Google,前者出现101000条,后者24800条,5:1。比例较两月前有所调整,但是远未达到平衡。而且所有的中文传媒,也只是报道,没有评论。
虐囚军人已经被押上军事法庭,绳之以法;而私刑斩首却还在持续,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不仅不受法治约束,而且还不受同等程度的舆论谴责——至少在中文传媒是如此。看来,有些常识性意见不说是不行了。
我有一个美国同行,教授。每一次来中国都是在炎炎盛夏,住陋室,穿小巷,不停地采访、记录,就近找个咖啡馆放下电脑,整理刚刚结束的访谈。连着三个暑假都是这样,日暮方归,汗马淋漓,一本牛津出版的最新学术著作就是这样完成的,其工作精神不由你不感佩。但他也有个对他来说出格的嗜好:到中国的第一天,总是让我儿子陪他去软件市场,寻找中国盗版的美国软件,物美价廉,乐而忘返。我能理解甚至支持这位同行的嗜好,那些刚出炉的美国软件,如果在北美本地买,实在是太贵了,贵到连教授也买不起的地步。但私下也想:在美国的制度环境下,他能这么干,允许他这么做吗?看来美国人和任何其他民族的人一样,既不是天使,也不是魔鬼,一旦脱离本土制度约束,人性中的弱点都会出现、甚至放纵,哪怕是教授,更遑论军人。
教授买盗版软件与军人虐待被囚战俘,当然不可同日而语。但是从中可以认识制度与人性的关系:是以文明制度约束人性弱点,还是以落后制度放任人性?甚至没有制度,只是以原始社会的血腥复仇来鼓励并放纵人性中最为残忍的一面?
5月上旬我在香港,邂逅《南方周末》老朋友鄢烈山。老鄢放下行李就骂娘,说是一群西方人从罗湖出境,跟大陆人一样,见排队就插队,一点没有文明习惯;跨过罗湖桥,到香港一端入境,百步之外,人性突然大变,规规矩矩地排起队来!我劝老鄢息怒:这不就是制度的力量吗?普天下的人性都是欺软怕硬。中国人过去说“软绳捆硬柴”,其实就制度与人性而言,恰恰应该反过来说:“硬绳捆软柴”。哪怕是西方人,无论高傲的美国人、优雅的法国人,一旦脱离制度约束,都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在这个意义上说,我理解并同情那个虐囚女兵的母亲,为什么在美国本土闻讯之后会如此惊呼:“天哪,她在家可真是个老实孩子啊!”
可以选择、可以改造的是制度,不可选择、不可改造的是人性。随着大陆开放,普通百姓接触西方人的机会日益增多,早期对西方人的好奇和崇拜会打破,越来越多的人会认识到地不分东西、人不分黄白,都具有普遍人性;普天之下,率土之滨,并不是莫非王臣,而是长着同样屁股的猴子。这个时候能够区别高下的,只有制度:是约束人性,还是放纵人性?我们确实看到了虐囚,但我们还应该看到在虐囚这一边,是他们自己的传媒出来揭露,是他们自己的法治在审判出轨者;而我们几乎与此同时还看到了砍头,却看不到同样的传媒,同样的制度约束。
至于那些被释放的伊拉克战俘,居然有人表示,特别想去美国定居,“体会一下美式的人权与自由”。看来那些伊拉克战俘可能要比局外人明白:什么是可以信赖的制度?什么是脱离制度约束的人性出轨?
对我来说,更为重要的是,媒体应该怎样做,才能在约束人性中恶的一面而不是放纵这些恶的东西上,履行自己的应尽职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