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场”,按《现代汉语词典》的一般释义是“认识和处理问题时所处的地位和所抱的态度”。而由于人们的出身背景、现处地位、所追求的利益和价值等方面都存在着诸多差异,不可能不出现各种不同的“态度”或“立场”。所以,尽管有人主张“无立场的思维”,那可能只是一种对客观化的希望,甚至不排斥也是表达一种“立场”—一种相对主义甚至虚无主义的“立场”。
但“立场”还可特指“政治立场”。而且,我们曾经有过政治立场非常鲜明的时代。那时,几乎所有的态度和观点都被化约为“政治立场”,而所有的“政治立场”又都化约为“阶级立场”,最后,所有的“阶级立场”又都化约为你死我活的两大阶级对抗的立场。而且,每个人都必须站边,不是站在“革命的无产阶级”一边,就是站到“反革命的资产阶级”一边。革命的这一边自然是绝对正确的一边,在这一边,“方式方法有问题”还不很严重,如果“立场有问题”那就很严重了。而“立场不坚定”还是相对温和的批评,“丧失了立场”则可能被划到敌对阶级的阵营。
改革开放以后,则开始淡化了“立场”,相当长一段时间我们甚至很少听到这个词了。但这种淡化与其说是消弭了“立场”,没有了“立场”,不如说是“立场”在相当程度上“去政治化”了。可以容许的“立场”增多了,“立场”越来越趋于多元化了。
一个人难免有自己的“立场”或者说做人的一贯原则。有时甚至会有与众迥异的“立场”。一个人如果说完全没有任何自己的“立场”,未免会显得有点油滑甚至虚伪;但一个人只留有一种“政治立场”则可能会变得干巴巴甚至狠巴巴。一个人没有自己的“立场”可能是太没劲了;而一个人只剩下一种“政治立场”则可能是太没意思了。
我看有的网站上有的言论,几乎是碰到任何事件,都动辄就说是“国家到了最危险的时候”,与某个敌人的冲突与战争“一触即发”,某个举动是“成败在此一举”。似乎人都只是为政治活着,而且是为一种“危机和对抗的政治”活着。但其实,除了“立场对立”的政治,还有另外的政治;而除了政治,也还有另外的生活。再有权力和影响的一个政治家死去,其他的人也不会都跟着他死去,他们还要活着,而且应该是有滋有味地活着。一般人关心和干预政治,也往往主要是因为这另外的生活或者说完整的生活。正如有的知识分子说自己并不是一个“持不同政见者”,倒不如说自己是一个“持不同生活见解者”。
不过,我们今天的确碰到了一种“立场”的多元化。怎样对待这种立场的多元化?我们是否要回到一种试图在强化“二元对抗”中寻求“一元战胜”的旧日套路?还是应当考虑允许合理的多元“立场”存在,但也致力于调协这些不同的“立场”,使各种价值观念和“立场”的表达和竞争处在一个既尊重所有人的尊严、独特和差异、但又不致撕裂社会乃至使社会崩溃的范围之内?
记得读过革命作家杨沫的日记《自白》,她写到:在1946年的时候,她所属的部队曾经打下了张家口,后来又不得不撤退,这时一个自己阵营的同志在不能带走的粮食上撒尿,这使她感到了不快;还有她参加土改,一天傍晚看到一家地主被从自己的房子里赶出来,几个孩子正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这时她也感到了一种不安,但很快就因担心自己立场不坚定而将这种感情压在心底了。在她的上世纪60年代非常流行的、尤其在年轻人中影响极大的长篇小说《青春之歌》中,她没有表达过这种不快和不安,她塑造的主角正是一个不断克服自己的温情和“小资”意识,终于转变成为立场坚定的无产阶级革命战士的形象。然而,她的作品在“文革”中仍然被认为是反革命的“大毒草”。
而我们在另一些作品中,比如雨果描写法国大革命的作品《九三年》中,却看到了把那种似乎微弱、尤其在你死我活的斗争中看来微不足道的同情、恻隐和善恶是非的道德观念放到了比“政治立场”更高的地位:一个反革命的贵族已经逃出了被包围的燃烧的城堡,回首看到了里面还有三个孩子即将被烈焰吞噬,于是毅然回去救出孩子而自己被抓住;而革命军的司令郭文,则最后从牢狱中放走了这个贵族而把自己留给了断头台。雨果如此写道:“在革命的绝对真理之上,还存在着人道的绝对真理。”或者,人们可以解释和辩护说,革命的原则也可以体现人道,甚至其最终目的就是为了实现最大的人道,但即便如此,在这一过程中,它所使用的手段也仍然必须是正当的,如不能欺诈、不能杀害无辜。这样就可以保证,它的目的即便没有达到,也不致伤害社会;而更深的怀疑则是:如果可以不择手段,这样的目的能够实现吗?
当然,这里说“更高的原则”,甚至说某些诸如不可伤害无辜、不可杀戮的保存生命的原则是“至高无上”的,并不是说它们是我们最高、最终极的价值追求,而是说,它是我们选择行为时应当给予最优先考虑的原则规范。它要求的性质其实是最基本的,但也因此是最普遍的,它给所有的“立场”和价值追求都加上了一个底线的约束。也正因为如此,诸多合理的“立场”和价值追求也就都能有一个自由表达的合理平台和空间。来源: 信睿